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己把笑容一收,面色发紧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王已下令大周永无废后。你们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回去给你主子带句话,便是我死了,这个后位也决轮不上她,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次妃与王后不过一步之遥,怎就轮不上?你是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吧?”夷己已有些气急败坏了。
“纪侯谮杀齐哀侯,只要大周还想保住东方的疆域,保住中原之安宁,就永远不能让纪侯之女登上后位,让纪侯外孙登临储君之位。”番己一字一句如当头棒喝,夷己瞬间目光呆滞,全身冰凉。是啊,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没想到呢?
番己冷眼看着她,一身紫红缠枝牡丹团花缎甲,头上硕大的五凤朝阳赤金大珠钗珠光四射,显然是特意来自己眼前显摆的。不把她的所有希望戳破,指不定又想什么歪主意来下套呢?
“至于你------”番己趁她走神这一瞬间,猛地伸手揪住她的后衣领子,向下一扯。夷己“啊”地一声,想要去拉已来不及,她的半个后背都裸露在番己与门口站着的獳羊姒眼前。
雪白的肌肤已看不出底色,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间或还有几处咬痕,牙印所在之处还在向外渗血。夷己慌了手脚,顾不上羞涩与疼痛,急急将衣服拉上。
番己冷笑一声,目露讥讽,语气冰冷:“你便是这般得宠的?满宫里人人都说你被大王冷落数年,如今守得云开见日出,终于复宠了。恐怕------”她一转过脸来,细长的秀目寒如冰刀:“恐怕只有你和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王他,不过把你当成一个‘影子’,至于是谁的影子?你该清楚吧?”
夷己的眼睛快要滴出血来了,谁的影子?无论是凌虐还是爱抚,姬燮嘴里吐出的依旧是“阿己”,影子?她愤而大喊:“我不是你的影子,你这个贱人,今日我跟你拼了——”
边喊边要扑上去,番己闪身一让,夷己扑了个空却收不住脚,獳羊姒就势抬脚让她在门槛处摔了个跟头,半天爬不起来。只听身后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响起:“想来硬的吗?你别忘了,自幼在番国,许多男孩子尚不是我对手,何况是你?”
夷己转过脸来,此时的她已是衣衫不整,鬓发蓬松,恨恨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大王已命我搬入这集美宫,与鄂姞同掌宫务。以后,你的衣食皆在于我手,咱们且走着瞧。”
“那你也该清楚,我虽被困,但大王是果真厌弃了我,还是另有别情?我只需将今日你背上伤痕稍作宣扬,你自己想想,会是什么结果?”番己毫不相让。
夷己恨极,却也不敢再纠缠下去。眼见日上三竿,只得狼狈离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番己并未有几分胜利的快感,反从心底升起一阵凄凉之意,女子这一生荣辱皆系于男人一念间,便是贵为王后也不例外,这是多么悲哀!
接下来的日子里,番己的独门小院自然是不得清静。那些新晋的美人们,刚开始并没有把侍寝后来小院叩头的事放在眼里,试想一个近乎于被打入冷宫的王后,何需如此重视?岂料周夷王认了真,某天大发雷霆,把两个敢不守规矩的美人当场杖责十板子,立刻逐出宫庭。这一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再不敢轻忽这个莫名其妙的规矩了。
对于早晨来叩头的女人,番己分三种态度对待。
一是对于黄嬴,鄂姞与孟姜。她们来时都会捎带些必需品,有时是衣物布料,有时是针头线脑,更多时是一些吃食,番己会一概收下,言笑晏晏。但除了黄嬴,其余二人大多数时候是由獳羊姒接待,番己只偶尔露个脸。
二是对于那些新晋美人们。无论是獳羊姒还是番己,只要远远瞧见人影,便关门闭户,只看着她们叩头谢恩走远了,才肯出来。反正这些人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见不见到真人并不要紧。番己隔着窗缝居然也发现两张熟面孔,分别是黄嬴的侍女东儿和夷己的贴身宫女狐姬。她们也选入美人之列了。
三是对于纪姜和夷己。番己是绝不露面的,一律由獳羊姒来应付。反正她们也不敢打进屋门,顶多隔着门板说几句风凉话而已。
每天清晨都有人来,搞得番己不堪其扰。有的时候竟然有两三个人同时来,弄得外头议论纷纷,番己也是哭笑不得。都说周王如今变得好色无度,夜御二三女,如此纵欲,亡国之兆!
出了函谷关,隗多友狠抽几鞭,胯下马儿撒着欢向东疾驰而去。
“多友,多友!”召伯虎急急从后头赶上来,气顺吁吁地说:“跑这么快干吗?后头有鬼追你呀!”
多友目光颇有些不自然,向身后的关楼瞟了几眼,喃喃道:“无甚!天色尚早,快些赶路吧!”
“我明白。你不想见到姬郑将军,对不对?本来昨儿个黄昏便可入关的,你非要在关外五十里处歇宿,不就是为了避开他吗?”
多友本能辩解道:“我与他早已了无干系,以后休要再提及此人!”
“好好好,我知道了。”召伯虎明白,身世之恨始终是多友心上的一道伤痕,便是好全了也会留下一道疤,一扯便疼。以后,尽量不去触碰好了。
宋齐两国虽相隔不远,但严格说起来,中间还隔着薛,郯等小诸侯国,并不算是邻国。秋风乍起,黄叶遍地,官道上人流往来穿梭,络绎不绝。道旁不断出现写着“薛”字的石碑牌,提醒着南来北往的人们,薛国到了。从这里,往东北方向便是齐国,若是向南便可以直入宋都商丘。
召伯虎也不答话,只是指了指前头站在车中的子弗父何,问道:“多友,你觉得子弗父何是个怎样的人?”
隗多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子,说道:“是个好人,君子,没说的。就是有点太迂腐了些,一根筋,做事不会拐弯,从里到外都是方的。”为了加强自己这番话的效果,他还举例说明:“他骑马不行,本可以和你共乘轩车。可他非说自己是质子,不能与王使共乘,有碍礼法。非要自己傻愣愣站了一路,你说这人傻不傻?”
“你个促狭鬼,专好在背后编派人!”召伯虎笑着拍了他一掌,忽又收住笑容道:“所以,到了薛国,你跟他一起入宋都,我去齐国,咱们分开走吧。”
“什么?为什么?”隗多友一口酒呛在喉咙眼,喷了一地:“不是说好了咱们一路的吗?我跟他又不熟,我不管,我要跟你一起去齐国。至于他,要么他自己回宋国,要么跟咱们一路先去齐国。”
“你别急呀,听我慢慢说。”召伯虎缓缓劝道:“这回出使宋齐两国,关键还是在宋国这一方面。如果宋公放弃扶立王子皙的想法,那么齐国便不在话下。可要子鲋祀放弃,这世上只有他兄长子弗父何才能办到。成败在此一举,你可要助我一臂之力。我保证,齐国的事一完,马上来商丘找你们,说到做到。”
隗多友看着前驱中子弗父何紧绷的双肩,不服气地撇嘴道:“他有那么重要吗?你别是看错了人吧?”
“我看人,一看一个准,决不会有错。”召伯虎满有把握地说。
翌日清晨,薛城郊外官道上,子弗父何与召伯虎长揖拜辞,身后是一个满眼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隗多友。
“子穆兄,你尽可放心。吾此番回到故国,定要劝谏我那二弟,绝不让他行悖逆之事,毁我子姓宗祀。若是他执迷不悟,大不了以死相谏,决不负天子殷殷期望。”子弗父何目光坚毅。
“子何兄,大可不必如此。若是宋公执意不听劝谏,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一切都等我从齐国归来,再行决断。”这样说着,召伯虎还觉得不放心,又拉过隗多友千叮咛万嘱咐:“多友,你一定要替我看着子何兄,千万不能让他出什么差错。”
说了又说,终惹得隗多友不耐烦了,吼道:“有完没完?我保证等你到商丘时,还你一个全须全尾的子弗父何好了。”说完便翻身上马,扬起马鞭,丢下一句愤愤的话:“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扬长而去。
召伯虎领着王使仪仗往东北方向而去,而隗多友护着子弗父何是向南而去。分道扬飙几日后,终于到了宋国的北部边界。边吏一问姓名,马上面露喜色,深作一揖道:“原来是公子弗父何回来了,主君几日前已传谕各处关隘,一旦公子归国,马上遣使报予他知晓。他要亲率满朝文武在商丘城外相迎。”
隗多友一听心里便如放下了块石头,当即便要离开,自往东北方向去追召伯虎。可子弗父何却死活不让,言之凿凿地说:“子穆兄分明是让你护我入商丘的,你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怎可半途而废?大丈夫怎能如此言而无信?便是追上了,怕也是无法交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