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凤回到院子后,立刻迫不及待地拆开锦囊。
“银儿,可记得为娘去年在潜阳镇东便买下的别院?为娘在哪里留给你三份墨宝,三份文书,皆是上品,可通初选,你自可斟酌选之。”
陆银凤看完顿时大喜,连忙喊道:“来人!去将三弟喊来,我要他陪我出去一趟!”
陆元海是庶出的三子,接到陆银凤派人传来的消息,也只能遵从。
一晃眼,三日之期临近。
陆云卿将桌上六份的作品一分为二,分别装入两个布包当中,而后起身交给在屋中等候的老管家,细心叮嘱道:“带绣字的布包给老太爷看,不带绣字的交给寒梅学府。”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我正愁要用什么应付老爷呢。”
老太爷收好布包,笑着说了一声就要离开,却又被陆云卿叫住。
“林成,林管家。”
陆云卿头一次直呼老管家之名,语调肃然。老管家闻言一愣,继而轻轻颔首,“姑娘请说。”
陆云卿眼眸轻眯,“过了这一步,您距离和老太爷撕破脸也就不远了,您就没有半点犹豫吗?”
“犹豫?”
老管家哑然一笑,摇头道:“有什么好犹豫的?
老奴我早已将身家性命寄在姑娘手上,老太爷的恩情,我已经还干净了。
若能就此脱离陆家,我也好专心为姑娘办事。就让老奴陪在姑娘身边,看看姑娘能走到哪一步吧。”
“林伯有此魄力,云卿佩服。”
陆云卿眼中闪过一抹摄人光亮,“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姑娘不必承诺,您还年轻,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不过……”
老管家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既然已经压了筹码,是输是赢,我都会您走到最后的。”
说完,老管家退出了屋子。
陆云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她长长舒了口气,目光已恢复清明。
在决定未来命运的关键时刻,她终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无法完全信任老管家。
好在老管家并未因此而与她离心,反而反过来安慰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陆云卿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
老管家将家中所有姑娘的作品收集齐全后,便来到老太爷院子,老太爷果然一口就要看陆云卿的布包。
老管家将带绣字的布包打开呈上去,。
老太爷看到里面的三份绣品竟然都不是一般的精致,顿时冷笑,直接抓起三份绣品扔在地上狂踩。
“果然在藏拙!真以为族老发话,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老管家在一边看得眼皮子直跳。
直到将脚下的绣品踩得乌漆嘛黑,老太爷这才感觉松了口气,命老仆将早早准备好的粗劣绣品装进布包,丢给老管家。
“记住,其他姑娘的布包就算送错了都无大碍,唯独这一个!”
老管家亲手将陆云卿的名册塞进粗劣绣品包里,抬头慎重交代,“你必须一丝不差地将之亲手送到寒梅学府,若是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听清楚了吗?”
“老奴明白。”
老管家面色如常地收好包袱,躬身行了一礼,“那老爷,老奴这就出发了。”
老太爷摆了摆手,林成跟了他三十年有余,忠心耿耿从未背叛,他还是相当放心的。
驾!驾!驾!
官道上,老管家骑着快马面无表情地从两个乞丐旁边路过,丢下来一个包袱。
“娘,这是什么?”
女乞丐还未来得及阻止,小乞丐便走到近前打开了包袱,又嫌弃地丢在一旁,“上面绣得花儿好难看,还不如莺儿小时候绣的呢。”
“收着吧,回去娘拆线改一改,能卖点钱。”
“哦……”
……
三日之期截止,寒梅学府对外宣布不再接受名册,即便有本地大族托人送进去,也一样被退了出去,不少还在犹豫中的家族小姐大为后悔。而在寒梅学府内部,名册初选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了。
经过管事们一整天的整理,所有名册都被集中到一间议事厅内,以十门才艺分门别类,留待先生们审核。
“府主,已经清点完毕了。”
书房内,学府总管事过来汇报情况,“共有六千五百二十四封名册,名册下作品以绣品居多,政文其次,墨宝再次之,最后则是画作,至于其他六项鲜少有人涉及。”
坐在书桌前须发皆白的老者微微点头,缓声道:“女红位居第一,并不意外,我朝女子不论年龄大小、出身,皆会女红,区别只在于技巧精湛与否。其他三项,倒是好理解,无非是容易舞弊罢了。”
总管事听得府主此言,摇头呵呵笑道:“初选舞弊,即便是通过了又有何用?到了复试一个个都会原形毕露。”
“世人愚昧者众多,更何况是女子?”
府主起身负手而立走到书房门前仰头望天,声音微冷,“女学选拔一事你要盯紧了,绝不能出一丝差错,等到这批女学培养出一群依然只知相夫教子,胸无大略的废物来,我倒要看看朝中那位该如何收场!”
关乎朝中大事,总管事不敢跟着府主妄议,只得乖乖称一声“喏”。
翌日,审阅开始了。
一大清早,众多在寒梅学府门口蹲点的家族仆人就看到一辆辆马车过来。
“那是齐先生?听闻他画的画已经被炒到数百两一副了,竟被请来当审阅先生,看来寒梅学府对女学相当看重啊!”
“齐先生算什么?你看那!陆州城绣坊的坊主都来了!”
“还有书法大家……”
“真是一场盛宴!”
“……”
寒梅学府门前的情景很快通过口口相传,像涨了翅膀一样,飞入了陆州城。
而与此同时,寒梅学府为众多先生准备的审阅室气氛异常肃穆,众人皆是极有身份之人,平日里算相熟,各自寒暄一番后,直接落座开始今天的审阅。
可这般审阅还没开始多久,就听到负责审阅政文的先生突然拍桌,脸色通红的骂道:“真是狗屁不通!”
“陈兄,何必动怒?”
府主放下自己手中的政文,温声问道。
“我早就说过,女子入学就是荒唐之举!”
陈先生将手里的政文递给府主,“您看看这些文章,通篇流水账一般的白话,连个自身论点都见不着,这也能叫政文?”
“陈兄,稍安勿躁。”
府主看完政文呵呵一笑,将纸张扔进篓子,安慰道:“规模达数千人的女学选拔,你总不能指望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再者说,往常我们学府招人文试,滥竽充数之人也不少啊。”
“府主您还真看得开。”
陈兄摇头苦叹,“这又岂是滥竽充数?简直就是从一堆粪土中挑金子。”
兴许是府主的劝说有了效果,陈先生接下来阅卷虽是每每皱眉,却不再有之前的怒相。
负责观画的齐先生见到这一幕,心中怒火也消解不少。
论及心性,府主当真是宽容大度,性情开朗,他真该学学。
……
另一间房中,绣坊坊主带着手底下一群一等绣娘正在批阅绣品,给她绣坊的人单独安排一间房,一方面是因为绣品数量甚巨,另一方面,坊主也知道寒梅学府的心思。
绣坊虽是官家产业,她作为坊主地位不低,可在这群文人墨客眼中,还是上不得台面。千年来对女子的偏见,又岂会因为那位大人一时变法而立刻转变呢?
坊主暗暗叹了口气,却忽然听到身边一位绣娘突然发出一声轻咦。
“怎么了?”
绣娘听到坊主的问话,连忙将手中的绣品拿给她,“坊主,您看,这不就是上个月我们苦寻许久的那精致小绣品吗?”
坊主眼眸微亮,指腹摸过绣线缜密光滑的针脚,微微点头,而后直接翻到背面看到后面管事写下的数字,“四十九号,快看看是哪家的小姐。”
在一边守候的管事连忙翻开册子,而后抬头道:“是潜阳镇的陆家嫡长女,名叫陆金枝,今年十五岁。”
“才十五岁?不错不错。”
坊主笑得两眼弯弯,“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研究出如此独特的针法,绣艺天赋相当不错,若是好好培养,说不定我夏朝还能多一件可以拿得出手的国礼。”
“坊主,您对她的评价也太高了吧?”
绣娘讶然不已,坊主摇头笑道:“年纪小又有潜力,未来拥有无限可能,当得起如此评价。”
说到这,坊主对管事说道:“四十九号,绣技独特,通过初选。”
管事连连点头,在陆金枝打了个红圈。
就在这时,另一位绣娘也将手中绣品送到坊主面前,“师父您看,这里也有同样针脚的小绣品,而且是之前没见过的风格,用的是因蚕丝线,好生漂亮。”
坊主接过打量片刻,赞赏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同一人所绣,而且这蚕丝线单根易断,能将整面绣出无瑕疵的,当是下了大功夫,比之前那个小绣品更加优秀。”
坊主说完翻到绣品背面,看到的却是“五十”,而非“四十九”。
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