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18章

“我觉得修行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吃了一口屁味都没有的菜之后桂卿稍显不服地回道,其争强好胜之心一览无余,“这三个层次分别叫做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就是说,那些主动归隐田园、寄情山水,躲在世外桃源里修身养性的人只能算是小隐。那些生活在市井当中的修炼者,敢在复杂多变的世俗生活中磨练自己,应该算是中隐。而真正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即使在朝廷里当大官,在生意场上当巨富,也一样能够保持着清远高雅的心境,而且还能利用手中的权力和财力来为老百姓做很多的事情,并不比躲在深山老林的人对整个社会的贡献小。”

“你就拿今天在公交车上发生的这件事来说吧,那个女的哕的时候飘了我一身,我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也没有和对方当场吵起来,你要是在山野田园里哪能有这样的机会来锤炼心性和锻炼意志呢?”他又举刚才发生的活生生的例子论证道,“而如果没有现实的考验,没有真正的磨练,又不能对别人的生活有所帮助,那么这个跑到深山老林里独自修行的举动到底有多大的社会意义呢?”

“嗯,换个角度来看你说得也对,”宪统对桂卿的话慢慢有了一定的兴趣,觉得他说的也不全是虚妄之谈,也不是非要和他争个高低,而且还颇有几分道理和意趣,因而就略带勉强地接话道,“凡是能在错综复杂的官场、生意场和市井生活当中坚持修身养性的人确实是高人,也非常值得佩服,这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

“不过呢,我觉得一般的人是很难达到那种理想境界的,因为这个世界还是觉悟不高的凡夫俗子多啊,像你说的那种真正的世中高人又有几个啊?”岂料他将话锋突然一转,又开始贩卖起他原先的老观点了,看着并不像一个老实而单纯的人,“所以说,像我这种普普通通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地恪守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较好。”

他既然都放低自己了,桂卿就不好说什么。

“我可以等以后层次高了,水平上去了,再去做中隐和大隐,你说是不是?”他又微微笑道。

桂卿见状只好陪着笑笑,就这个事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你像今天在车上发生的这种情况,”宪统笑着问过之后,不待理解透彻桂卿的笑容背后所隐含着的意思便继续阐述道,“要是搁一般人身上那肯定早就急眼了,说不定还得打一大架呢。我看啊,也就是你这样的好脾气才能沉得住气,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桂卿心中掠过一丝中规中矩的高兴劲。

“可是有一点不知道你认真地想过没有,要是你不小心哕了别人一身,别人能轻饶了你吗?”宪统颇具深意地问道。

“一般情况下,”桂卿愣了一会,仔细品味了一下这个问题的难度和深度,然后缓缓地答道,字斟句酌地意味非常强烈,“要是我不小心哕了别人一身,我想别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能善罢甘休的人应该很少很少。你突然这么一问,我都不知道万一发生这种情况,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人家原谅我。”

“不过我想啊,”他转而又道,且觉得自己的转折和宪统刚才的转折并不一样,其中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正因为咱能预感到别人不会原谅咱,所以咱才必须要做到,坚决不去干光腚惹马蜂,能惹不能撑的事,你说是吧?”

“我有一个亲戚,说直白点就是俺姨弟,”宪统这回并没有直接回答桂卿的问话,而是自顾自地低着头冷笑道,像是在回忆一件令他感觉十分痛苦不堪的事情,“他比我大概得小个十岁左右吧,去年的时候他在街里的一个饭店里干服务员,有一回他记账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个房间的一瓶啤酒记到另外一个房间的账单上了,结果后边那桌被多记一瓶啤酒的客人发现这个事之后就不愿意了,就当场发飙了。”

“你说说,说来说去也就是两块钱的事,确确实实是他不小心记混了,结果人家什么话都骂他,骂得那个难听啊,唉!”简单地描述完事情的起因之后他又愤愤不平地评论道,“要不是老板舍着个老脸硬拦护着他,也跟着低三下气地净说好话赔释人家,看当时那个情形,那帮家伙肯定得动手狠狠地打他一顿。”

“当时俺姨弟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他接着讲述道,犹如亲眼看见了一般,压根容不得任何质疑,“好话说了一火车,人家就是不肯饶他。后来实在没法了,俺姨弟就说,不行结账的时候给他们打个八折,结果人家不同意;他又说给打个五折,人家还是不同意;后来他又说干脆免单,人家还是不同意。他们这伙人不同意免单倒还罢了,在整整三个多小时里,各种你根本就想象不到的污言秽语劈头盖脸地就往俺姨弟身上砸,那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那一桌子客人看起来应该都是一个大家庭的,”他稍微缓了口气后继续讲道,“得有七八个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他们就那么逍遥自在地站在一边看着,听着,就和看别人骂架似的,任由那个挑头的男的肆意侮辱俺姨弟,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同情或者劝阻的话,真是奇葩到顶了,世间少有的难揍……”

“唉,不是每个披着人皮的人都是人啊。”桂卿脱口叹道,他本来想说“也不是每个人都生活在同一片海的”,但是仔细琢磨琢磨之后又觉得和眼前的这个事不怎么搭界,便临时换了个句子。

“唉,当我们一心一意地要做个好人的时候,坏人不还是雷打不动地要做坏人吗?”宪统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轻轻地言道,眼中带着一丝非常难得而又难测的深意,这倒让桂卿对他有了几分敬意,“除非你的实力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直接把这些犬娘养的家伙们砸趴下的程度,否则的话,猪还猪,狗还是狗,永远都成不了人。”

“要不怎么古人说君子乐得做君子,小人枉自做小人呢?”桂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用略带疲惫的神色认真地劝道,算是他所能给出的一种小小的回报,“小人要是能倒过来替别人着想那他就不是小人了。所以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就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而且,最令人感到悲愤和郁闷的是,有些真正的高尚者到最后往往连个名副其实的聊作安慰的墓志铭都没有,就那么白白地挂掉了,甚至是悲惨地死去了……”

“好人都知道,”他继续絮叨着,再这么说下去就有点说教的意味了,可惜他并没有及时地认识到这一点,“没经反省的人生没有任何的意义,因此我们需要不断地反省自己,改进自己,但是坏人哪管这一套呀,他们就是可着劲地作,可着劲地去祸害别人,可着劲地光图自己痛快而不问别人死活,天下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约束住他们……”

宪统貌似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地点点头以示回应。

“来,来,来,我的宪统兄弟,别的话咱就先不说了,咱俩再来一杯好不好?”见剩下的两盘菜也都上来了,桂卿便又倒了些啤酒,他借着刚才的热乎劲端起酒杯高声地劝道,“既然你不喝酒,那就多吃点菜吧,咱今天不能光拉那些丧气呱,对吧?”

说罢,他又非常严肃地饮了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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