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36章

“至于这个问题嘛,”闻景刻意慢慢地说道,一看就是有点复杂,他确实需要说慢点才能让桂卿充分地理解和接受,“可以说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各人都有各人的办法。有的人是自己没事的时候捣鼓点专业性的文章往各种期刊杂志上投稿,然后发表,或者自己巧立名目争取个课题或者项目什么的,拼凑出来一个所谓的科研成果来,反正只要最后能通过某些同行业专家的评审就算数。”

“不过呢,这种人毕竟是少数,”他像个老学究一样接着解释道,“更多的人呢,是和这种能人搞好关系,跟着他们先挂个名,慢慢地自己再学着搞。反正这个事吧,都是前有车后有辙的,前人怎么玩,后人就跟着怎么玩呗,多见几回猪跑就差不多会吃猪肉了。”

“噢,我知道了,”桂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那些老人一个一个的都那么摇骚呢,原来他们都有这个神奇的本事啊。”

“这个事吧,也不能完全怪人家摇骚,”闻景又道,看来他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少,当桂卿的老师是绰绰有余的,“这个话怎么说呢?反正以前吧,职称也好评,要求也不高,是人不是人的差不多都能弄个中级或高级,也不管什么正路子野路子的。”

“后来呢,”他越说越接近现在的情况了,“这玩意就慢慢地变得越来越难评了,所以各个单位里的那些老人就成了抢手货、香饽饽,因为大家都想跟着他们沾点光啊,是不是?”

“你知道吗,”他继续透露道,“这些老家伙光每年的签字费和评审费就是一笔很大的收入,而且还都拿得光明正大的。”

“哦,是吗?”桂卿又一次开了耳界。

“那是当然的了,”闻景将头一歪说道,“因为很多科研成果都需要具有高级职称以上的专家来鉴定才行,不然的话就没法通过。而搞鉴定这玩意那就得给人家专家钱啊,你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吧?所以啊,有的比较出名的专家光这一块的收入就老厉害了。”

“你们单位的那个陆登峰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越说越不像话了,知道的竟然比桂卿还多,这让后者越来越挂不住面子了,“你别看他整天不声不响、不哼不哈的像个闷葫芦,其实他绝对绝是个难得的人才,他的收入老高了,有时候连恁一把手都羡慕他。”

“你说的这个人才应该不单纯是指的业务吧?”桂卿道。

“那又是当然的了,”闻景很高调地嘲弄道,好像在说马戏团里一头非常聪明的狗熊一样,“我是说他这个人很会玩,他整天别的正经事不干,就是喜欢钻窟打洞地去玩这个,因为这个实惠啊,来钱又特别快,签个字人家就给钱,最多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嘛。”

“噢,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桂卿又一次恍然大悟道,这回比刚才好像悟得多了一些,“在我的印象中他确实在单位屁活都不干,凡是公家的活一点都不干,整天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很像一个世外闲人,也不知他哪来的本事和闲情雅致。”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懂吗?”闻景有些羡慕地说道,其实他又何尝不眼红这种在单位里占尽各种便宜的人精呢,“在陆登峰这种所谓的单位高人眼里,凡是那些只知道一心一下地给公家出憨力的人都是缺心眼子的人。他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特别会利用公家的各种有利资源全心全意地为自己服务的人,他白白地占据着一个高级岗位就是不干人事,别人不光不能怎么着他,处处还得让着他、敬着他、维好他。”

“不信你去打听打听,这种人一年到头到底能为单位做多少实质性的贡献?”他揭示道,“又能实实在在地为老百姓做多少贡献?”

“哎,你怎么那么了解他的呢?”桂卿问,他有些奇怪。

“你看你说得好吧,”闻景不屑地笑道,话到此处他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了,“他是俺一个远房表姐的对象,论正理我还得喊他一句表姐夫呢。这两口子啊,你别看他们都是高级职称,收入比一般人高出一大截子来,其实就是一对标准的血孬种,标准的下三滥,平时一分钱的利都能看眼里去,在做人方面比我们差远了。”

“看来,你挺烦他们的。”桂卿揣测道。

“就凭你和他的接触,你喜欢这个人吗?”闻景问。

“说实话,我虽然不太了解他,”桂卿如实道来,也不怕得罪闻景了,“但凭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凭我的直觉,我确实不大喜欢他这个人,我觉得他有点精明过头了,把别人都当成傻子。”

“你想想,连你这种不怎么了解他的人都不喜欢他,”闻景醍醐灌顶地说道,“他这种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啊?”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很多关于陆登峰和他老婆的令人恶心和不齿的孬种事,听得桂卿都有点腻歪了。归纳起来他们这对奇葩做过的主要的龌龊事就是,只要是他们两口子家里有一点屁大的事,他们就满世界地通知别人,好让别人给他们随礼,而等到别人家有事了,他们两口子不是在出差就是在旅游,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培训,不是在南京就是在BJ,反正就是铁了心地当个缩头乌龟,非常的不讲究,特别的不要脸。他们两口子的这种做法在其亲戚朋友圈里那都是出了名的,绝不是闻景在伙计面前有意抹黑他们。

到下午接近三点的时候,桂卿和闻景两人已经喝掉了一瓶半高度劣质白酒,喝得桂卿马上就要现场表演济南的趵突泉是如何喷涌的了。他强忍住难忍的恶心,硬把要从胃里顶上来的酒菜压下去,然后看看稍微放亮了一些的窗外,对铁杆酒友说道:“你看啊,这雪都停了,咱也该撤了,剩下的酒就别喝了,我实在是不撑了。”

此时,闻景也喝得差不多了,他见桂卿服输不再喝了,也就顺水推舟起身结账,然后两人各自回单位上班。

桂卿是走着来的,他自然也要走着回去。

他在不是太刺骨的寒风中努力地睁着一双带着七分酒意的眼睛,无聊而又无意识地望着杏仁巷两旁杂乱无章而又异常热闹的各种特色小吃店和街边小货摊,忽然感觉到幸好今天午后有这条天肮脏油腻并且充满着特殊市侩气息的以青云县本地小吃为主的美食街陪伴,他才不至于坚持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卑贱、最堕落、最腐朽的年轻人,或者说是最不可救药的年轻人。

他先是否定了自己,然后又肯定了自己,后来又否定了自己,如此反反复复一直都没有个定性。醉意朦胧中他觉得闻景的酒虽是好酒,就是自己不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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