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3 章 花翥(二十)

花翥与林安默启程回京。

她留牟齐儿与李元春镇守雁渡与赵健一道带蛮族俘虏、士兵、山民修建关隘。随行只带一千兵将,将领为刘三花和吴忧,算是带去天靖城见见世面。

火凰之战后剩不到三千杨家旧部,上回去京城的部将传来消息,杨佑慈令他们回京城。

邵梦风也在其中。却道见过杨佑慈后他又会与花翥一道回北境。只要是保家卫国,便可在任何地方。“爹与兄长埋骨雁渡山,邵某不能帮着收捡尸骨,便定要在旁陪伴爹爹与兄长。”

贺紫羽与花落颜随行。花翥忙着赶路,思量孩童难行,便寻了一辆小马车给二人坐,也方便眠舟入睡。

眠舟与众人一道出雁渡。一道走了三日。

第四日便又离去,走前随随便便教了花落颜几招,道待他归来再检查。他依旧像过去那般,想走便走,想留便留,无人约束。

众人在紫炎耽搁两日。

花翥出征雁渡时有小股原本就在雁渡山南的蛮族前来紫炎滋扰,几次三番皆被南宫冰凌打退。后便难觅踪迹。花翥得了雁渡后那些蛮族更是销声匿迹,有人怀疑他们或许从小路回了草原,又或是去了古越十三关。

“蛮祸已消。百姓无不念将军之恩。”紫炎的百姓在城外迎接时感慨道。

而紫炎再无蛮族大患。

城内布局便大变。

商贸与往日相比凋敝许多。

年初,杨佑慈令南宫冰凌大改紫炎城的布局。

而今紫炎便算不得边关,驻军减少,马场与练兵场皆从城外以南位置移到关外的北方。牧马兵除了养马,也养了不少牛羊。

南面的练兵场与马场经重新划分,有的变成了农田,有的修建房屋成了新的军镇。兵将皆去北方便空出不少荒地,杨佑慈允许流民前来北地开荒,赋税与阳啟相同,但强令每户人家必须连续十年出两人服徭役,男女皆可。

消息传出,不少大周的百姓翻山越岭前来做了阳啟人。

谷羽调任紫炎,对而今情况不甚了解。

升为小将军的南宫冰凌拿出地图道。

“昨年那大周遍处饥荒,官员赈灾不利,民乱迭起,百姓造反,官兵平叛。不少人翻山越岭来阳啟,陛下见得了雁渡,地多人少,便收了不少流民,今年便可开荒种田。又从中征兵两千有余,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女人。谷羽无权征女兵,那些女兵便都挂在庄主名下。”

花翥意外。

头一回征了这么多女人为兵。

“百姓要的不过是一口饭。”夏闲影坐在一旁品着茶,逗着花落颜,道。

马场、练兵场土壤早已结块,想要开荒成良田、建成房屋都非常耗费力气,女人气力小。与其拉去开荒,不如让年轻女人服徭役,男人开荒,家中之事,留个老妇人便可。

花翥笑道:“而今无人忧心会毁人清白?”

南宫冰凌摊手:“整个紫炎都知晓庄主治军严,不会有营.妓。让女人来服徭役便不会落人话柄。”

“何况,清白?贞洁?”夏闲影满口嘲弄。

那些流民从大周一路来阳啟,男男女女混在一处。若为了清白不肯踏出家门一步,绝不抛头露面的早饿死了。

“流民中还真有几个老不要脸的,自己带着大娘子跑了,将小娘子留在当地,说什么不可辱没她们清白。家中的那些小娘子,那些养在家外的外室,最后大抵不是死了便是落入泥垢。”

花翥听着,手微微一颤。

她想到了自己的娘。

“有个做外室的倒也有几分骨气,抱着一岁的儿子,牵着三岁的女儿翻过山岭到了这北地。她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分不得地,妹妹见她读过几年书,字也写得漂亮,便让她去学堂教小女孩读书,以便养活自己一双儿女。”

刘三花大惊:“她那夫君竟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夏闲影嘲弄道:“外室。”

吴忧听得稀奇,却是不信。“富人也会流亡?家中的下人呢?难道不帮?”

花翥轻轻搁下茶盏,道:“无数流民,路过抢劫、杀人。豢养打手的大富之家也难以抵御,普通富户又如何抵挡得了?书上说人本善,师父却常道人性本恶。一人之恶是极恶,万人之恶便是正义。就算是抢了,夺了,又有谁会在意?”

便由夏闲影陪着,查看紫炎。

路遇一队商户,他们想要问花翥讨要通行证去雁渡做生意。

紫炎本是驻军地,商户做的大都是军中更多生意,而今大部分军队被调去雁渡,生意清冷了许多。

“雁渡尚未修缮妥当。也禁妓.女。”

被推出的老者道:“将军老爷,小的们自然知晓。只求将军给条活路。”

“此事军中再议。待筹备妥当,本将再告诉诸位。”口上这般说,花翥心中倒也有想法。紫炎到雁渡,天高路远,又要修建关隘,万事全靠士兵也困难,不若让商户帮忙。商户招揽打手,协助运各种物资,皆有所得。

眠舟虽说那些不值价的黄金白银任由花翥处置,可那些终究是眠舟的之物,她也不能随意乱取,更不能启禀杨佑慈闹一出“大义灭亲”。

而徐若景曾道不可直接将钱物大批量放置于一城。那不如借着商队,将钱财散去各处,便不会因钱过度充裕,钱便不再值钱之愁。

与夏闲影聊起,两人此事上观点相同。

又行了一条街,却整条街道的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直奔去一处茶馆,各种香料的味道溢满街道。隐约可见茶馆中有一人衣衫披麻戴孝。

花翥与夏闲影相视一叹,转身便走。

“在蓉州那段日子,辛苦妹妹了。”

“姐姐终于体会妹妹的苦处了……”

偏是林安默瞄见她二人的影,摇着扇子优哉游哉跟了上来。引得一路皆有人唉声叹息。

“林小将军这样的妙人,也就花将军配得上。”

花翥瞄了眼林安默,着实一等一的容貌。朝一旁挪了两步:“林进之,离我远些。”

“翥姑娘没你我二人在容貌、身段、地位上皆是一等一相配。不如你我二人凑一对?”

花翥只笑吟吟望着夏闲影:“你说,若本将与林将军凑成一对,可写一个怎样的话本出来?”

夏闲影:“河东狮吼。”

林安默大笑。

花翥苦笑。

夏闲影想想:“将军的小妾皆对将军夫人情有独钟?”

此番,林安默再也笑不出。

花翥也笑不出。

一行人默默进了制衣坊。

妇人们正在忙碌。阿福帮着做饭打扫,忙得不可开交。她女儿巧儿在学堂读书。

关押在一处劈柴做工得了花柳病的那些妓.女中不少人死了。剩下的苟延残喘。而今的治疗法有两种,或用烧得火红的烙铁覆盖患处。或用水银涂抹,成效甚微。

其中还关押了不少男人,同样得了花柳病。

“之前被翥小将军抓了,又跑了的几个女人前段时日也来了,用了烙铁,没挺过,没几日便死了。妹妹将此事宣扬,紫炎风气变了不少。人都是惜命的。何况将士们的亲眷来了紫炎。有女人在家,男人便老实了不少。”夏闲影边说,瞄了一眼林安默。“林小将军,听见没?”

林安默彬彬有礼:“林某心里唯有夏姑娘一人。”

“得了吧,林将军不过是身份高,接触的女人是旁人口中的干净姑娘。”

“一日夫妻百日恩。闲影的深情,林某记下了。”

夏闲影用力拉扯花翥。朝林安默凶巴巴努嘴、翻白眼。

花翥忍俊不禁,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死对头。

处理好一切已是深夜。

阿福做了好菜,带贺紫羽与花落颜去自己屋里和巧儿玩耍。

珑儿打扮得精致美丽,走在花翥身边娇滴滴唤着“将军姐姐”,帮着添茶倒酒,懒得看林安默一眼。

“将军姐姐,你下一回回来是何时?”

“复命后便回来。”

“那珑儿定将自己养得漂漂亮亮,等将军姐姐回来。”

“好。”

夏闲影说起新招的唱戏的小姑娘。“不如玉蝉唱得好,阮姐姐在天靖城帮妹子找了几个会唱戏的老师傅。待学好了,再带出门。”

她又拽着花翥抱怨一整夜南宫冰凌缠着她不放。“那个西域男人!每日穿着漂漂亮亮的西域服,打扮得像发.情的公鸡!坐在院中弹琴、跳舞!唱小曲!着实烦人!到底连首诗歌都写不出!”

花翥忍笑。

后问南宫冰凌如何想。

“北境也算有趣,可属下想回第一山庄,庄主若是找到合适的人选记得将属下换回。让属下去西域娶个大美人。”

“你不去闲影房门口唱小曲了?”

“不去了。好聚好散。”

林安默笑言:“情本应如此。动心,便求索。得不到,欲放弃,便放弃。平平淡淡,随随意意。林某倒想知晓,这天下能让闲影姑娘动心的是何人。”

四月十三。

清晨,一行人终于到了天靖城。

杨佑慈令明日再上朝,林安默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花翥简单洗了一把脸、整了衣冠便带杨家旧部将去见杨佑慈。

三千男儿,见到杨佑慈竟是一道跪下,连声高呼大公子,被海公公提醒才改口唤“陛下”。

杨佑慈垂眸,笑望着这一群人,眼中隐有泪色。他与这些人有说不尽的话。

这三千余人极可能留在京城,成为禁军。

蔡岳被杨佑慈交给褚鸿影的鹰羽卫审问。

褚鸿影从花翥手中接过人,却冷道:“花翥,你胆子真够大,你可曾想过,若是本官审问,抓不出幕后主谋,囚禁朝廷命官,私刻官印,哪一项都是死罪!”

花翥拱手:“那可得请褚大人关照了。”

离宫前,安插在朝中的太监钱正与花翥道,杨佑慈令她与林安默明日早朝进宫面圣。

“还有半日,想必对花将军来说也够了。”

花翥深知其意。若满朝文武皆说她不是,杨佑慈也难办。

“说来,馨娘娘这几日与皇后娘娘比养在宫中的花之美。已渐渐落了下风。”

“喔?听来有几分趣味。”

“遍处繁花,哪枝花更美这种事,倒也有几分文武之争的架势。”

花翥摸出一个小纸包交给钱正,即便有人看见,那纸包中不过是几朵晒干的红色火莲花罢了。不过装了几朵火莲花。不过在纸包最下方夹层,放了一片金叶子。

叛徒王森的家人早已在半月前被满门抄斩。

皇帝要立威。

阮飘飘不在云袖坊,坊里的姑娘说她回了蓉州,似乎是为了奔丧。前夫家死了人,大抵是回去炫耀去了。“将军大人稍等几日,应该快回来了。”

花翥留下夏闲影托她带给阮飘飘的话本。绕路去见了钟平和王季。给钟平献上北地特产。给王季送上两条上等的银狐皮。

这才归家。

刘三花与吴忧住在花翥之前设在京城的女兵营。

家中已无章老夫人。

老夫人在一月前故去。也未受苦,睡了一觉,便再也未曾醒来。

章叶媃带着孝。她容貌清秀动人,只是全无一分少女的娇憨。“祖母走前一日给宫中的姐姐熬了一锅阿胶,可惜一直寻不到人带入宫中,烦劳姐姐帮入宫中。”

“章老夫人走前可说了什么?”

“祖母告诉媃儿,孝敬姐姐,爱护夫君。”

“没有?”

“……没了。”章叶媃垂眸,头也不敢抬。慌慌张张拿出章老夫人这些年为她攒下的嫁妆给花翥看。一对银镯子,一对成色不佳的玉镯子,一支镶嵌了红玛瑙的金发簪,一对玉石耳坠,还有两百两白银。

慈悲堂中,茵蕤给花翥端来热腾腾的茶。

“唐公子与将军皆让章老夫人管家,这些年章老夫人将家宅管得和和睦睦。却又没有少克扣银钱留自己孙女。万清宵给的应该也不少。”叹道,又能如何?

孤老婆子带着一个孤女,还能如何?

原本养在她这处的章家的小女孩已被一户有钱人家带走做了养女,带去了蓉州。章老夫人离开时那出家的男孩被钟于行带来给老夫人念了一段经。

所谓天下至尊,一旦散了,也不过留下一个孤女,苟延残喘。

“老夫人走时姐姐也去送了一程。”茵蕤欲言又止。想想,叹道,当时章老夫人叮嘱章叶媃要像菟丝花一般缠着唐道、缠着花翥活下去。叮嘱她像孝敬婆婆一般孝敬花翥,像外室一般讨夫君欢心。

花翥听过,许久,嗯了一声。

阿柚关了酒馆,来得晚。

才到,便喜笑颜开抱出一只黄色的小狗给花翥看。是褚鸿影送她的。她身上的新衣,手上的镯子,头上的发簪,耳上的坠子,全是褚鸿影送她的。洋洋得意在花翥面前转了一个圈。

“鸿影最近对阿柚极好。”

花翥多少满意。

“翥小将军啊……”茵蕤趁着阿柚不在,在花翥前额重重戳了一下。“你打仗着实厉害,却是完全不懂男人。”

“何意?”

“男人突然送平日冷淡对待的女人一堆东西,大都是因为心中有愧。褚统领,应是寻到了下一家。”

“揍他!寻个机会毁了他的婚约!”

茵蕤哭笑不得,轻轻一巴掌拍在花翥头上。

“我的女将军!你要明白,男人,心思在你身上,你便是宝,为见你一面,不论刮风下雨天上下刀,义无反顾。不在你身上,你就是草,不连根将你拔出已算是有情有义。人,心走了,便走远了,你的一切便都是错的,你闹也罢,吵也罢,皆无济于事。若是揍一顿家中便无了纷扰,世上何来那么多痴男怨女?何况你与褚大人都是朝廷命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是鹰羽卫统领,平日做了不少脏事。若要对付你,有的是机会。”

花翥不言,埋首吃饭。

茵蕤笑着给她添饭加菜。道这般也好,索性断了,不妨碍阿柚找下家。“褚鸿影另娶,阿柚断了念想,难道不好?非要一生一世纠缠在一处?弄一出足够话本家写上十余年的怨女故事,难道才好?与阿柚姐妹一场,姐姐只希望褚鸿影快些另娶,别耽误阿柚妹妹寻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过几天好日子。”

“姐姐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此事妹妹别管了。到底……都是命。”

茵蕤说起万清宵。万清宵是章老夫人家的内侄。

“妹妹若真怜惜阿柚,待褚鸿影另娶。万清宵也娶阿柚妹妹过了门,你去陛下那处帮着说几句好话,保住万清宵的命。这才是帮阿柚妹妹。”

花翥却觉得难。虽说是内侄,但终究是章容一系,杨佑慈留下万清宵只因眼下是用人之际。

“不难,别人开口难。妹妹开口,不难。”茵蕤给花翥添了一点茶水。“别的,姐姐或许不懂。但男人……”

“茵蕤姐姐……他是皇帝。”

茵蕤眸光暗了暗。“唉……也是。可怜阿柚妹妹……”

花翥归家是黄昏。

远远便见门口坐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贺紫羽和花落颜。

唐道已经归家。

他个头已比花翥还高。又高又瘦,看任何人面上都不露出一丝一毫的笑意。他只用只看一眼,贺紫羽便慌了手脚,在家中规矩许多。

唐道与花翥无话。简单打过招呼便罢了。

花翥沐浴换衣,千里而来,疲倦不堪。院中的紫藤花已盛放。紫藤尚在花期,家中的麒州锦花也打出了花骨朵,有些已盛放,花朵开得嬉嬉闹闹,处处蜂飞蝶舞。

月渐圆。

她随意换了身广袖的女儿衣裳坐在花下晾干长发,透过算不得密的缝隙望月。小泥炉上煮着酒,桌上有一盘糕点。

闲适,足以消解边关之苦。她听着风声、看着月下的花影,轻轻哼起歌儿。

扣门声却断了宁静。

褚鸿影深夜前来,令鹰羽卫带走家中其他人,只留花翥。

这才请一人进屋。

来人脱下披风。

是杨佑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点卡,毕竟要打厉风北了……今天两话合并为一话,删除了一些废话,一起发了嘎感谢在2021081600:19:222021081815:1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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