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知府官邸

刺眼的太阳,画廊似的庭院,青岩碧瓦麤立其上。碧瓦上,层层暖意,停休在蔚蓝之间。庭院内,雕廊画栋,绿树掩映,池塘波动,近在期间。偶然见月亮门,如画般停滞在这绿意盎然间,于是,这所庭院,便有了不同往日的风格。

今天不知怎么了,都午时许,庭院内还人来人往。这个当口,应该是吃午茶的时刻。但庭院内依然非常热闹,尤其是那所茶亭处,这群人整围住躺在茶桌上的绿衣公子,不停地虚长问短,发出感叹。“都这个时候了,大老爷还不回来,可急死人个!”人群里,不知是哪位发出这声感叹。众人也就跟着抱怨起来,但话语依然不敢造次,毕竟,这里可是金陵府知府钱尚大人的官宅。在这里说话,一定要分出长幼尊卑来,论资排辈自然也少不得。在这个场面上,只有祖奶奶才有资格随便发言,其他人即便是大老爷钱尚,那也只有小心的份。“赶紧把祖奶奶请出来吧,还是不叨扰她老人家?”谁说出这句来,众人都惊惧不已。能说出此话,当然非等闲之辈。众人看时,原来是钱府掌事管家钱桐城。

说起这钱桐城,钱府上下可谓尽人皆知。他本是金陵城外于家堡人士,当年钱老太爷钱穆进京考取功名,不想沾染天花,病在临安。当时,钱桐城父亲临安举人钱有成正赶着收租,归来路上正巧碰到染病在身、奄奄一息的钱穆,于是钱有成善心发声,收留了钱穆并为他医好病情。在钱穆恢复身体后,钱有成还将其送入都城赶考,并派人拿了足够的银两,方便了日后钱穆的功成名就。后来钱穆考取进士,博取了功名,自然与临安钱家来往更甚。直到钱有成去世,钱家大不如前。钱穆为感谢钱父搭救之恩,毅然决然地收留了其子钱桐城,也就是今天钱府的掌事管家。这段经历,也为日后钱桐城的肆无忌惮奠下根基,成就了他繁华的前半生和落魄的续载。

放下后话,来接当前。

众人都在焦急等待,那边依然没有钱老爷的踪影和作息。按正理,钱大人早该坐了软轎,奔进府來。但日已中天,依然沉沉无讯。沉沉无讯也就罢了,偏偏钱府又出了命案。何等命案,就是茶亭处靠在亭几上众人围观的钱桐城的养子外籍丁忧(布衣)谢氏元鹏。事情起因十分蹊跷:这谢元鹏本来是钱管家养子,平日里自然是钱管家看护。但今天例外,一大早,钱知府就叫来钱桐城。让他去郊外办件事。那钱桐城何等聪明,断定其中的非同一般,自然不敢推托。但养子尚小,仅八岁模样,少不得有人看护。钱管家急于出门,就把他交给府内浣衣主事何秀珠,哪知那何秀珠家里来人也脱身不得,就又转手交给了厨房料理唐妈妈。这转手之事本来就无常之极,偏巧那唐妈妈这几日因为工钱迟缓颇多怨言,心生恨意,于是偷些厨房物件藏于內房。看护这日正巧她有个亲戚来府走动,她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时机,偷偷地去内堂取来交与亲戚,尚可借此缘由顺出府外。这日人少,也活该出事。唐妈妈与来人交谈甚久,就忘了谢元鹏还在府内池塘边上与孩玩耍。她那边谈性正欢,这边谢元鹏与几个稚子嬉闹不已,哪有深浅。他们慢慢地就靠近了池塘,也是好巧,一个卑女正好路过,她但看孩儿近湖玩乐,怕生出事端,就吆喝他们离开。哪知她不吆喝还好,这一吆喝,那些孩童正捉摸不定,就一股脑地奔向池塘边缘。几人推推搡搡,谢元鹏在前,他们在后,几回推搡下来,谢元鹏竟不知被哪个推下池去。那池水本来就深,池塘内还有荷花和莲蓬,拥挤在一起,结结实实地盖了池面,更分辨不清哪里水深哪里水浅。谢元鹏栽倒下去,起初上半身依然在水面扑腾。等那丫头醒过神来,他只有折腾的份了。孩童们惊吓之余,纷纷四散遁去,哭喊声响彻庭院。那卑女赶紧上报主事,主事不敢耽搁,又跑去上报主管。这样层层通报,就耽误了最佳救助时间。等钱管家回来找人搭救,为时已晚。等到把人打捞上来,谢元鹏已然没了气息。众人赶紧将其置于茶厅几案上,并围拢在身边。管家钱桐城一脸无奈,毕竟这可是不大不小的一桩命案。依照宁朝律法,无端溺毙人者,当家人罚俸一年,官降一级。如果是外籍丁忧,罚例更甚。

此时老管家钱桐城也没了主意,说实在话,他虽然跟着钱知府已有三十余载,深谙府衙之道,但处理府衙内生死裁事,对这些忠厚官家来说,确实当属首例。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在回廊处往复徘徊,眉头紧锁。

“大管家,您看这事……”钱尚夫人卫芯莲在丫鬟的陪伴下,慢慢地走过来,她下意识地问道。

“夫人,这封小事您烟圈不用操心,回屋歇息去吧。”钱管家躬身施礼后,也不看他,又向观澜走去。

也难怪,钱夫人在府内地位可不是一般的低,按理说知府夫人地位不应该低到如此。只因为她与钱尚知府的婚姻大事本来都只是两家的一厢情愿。当初他们的父辈都是金陵富商巨贾,更是至交。两家父辈约定如果双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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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男女互有,则结为连理。福来验证,两家果然一男一女,双方家长便互投生辰,算了八字,递送礼节之后,应允了这门婚事。天有不测风云,卫家后来遭遇嫡官连坐,朝廷便抄袭其家产,没收其资财,卫家从此一蹶不振。家道中落,卫氏父女没了祖荫庇护,更是流落金陵街头,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而钱家此时正如日中天,不仅家财丰厚,更是加官进爵,喜上加喜。当时钱尚父亲钱穆有意悔婚,就想着退了这门亲事。当时钱尚爷爷钱震天还在,此人通情达理,又知晓天文术术,甚是仗义。他坚决不同意退婚,而且还亲自主持,给钱尚和卫芯莲完成婚嫁,结成连理。钱穆虽不同意,钱尚亦嫌弃卫家落魄,但钱府当时还是钱震天主事,他们也都无可奈何,智能应允。就这样,钱尚无可奈何地与卫芯莲过起了小日子。初婚之后,钱尚本来懊恼异常,但见卫芯莲千娇百媚,有善理家务,也就宽心不少,慢慢地也就认可了这桩在他看来并不完美的结果。即便如是,钱尚该是心有不甘。自打金陵府尉加身,他更是忙于公务,很少与夫人交流,久而久之,二人就真的没了感情。不仅如此,长久的苟同不畅,还导致了钱尚的厌恶之情。又见娘家大舅屠户出身甚为底下,双方矛盾更是不断。卫芯莲进门后虽会操持家务,但日久天长,始终未能给钱家增添一儿半女,续了钱家香火。这可是和你要命的事,哪位说了,未能添丁进口,领养不就得了。你说说容易。那个年代大多数人思想甚是保守。只要自己能够生养,谁愿意领养别家子孙?家人和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弄得钱尚好没有面子。于是,记恨之心更甚。记恨之余,他慢慢地就开始冷落卫芯莲,从此以后,卫芯莲的家庭地位也就日渐萎靡了。再后来钱尚被赐皇榜晋升金陵知府,实实在在位高权重,就开始琢磨给钱家留后,置妻再娶了。依照他的想法,一方面可以为钱家留后,延续香火。这个锁口,恐怕就是父亲和爷爷也无力反对。另位,还可以纳爱续欢,成全他喜好美色的借口。这样一来,岂不两全其美。终究有这种想法,天不知却真真让他碰上。一日钱尚受邀参加宴请,地点就在金陵城最大的艺馆牡丹艺馆。在觥筹交错间认识了牡丹艺馆当红花旦秦凤莲,并与之高谈阔论,曲意逢迎,二人从此私情结下。那秦凤莲乃江南省苏州人士,生性浪荡多情。再加之圆润妩媚,油嘴滑舌,更增添几分勾人之技。钱尚本来就是个登徒浪子,色胆包天,见到这般美人,警醒之心早溜到九霄云外。而秦凤莲在牡丹艺馆成了头牌,听闻其声见问芳泽的登徒浪子也去蚂蚁般,早晚将个牡丹艺馆围拢得水泄不通。秦凤莲为牡丹艺馆赚了名声更赚了银子,但她终究是苦家出身。有其终归的夙愿。想来自己终归不会长此下去,誓要寻得一家良门佳婿,有了倚靠,才落下心思来便在虚情假意的逢迎中,苦苦寻觅着自己的脱身之人。

说来真巧,这日它所盼望的钱大人应朋友之约又来牡丹艺馆赏歌看舞。席间微醉时分,钱尚起身去了茅厕。从茅厕出来,他正静静地走间,忽闻踏歌之音糜糜传来,歌声里该传来欢声笑语、软语浓音。钱尚心中纳闷,牡丹艺馆之金陵城中,自己早就了如指掌,所有歌姬舞娘也都赏玩多时,不会再有艳压群芳之色。但看今日之情形,今宵小娘子岂敢本地人士,便就是从苏州而来的艳绝雙姬了。

此时牡丹艺馆笙歌燕舞,软语浓香,乐普欢哥,嘻笑打闹,好生热闹。此中钱尚酒色饱胀,醉意朦胧,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径自循着乐声,蹒跚而来。

那牡丹艺馆三楼所属雅座,皆为富商巨贾的声色犬马之欢幸场所,所以这里豪华无法想象,安保也是独步天下。首先,进得三楼来,那盘口处就有三进三间琉璃雅间,早日里被人全部占据,从此往里,再有六进六间,皆为宽敞明亮之正房待客。华灯初上,各间门前彩灯好悬,并配有不同款式和字样的大红灯笼。各户名称也是五花八门,留恋不舍。什么“菊花轩”,“桂花苑”,不等名称,累累无极。有的雅间,名称虽然普通,但也不会给人以“卑俗”之感。醒灯雕挂,藏玉温香,却在情理之中。

钱尚就这样一步三摇地走近“桂花苑”,灯影迷离之际,妖娆春色之间,正有一高束香鬓,粉绣罗裙,大红抹胸的罗衣女子芊芊起舞。伴随着古乐师、抚琴师、混音师和配音师的演奏,酣畅淋漓,俨然一幅鸟巢里的盛大音乐美景图。在舞者的身后,是六位身穿华贵锦服的美貌少年郎。他们每人手里都擎着一盏酒樽,每个人都喜笑颜开,面掩桃色,醉态朦胧了。即便如此,他们还直勾勾盯着面前的佳人,如许木偶提线一般。那舞女所跳之靡靡音律,仿似空中画舫,彩云流连,好不胜意。甚至款款深情,吞之欲出,千娇百媚,无言可述。歌词大意是:侬是青青枝,君是绿绿干,枝在干上依,干为枝互依,枝干相携扶,恰是妾侍君,朝朝共暮暮,暮暮还朝朝……歌舞极致之时,诸君都拍手称快。一曲既罢,出来一青衣小生拱手道:“今晚秦姑娘着实是这牡丹艺馆最圣淑女,我等仰慕至今方能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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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为三生幸事,来来来,诸位若不介意,我等同为凤莲姑娘满饮三杯不知如何?”他话音刚落,那五位早已站起身子,满脸红光地痴痴道好。再看灯光下的秦凤莲早就娇羞作态,云鬓散乱,虚情假意地乱了方寸。众人欢闹声中,却未瞥见门后的钱尚整呆若木鸡,瞅着不远处的秦凤莲发呆。那钱尚色艺顿起,他放下往日里的尊客儒雅丰度,又上前几步,贴近了瞧将起来。

“钱大人,您今个是被哪阵香风吹来的?”又是一句是燕语莺声塞进耳鼓,随即一双柔软丝滑的嫩手扶将上来,一阵迷人的香味拢上心头。

哇,好香啊,醉眼迷离中,钱尚打个哈欠,好悬没直喷那人脸庞。

钱尚回转身定睛细看时,却原来是牡丹艺馆馆主欧阳慕云。

今晚欧阳慕云打扮得可以用相当迷人开形容,身披锦绣加红的秀罗小袄,内衬淡黄色抹胸,下身葱绿色的绫罗小裙,越发显得妩媚迷人。她右手上分明执着一把香罗小扇,摇摆之时阵阵香风扑面而来,搞的钱尚越发心旌摇荡。

“欧阳妈妈,您就别取笑我了。钱尚矜持一笑,笑得那么尴尬。”

“哎呦喂,我的父母官,我的钱大人。像您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只要招呼一声,'我等焉有不从之理呢!”欧阳慕云边说边凑近钱尚,悄悄地附耳道,“莫不是您真的看上我家这个小蹄子了?”,钱尚半醉半醒,微微地点点头。“成啊,跟我来!”欧阳慕云只稍许牵扯,钱尚就假装醉意憨憨,酥软地跟着去了。

恍惚的黄晕色的光芒,罩在整个屋内,除了那张秀塌。确切地说,那张秀塌颜色确实刺眼,跟整个房间比起来格调有点突兀。所以醒目自不必说,甚至还有点唐突的韵味。这张大床好生宽敞,床头上摆放着两个秀枕。床边上那两盏锦绣花灯,也着实配得上房间内的光鲜陈设。床铺早已铺好,就连幔帐也搭起来,粉红色直垂地面,显得高贵而典雅。而床边那张西域紫貂皮搭毯,就不得不让人只有羡慕的份。

此时,房门被打开。欧阳慕云走进来,身后两个婢女扶着已经醉眼朦胧的牡丹艺馆头牌秦凤莲走了进来。“你们两个,快把小姐扶到床上去,你们怎么搞的,又让小姐喝多了!”欧阳慕云边说边嗔,在她看来这已经习以为常。“知道了,妈妈。”两个婢女不敢怠慢。赶忙将云鬓松散的秦凤莲放躺在床第之上。“没――没够呢,好……你们走吧。”秦凤莲睡眼惺忪,困倦袭来,已没有说话的劲头。“你们走吧。”欧阳慕云轻声话语,那两个婢女那敢怠慢,赶紧退了出去。这边欧阳慕云端出茶碗来,给秦凤莲倒杯凉茶,再不经意间,她又向茶碗里倒袋粉末,阴笑道:姑娘喝了醒酒茶再睡吧。秦凤莲不知有诈,坐直身子,一口气吞咽下去,倒头便睡。欧阳慕云假意叮嘱她别失了风寒,替她盖完被子,蹑手蹑脚地走出屋来。

屋门外,欧阳慕云笑语盈盈:“钱大人,今晚这凤莲姑娘可就是你的了,你可要好生厚待,千万不要折了花枝,人家可是第一次哟!”“放心吧,妈妈,一定,一定!”钱大人喜笑颜开,又从腰里摸出两锭银子,交与欧阳慕云。欧阳慕云见状,笑靥飞花,宛若天仙一般,谄媚道:“您看,又让您破费了。”说完回头一笑:“我就不打扰你们的好事了。”钱尚眯缝起双眼,一拱手,看着她讪讪离去,便推开房门。

他今晚特别开心。甚至想不到,只用了五十两纹银,就可以和牡丹艺馆头牌侵泽一宵。对这位头牌来说,他甚至可以出到二百两。太划算了,甚至他满意地暗自发笑。老天爷,你也太眷顾我了,啧啧,区区五十两而已。屋内得灯光,羞怯地看着这位钱大人走向床铺。他即刻就到了床前。伸出颤抖的手拉开幔帐,里边睡美人睡意正酣。她刚刚伸出手,想摸摸女孩的柔滑手臂,一把冷冰冰的匕首就贴在颈项上。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刀啊,你怎么能够对我如此狠心,你怎么可以摧残我的良宵苦短,你也太无情无义了吧!

钱大人从余光中望过去,那刀锋冷冷又闪闪,是一把好刀,更是一把快刀,这把刀这么亮堂又锋利,却握在一个黑衣女侠手中。“老东西,让我找的好苦!”女侠看都不看他,手里的刀锋更贴近他的颈项,贴近他那散发着油脂的皮囊。“女侠,你这是……”钱尚鼠目圆睁地琢磨着对策,寻找着最佳的脱身机会。“老东西,你还想跑,从你进门我就盯着你了!”整个头部好像被闷棍击中一般,整个身子颤抖不已。女侠也不看他,拽住他的内衬,喝道:“别出声,跟我走!”此时,他已经筛糠软化了,对比生命,美女美色又算得什么。唉,悔不当初,来这个鬼地方!他低着头,心里懊悔不已。黑衣女侠绑缚他沿着回廊穿过,然后在三楼一处平台停止脚步。她向下望望,窗下那辆马车还等在原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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