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死又何惧1

三十五、死又何惧(1)

三十五、死又何惧(1)《狐惑》掠水惊鸿v三十五、死又何惧(1)v钟法保再次低头看了看静静伏在地上的柳云若,淤肿的手指在阳光的反射下已成了紫色,不由皱了皱眉头。

柳云若是他在锦衣卫当差数年中,遇到的最麻烦的犯人,轻不得重不得。打得轻了瞒不过一干大臣,打得重了又得罪皇帝,他两头不是人。几天来他找了锦衣卫中行刑的高手,因为几年没有动廷杖了,还不放心,让他们天天演练——在一个皮人外面包了草纸,要打得砰啪有声,草纸却不能破。

想了想,对自己的手下还算有信心,深吸口气,终于吐出了那个惊怖的字:“打——!”

这声音在午门的广场上空回荡,余韵悠长。值房内站在窗前眺望的宣德,紧紧握住了窗棂。

两只刑杖高高举起,随着一个锦衣卫喝一声:“一!”一只刑杖重重落下,是沉重的钝器击在囧囧上的声音:沉闷,喑哑,却有着不可抗拒的穿透力。

柳云若的头猛地向后仰起,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痛呼。这一杖落在臀上,他一个时辰前刚挨过棍子的屁股肿痛不堪,再加上这一记重打,便如泼上了一瓢滚沸的油,痛楚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他还没喘上气,第二杖已骤然落下,这一次打在了大腿上,力道直透骨髓,那种骨头几乎折断的感觉,竟然让他忽略了皮肉上的痛感。

听着旁边的锦衣卫数出一声:“二!”

宣德在值房中,听着广场上传来柳云若揪人心扉的惨叫,因为距离远,惨叫变得轻而飘忽,听起来更加凄凉。而那些报数声,每一个数字喊出来,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了他心头。

钟法保已经告诉他,因为观刑的大臣都是司法道的,很多深谙用刑之道,因此作弊不能太明显。前二十杖是必须认真打的,这时候腿上和屁股上都皮开肉绽血透衣衫,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后边就可以只打臀部并且手下留情。否则廷杖是臀腿分受,八十杖一半落在腿上,就算不死也要残废了。

宣德轻轻闭上眼睛,云若,再支持一下,朕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有惩罚了。这一场劫难,就算是脱胎换骨,从此之后,放下那些负累,好好留在朕身边……

廷杖的定例是每名行刑锦衣卫打五下,即十杖一换人,这十下已让柳云若痛入骨髓,几乎昏厥过去。他以为经历了拶刑,他对疼痛的感知会麻木。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还是错了,他已无法分辨,廷杖这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他砸成两截的痛楚,和手指上那种尖锐凛冽的痛楚,到底哪个更难以忍受。实实在在的疼痛和恐惧令他颤抖,他不敢想离八十杖还有多远,双手已废,如果连腿都废掉,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皇上,你真的要我做一具行尸走肉么,是不是这样,才能令你放心?

钟法保喝了一声:“换手!”两个行刑的锦衣卫将刑杖以一道挥洒的弧线重重砸在地上,“咚”得一声,让观刑的人都不由一震。看着柳云若的下身在刑杖落下的地方绽放出一道道的血红,听着他已经嘶哑的嗓子里发出的,那些不久前还恨不得斩草除根的官员们,也有些心跳加速了——这一直被他们痛恨着的人,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少年罢了。

第二个十杖落下的时候,柳云若已经没了惨叫的力气。从早上到现在这一连串的折磨,他的精神和身体都到了极限,手上的伤和落在身上的刑杖一起煎熬着他的意识,他只觉一阵阵的黑暗向他袭来……也许这次真的是终点了,他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的死亡,他希望能由宣德亲手杀了他,看来这样的希望也成了奢侈。

不过这样也好,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如果这样的死法能够向他赎罪,他并无怨恨。他的罪太深,判决的时刻终于到了。

空气中有鲜血甜腥的味道弥漫开来,他感觉下身被撕裂的疼痛逐渐模糊,如同第一次与汉王囧囧……他连仰头呼痛都已不能,脸贴着毡布,居然是柔软而温暖的,好像柳生的手,托着他的脸,将他轻轻放倒在怀中……原来死亡缓缓张开双翼的时刻,并不是想象中的狰狞。

柳云若只觉眼前有灰蒙蒙的一片笼罩过来,看不清那些影影绰绰的人群。他的意识突然清明了一下,有些微微的遗憾,想起上次宣德问他,你爱过朕吗?他说没有,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那是一句谎言。

那个在危险来临的时刻把他护在身后的男人,那个静静拥着他凝望星空的男人,那个英俊沉着的男人,永远都不知道,他对他的渴求。所以才会在明知不该爱的时间,竟动了心。

只是这爱之前,已有太多东西成了事实,他们相互的亏欠,即使是爱也无法弥补无法挽回。所以他便不能说出实话,他和宣德,便如两个隔岸相望的人,空有留恋,却是注定离散。

对不起……他想说一句,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

看柳云若晕了过去,钟法保确实吃了一惊,心说怎么这么不经打。他估计的二十杖,是对健康人的判断,他并知道柳云若之前先受棍打,再遭拶刑,早已虚弱到极致。第二次换人的间隙,一个锦衣卫提着水桶过来,舀起一瓢水泼在柳云若脸上。

宣德在值房内远远看见泼水,心中一紧,压着嗓子对黄俨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黄俨只得领命,来到广场上混入人群,看见柳云若已经被泼醒,眼睛半睁着,头发被水泼湿,贴在半边脸上,衬得脸更加苍白。下身却是一片血红,鲜血沾染在白布上,仿佛洒落一地的红梅,有种颤动人心的美。

黄俨的鼻子微酸,因为距离远,他所看见的柳云若,只觉得身体是那样的弱小,那张脸清透而分明的轮廓,似乎回到了十五六岁的孩子。这样一个绝世的人儿,为何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向钟法保递个眼色,目光中有询问和警示的意味。钟法保神色有些尴尬,但也不易觉察地向他一点头,示意他放心。

第三轮。新的行刑锦衣卫上前,他们事先得了钟法保的吩咐,刑杖举得高高,挥下去也十分猛烈,却在挨近柳云若身体的那一刹那,却是手腕一硬,把灌入刑杖的劲往回收了许多。

行刑的使了花招,但廷杖本身分量就有三十多斤,即使卸去大半力道,打在已经血肉模糊的臀上,疼痛仍难以忍受。柳云若在挨第一下的时候下意识地一颤,眼中却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刚才那种几乎要打断骨头的感觉没有了,代之的是皮肉上火辣辣的痛。他终于明白,宣德是不会让他死的。他不知为何,心中竟不觉得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反而有一丝失望。

那就是说,他还要继续忍受,也要继续背负对宣德的愧疚。自从在乐安与汉王分别的那一刻起,许下那句“等我”的承诺,他就无权决定自己的生死。

一再地无路可走,却要一再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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