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
视野完全被黑暗覆盖后,周边变得异常安静。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体在快速下坠，但时间长了，下坠带来的失重感开始消失。
周身的一切仿佛完全静止,像是梦境又比梦境更真实。
阿布希丹伸出手,即使看不到也有一种恍惚的预感。
从指尖开始慢慢破碎……自己的五感正在被什么夺走。
身体仿佛也化为一颗颗细小的尘埃，意识渐渐模糊,与那些黑雾一样漂浮在半空。
然而他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种终于放下一切的解脱感。
任由那些东西将自己分散，沉沉坠入看不见底的深渊……
***
“…………阿布……”
“……丹…………”
“…………”
“阿布希丹——！！”
男孩睁开眼，立刻就与站在床边的女孩对上视线。
“你怎么还不起床？！”她烦躁地甩了下长发,伸手就去拉男孩的手,“狩猎祭的船要开了,动作快点！”
男孩被她的力道拉得差点摔下床，抓着被子咳嗽两声。
“你不用等我的，露比。”他慢吞吞地爬起来,整理了下睡衣上的褶皱,“我不能参加，你想去就先去吧……”
“你怎么能不参加？！”
女孩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两眼一瞪,气愤地直跺脚：“不行,今年你必须跟我去！！”
男孩无奈叹口气,只能好脾气地认输：“好吧，如果你不怕别人嘲笑的话……”
“谁敢嘲笑你？我一定撕了他的嘴！”
“…………”
男孩笑着摇摇头,开始慢吞吞地穿外衣,似乎能用这样的方式拖延到足够的时间。
其间女孩一直抱臂站在门口,不停扫来的眼神充满不耐。
见他穿好衣服,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拽着人就往外跑。
他们跑得速度很快，女孩又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根本没察觉到周围人诧异的眼神。
两人到了港口，女孩才松开男孩的手，兴奋地左突右闪，没多久就跑到最前面，跟着人群一起跑上船。
阿布希丹甩甩被扯得有些酸痛的手臂，又不放心她一个人，立刻加快脚步，赶在最后一刻跑上甲板。
狩猎祭是魔人庆祝创世节的独特方式，至少在他们眼中是这样的。
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创造他们的神明——风神维因图斯狩猎祭品。
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这是泞布斯在一年中最活跃的时间段。
那些常年在水底沉睡的风暴之主们会在创世节前后苏醒，浮到在海面上，从而引来狂风、暴雨和雷电。
就像火精灵会被烈火吸引，这些海上风暴也有概率吸引到风精灵。
还没有风精灵的魔人族都会趁这个机会跑到这种海域碰运气，说不定就能捕捉到适合自己的风精灵。
“一定要让欧珀哥哥知道我们的实力，这样他就不会随便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走掉了！”
登上船只，露比愤怒地捏起小拳头：“比起那些外人，我们才是他最好的左右手！”
看着姐姐眼中燃起的火焰，阿布希丹不禁无语扶额：“……不，我觉得他不是因为这个才走的……”
“呦——让我看看，今年的船上怎么混上来了两个小鬼？”
一道慵懒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两个孩子回过头，便看到一个身姿高挑的魔人女郎向他们走来。
女人有着一头顺滑的银色长发，眼睛是水晶般清透的灰白色，此时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两个小孩。
但比起她的样貌，漂浮在她身边的风精灵更引人注目。
“……是新任的城主大人！”
“是科莉丝塔罗大人！”
魔人族其他种族都不同。他们没有阶级观念，却是极端慕强的种族。
即使风之城的城主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称号，但也足以让所有人拜服。
船上的魔人纷纷让出道路，向这位上任不久的风之城城主低下头颅。
一个个代表臣服的后脑勺中，只有一个黑发的小姑娘依然抱着双臂，仰起头，用不屑的眼神与女人对视。
她身边的男孩不住拉扯她的手臂，却没有动摇前者半分。
科莉丝塔罗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她几步走上前，看着这个还不到她腰的小孩笑道：“我喜欢你的眼神……你的抚养者是谁？这么小就放心放你来参加狩猎祭？”
“露比·阿尼克西。我继承了我母亲的名字，是欧珀·阿尼克西的妹妹。”
女孩看了女郎半晌，抱臂重重哼一声：“城主又怎样？如果不是兄长离开了，你才不可能成为城主！”
科莉丝塔罗听到“阿尼克西”这个姓氏时表情已经淡了下来，但听到女孩后半句时又重新提起兴趣。
“哦——原来是那家伙的妹妹……”女郎刻意拉长声音，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一个会被精灵牵着鼻子走的蠢货，我可不会放在眼里。”
“你————！”
“对不起，城主大人。”阿布希丹伸手拦住想要冲上去的露比，抬头看向面前的女郎，“她没有别的意思，请您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滚开。”
女郎只是抬抬手指，阿布希丹就被风刃卷到一边，瘦小的身体直直撞上船舷。
“我在跟露比·阿尼克西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科莉丝塔罗的眼中的憎恶没有丝毫遮掩，看着蜷缩成一团的男孩就像是在看什么恶心的垃圾。
阿布希丹却已经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了。
他的后脑磕上船板，传入耳中的声音变得扭曲而诡异。
“…………是他啊……之前一直被藏在家里的那个……”
“对对，就是他……”
“听说露比……我是指上一个露比·阿尼克西，她的左眼受过伤，所以才会分化出这么一个残次品……”
“……这可真是……那他为什么要上船？他还想参加狩猎祭？”
“谁知道呢……不过不自量力的家伙一贯多的是…………”
科莉丝塔罗的态度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讥笑和嘲讽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
魔人从来不吝啬给予强者赞赏，相对的，也不会对弱者客气。
男孩甚至不需要睁开眼，就能感受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抱着头，不适感让他蜷起的四肢更往里缩了缩。
可在旁人看来，这更加做实了他的无能和懦弱。
“他可真不像一个魔人……”
“毕竟是残次品，能出生而不是在分化时就被吃掉已经不错了……”
“哎，这还不如在出生时就被吃掉呢……你们看，那个小姑娘的资质多好……”
声音歪歪扭扭地钻入耳中，不断拉扯男孩的神经。
“要是在分化时就被当作养料吸收掉，他的姐姐也会变得跟欧珀大人一样强大吧……”
“都给我闭嘴！！”
一道熟悉的声音强悍地插进来，将那些扭曲的声音冲散。
狂风声中夹杂着木板的断裂声，周围的人们纷纷发出惊呼。
炽烈的阳光突然变暗，有什么人挡到自己面前。
“你凭什么打他？！”
露比愤怒地弓起身，五指蜷起，手心附近的空间隐隐有种扭曲感。
不等旁人做出反应，女孩的手臂猛地向前挥，一道锋利的风刃立刻出现在半空，直直向银发女人的面门劈去。
科莉丝塔罗有些惊讶地眯起眼，长长“哦——”了一声。
但这种程度的攻击她还没放在眼里。
身边的风精灵自动挥出一道与之相同的风刃，轻松抵消女孩的攻击。
见小孩还要继续朝她攻击，纤细的手指一划，露比的四肢立刻被无形的力量拴住，狠狠摔到地上。
挡在身前的影子消失，阳光再次闪得人睁不开眼。
刺目的阳光中，阿布希丹看到一个人逆着光走到他们面前。
“凭什么打他？因为他既弱小又没有胆量”长靴在甲板上拍打两下，她不屑嗤笑，“能力不行，倒是把莫丹人那套虚伪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真不知道欧珀是怎么做抚养人的，养出这么一个废物。”
“啊……不过那家伙也是个怪人，居然跟一个莫丹人互称兄弟，最后还跟人家走了。”
科莉丝塔罗笑了两声，看向阿布希丹的眼神却冷得可怕：“你们的存在真是愧对‘阿尼克西’的名号。我要是你，就会立刻找个风眼跳下去，说不定分化出的下一代反而更有用些……”
“你给我……闭嘴！”
女孩周身的气流突然暴起，撑着甲板的双手将木板压碎，终于摆脱了那无形的束缚。
她借着气流飞了起来，指尖凝成风刃，毫不客气地向女人的脖颈挥去。
“不许侮辱我的兄弟！”
科莉丝塔罗没想到有人可以不借助风精灵力量就能飞。
只是迟了一步，飘动的长发就被没有分寸的小姑娘削去一缕。
但露比也没得到什么便宜，立刻就被再次按趴在地。
“唔……确实是个不错的苗子。”
女郎顺了下自己少了半截的长发，没有生气，反而欣赏地点点头。
“不过，连风精灵都没有的小屁孩还没有资格跟我打。”
她将手中的头发甩到脑后，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女孩后便转身离开。
“如果你在这次狩猎祭中找到一只风精灵并驯服它，我就收回我刚刚的话。”
模糊的视线中，女人踏着日光走远。
她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给缩在船舷旁的男孩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