楚景弦明白,沐清瑜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在这样的时候找他,定是有事。
南齐入侵,他虽知道自己只是父皇手中的一把刀,被利用被忌惮又被打压被嫌弃的一把刀,但是家国有难,他还是不加思索地站了出来。
父皇的所作所为,让人寒心,但是那些百姓无辜。
一旦谷俞城破,又将多十数万的流民,甚至,还不知道多少百姓死于铁蹄之下,屠刀之中。
朝中乌烟瘴气,四皇子一倒,大皇子一党几乎要鼻孔朝天走路,这样混乱的环境,若不快把外患清除,那才真是双重夹击,境况堪忧。
谁当太子都好,只要心中有百姓。
他并不觉得非自己不可。
但是,这一去,是上战场,刀剑无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来的机会!
可如今朝中这形势,难道他要因为顾惜自己,便不去吗?
两人在清澹茶楼三楼见面。
楚景弦先到,沐清瑜还没出现,他并不奇怪,这茶楼是她的,她可能在这里的任何一个房间,只是还没来这里罢了。
他心中有事,自顾先煮了一壶茶,慢慢喝。
不一会儿,门被轻敲,接着,沐清瑜走了进来。
浅蓝衣衫的少女还是如同一缕清风,即使只是出现在这里,也让他烦闷的心情轻松不少。
他站起身,道:“清瑜,你来了!”
“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我明天去送你!”
“好!”楚景弦心情更好了几分,只是想到如今东夏这状况,又添几分郁结。
沐清瑜过来坐下,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道:“这些或许对你有用!”
楚景弦看见那是一叠约,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
他加快速度,仔细地翻看着,里面详细记载着谷俞城驻军的将领名单、兵力情况、武器装备等等,不仅谷俞城,还有南齐这次的领军之将,以及南齐兵将的粮草供给路线……
这哪里是普通的纸?
这简直是知己知彼的核心资料。
沐清瑜道:“这些有用吗?”
“有用,太有用了!”楚景弦眼中带着喜色,这些,原本是要等到他到了谷俞城,再着人去打探的。但现在他人还没有出发,消息已经先到了手中,所谓兵贵神速,就这个时间差,就能为他赢来先机。
沐清瑜抿嘴一笑,从袖中又拿出一张纸来,她将纸张递到楚景弦的手中,道:“我答应了皇上,会安置东境这一线因战乱而生的所有的流民。如今谷俞的情况不太好,好在城中的百姓已经大半都被转移出来了。这几个人,是我们济宁堂的,若有人员要撤离,找他们。另外,若是有消息要传送,也可以找他们,我们有专门的传送消息的渠道,可能比你走驿站快些!”
楚景弦听着她声音清晰冷静地交代,但却事事详细,交给他资料,又将自己人给他调度,还准备一支线给他调拨粮草,防止朝廷在这一块上拖后腿……
如果说原本他只有三分把握,加上七分决心,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满心战意,也充满了信心。
其实面对沐清瑜,他心中有很多话想说,有不舍有眷念,有忐忑有不安,既有满心的难又言说的心意,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心里眼里都爱慕着眼前的女子,但是,看她愈发耀眼闪光,看她愈发璀璨夺目,看着她在自己要走的路上越行越远,越走越稳,一步步地展现她自身的能力,一点点散发着她自身的光芒,而他现在又身在泥淖,让他难以启口。
然而,心中的这份情意,却久久集结,越压抑越浓郁,越沉淀越清晰。
但是,两个人所说的话却与感情没有一丝半点关系,讨论的是谷俞的情况,南齐大军的突然入侵,南齐可能的意图,还有他们的最终目的。
沐清瑜道:“据我这边的消息显示,南齐那边的大军其实是后继无力的,甚至南齐军的粮草都跟不上,南齐一路掳掠东夏的城池,将那些百姓或杀或驱赶,他们的路线,看似直冲京城而来,但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往嘉州去,从嘉州再绕回南齐!”
楚景弦点头道:“如果南齐谷俞城打下来,他们会从嘉州绕道回去,他们的目的,好像在吸引着我们的注意力。如果谷俞城打不下来,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这几天楚景弦都在看东境地图,经过详细分析后,得出的结论也是这样,但他懂兵法,也领过兵,有这样的思路不奇怪,可沐清瑜是个闺中女子,却一样有这样的眼光,楚景弦也没觉得意外,在他心里,沐清瑜很聪慧,眼光和格局一点不比那些身经百战的人差。
毕竟,行商也是需要手腕眼光和手段的。
她如今的身家多少且不提,只说她的那些商队,商号,商行和商铺,还有度假山庄等,每天所能创造的财富,就非常可观。
再说她有能力安置那么多的流民,甚至都不需要她本人亲自到场,便可见一斑。
沐清瑜还没说话,一个声音道:“梁州!”
两双目光看过来,门外的人自顾走进来,墨色衣衫使他整个人显得冷漠疏离,一张英俊的脸上,却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中和了那份冷漠,他看着沐清瑜,道:“若是打不下谷俞,南齐大军最有可能的就是从梁州西北,顺西唐边境绕回南齐!”
楚景弦挑眉道:“怎么哪哪都有你?此刻你不是应该在你的京畿卫所吗?”
楚昕元也挑挑眉,并没有因为他动用京畿卫的眼线查到沐清瑜和楚景弦所在地而不好意思,也没有因为他的到来破坏了两人讨论的气氛而抱歉。
虽然沐清瑜跟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但是有些事,不是说清楚就能断清楚,有些心绪,也不是说清楚就能立刻抽刀斩断了。
他还是下意识地想去见沐清瑜,还是在暗中关注着她。
听说她与楚景弦约在茶楼见面,还是忍不住来了。
楚昕元瞟了楚景弦一眼,道:“京城所有地方,都是京畿卫的巡视范围,有问题?”
楚景弦道:“这是私人地方!你京畿卫的手还没这么长吧?”
“怎么,你楚王殿下还要管我京畿卫的内务?”楚昕元不但不走,还坐了下来。
“不敢,是你梁王殿下闯入了私人聚会的地方,明知是不速之客,还想赖着不走?”
“两位,能别吵了吗?”沐清瑜无语地道:“你俩可是皇子,比我这个百姓更显不务正业是怎么回事?”
两人悻悻地住了嘴。
沐清瑜直接对楚昕元道:“你觉得南齐若久攻不下,会从西唐走,何以见得?”
楚昕元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随意画了一幅简易地图,哪怕楚景弦对他没好脸,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地图的熟悉程度不在自己之下。
地图虽然简易,但在场三个人都看得懂。因为他们都对东境的地图很熟悉。
楚昕元指着地图中的城池,又画了一条线,道:“若是谷俞攻不下,我军这边的防线便可以拉开,这一路下去,都没有什么空子可钻!南齐军深入腹地,担心腹背受敌,肯定会选取一条于他们来说最稳妥最有利的路线,从西唐与东夏南齐三国交界处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么说很有道理,不过,沐清瑜笑了,道:“这边可不止东夏西唐南齐交界!”
“还有隐龙……不,云涧城!”
沐清瑜笑道:“若他真敢走,那他就要失算了!”
楚昕元看着她自信的笑脸,心中柔软,道:“南齐人一定还不知道,如今云涧城已经是东夏的了!”
楚景弦道:“南齐的这位庆王,也是个狠人,咱们或许可以在他的死对头蓟王处着手,让他进退两难。双管,不,三管其下,让他付出代价!”
楚昕元不屑地扫了楚景弦一眼,道:“你有人手在南齐吗?就算有,能渗透到那位蓟王身边吗?就算能渗透到他身边,你能确定蓟王就一定会出头?”
“我没有人手在南齐,但这件事可以安排!”
“等你安排好,黄花菜都凉了!打仗不是凭想像,也不是纸上谈兵,你到底行不行?”楚昕元其实也知道楚景弦兵法精通,而且很有成算,但是此时,他就是忍不住要对着来,打压打压他。
楚景弦脸色微沉,冷笑道:“如果你想说风凉话,那你还是走吧!”
“恼羞成怒?”楚昕元继续挑衅!
“我为何要恼羞成怒?”楚景弦不屑:“我们在说正事,你若要捣乱,就哪凉快哪呆着去!”
楚昕元道:“谁说我不是来说正事的?南齐入侵,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放在心上?”
“那你倒说说,你又有什么主意?”
楚昕元说道,“你若去,谷俞应该守得住吧?那你可以派出一支精锐军队,从南侧绕道,攻击南齐大军的后方,这样可以打乱他们的阵脚,加速他们从西唐撤离的决定!”
“这个主意倒也可行。”楚景弦点头道,“但是一来南齐会从西唐撤离只是我们的猜测,未必是南齐最后的决定;二来,谷俞经过这么长的战事,兵力未必还有多余,再调走一支精锐军队,万一南齐庆王感觉到城内兵力变动,拼死反扑呢?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才能确定行动计划。”
“情报?”楚昕元冷笑道,“兵贵神速,你还指望慢吞吞去搜集情报?领军作战,要的是料成机先,要的是预判敌人的预判!现在南齐大军已经入侵,我们需要的是行动,而不是等待再次搜集情报而浪费时间!”
“你可知鲁莽行事,拼的都是将士的命?”楚景弦皱起了眉头。
“那你可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到时候,也许送的是更多将士和百姓的命!”
“你是在故意针对我?”楚景弦的脸色变得冷沉起来。
“我没有针对你,我只是说出了我的观点。”楚昕元冷笑道。
“好了,你们不要再争了!”沐清瑜无语道:“咱们在这里纸上谈兵,所有的都是推测和预判,但战场情形千变万化,在这里争不出结果。一切还是得景弦你到了战场后,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我们的建议和意见,希望能给你做些参考!”
她顿了顿又道:“现在流民越来越多,我既答应要安置好那些流民,也许过段时间我也会去东境。等待你的好消息,希望你出马立刻能遏止如今不利的局面,让流民少一些,早点收复失地,结束战争!”
楚景弦点头道:“我会的!”
楚昕元想刺他几句,但是想到如今这局面,反倒有更多的烦躁涌上来,楚景弦不能算是他的对手,而且他也是为东夏而战,身为东夏人,身为皇子,哪怕他恨坐在高位上的那个人,但他也想早日驱逐了南齐军队,收复失地。
他的恨,他的怨,他的仇,他的报复,都是东夏内部的事!
楚景弦站起身,道:“清瑜,本想送你回去的,不过军情紧急,我还要去兵部,和隗尚书一起点兵,就先走了。等我归来,再……和你一起喝茶!”
沐清瑜笑着道:“好!”
该给的都给了,后续,她也会让人把自己这边搜集到的情报同时传递给楚景弦,谷俞的情况不太妙,他是耽误不得的。要不是兵部点兵要时间,还有粮草调配等相关事宜,他是巴不得连夜就走。
楚景弦离开后,只剩楚昕元与沐清瑜在,空气一片寂静,两人目光一触,一个眼神复杂,一个眼神平静。
楚昕元却坐了下来。
沐清瑜道:“你还不走?”
“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沐清瑜:“……”
她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她话已经说得清楚,相信他也清楚。
楚昕元也叹了口气,他看着她,目光逐渐深邃,幽幽地道:“我看见你对老七的态度,和对我的完全不同,你选择了他?”
沐清瑜莫名其妙,她拧眉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就非要选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