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上帝，哦上帝。”萨姆语无伦次地说道，“这王八蛋要干什么？史蒂夫，我们得做点什么！”
我抓紧车门的把手，缩回身去，不知道该不该拉上车门。摇晃的车身和令人窒息的气流使得我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他要进那辆车里去。”萨姆继续说道，语气介于抓狂和敬佩之间，“他已经把风挡玻璃打碎了！”
“乐乐，”史蒂夫冷不丁叫了一声，吓得我差点一头从车里栽出去，“你能打中那辆车的车轮吗？不要打前轮，打后车轮。我们得逼停她。”
我深吸一口气，抓住枪柄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满手冷汗。
“我可以。”我听上去远比感觉上自信得多，我的心脏狂跳着，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面无血色。
再次从车窗中探身出去，我用力踩着驾驶座的后面好稳住身体，然后双手持枪，在摇摇晃晃的行驶中绝望地试图找好角度。
我意识到不能这样。我的呼吸太快了、手臂也不够稳，这样开枪，在迪恩的屁股上开个洞也是有可能的。
我转过头，从后视镜里看到，迪恩已经整个钻进了英帕拉里，正像个杂技演员一样在驾驶座上扭身坐正。
他身后的风挡玻璃已经修复到只剩下一些蛛网似的裂纹了。
“乐乐。”史蒂夫语气平稳，大概是不想刻意催促，免得扰乱我的心神，“前方有个弯道，我们必须在那之前逼停车子。”
我深呼吸，接着一阵头晕，可心神却奇迹般冷静下来。右侧的山谷中传来山涧清脆的声音，泛着森森寒气，可又异样的振奋人心。
车子仍在摇晃颠簸，之前的撞击一定对这辆破车造成了一定的损坏，而且山路也很崎岖。
但我设法让自己和车子之间形成了一种平衡，仿佛呼吸一般共同起伏。落后面包车半个车身的，是行驶逐渐平稳并已经开始加速的英帕拉。
从突起的准星上望去，整个世界都仿佛缩小了，集中到那一个点上，而别的——山谷、车道、郁郁葱葱的冷杉——统统都不存在了。
萨姆说了什么，但我没有听到。扣动扳机的时候，我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仿佛是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掌控了我的手指。但英帕拉突然歪斜了一下，又迅速摆正，但与我们的距离却立刻拉大了。
我射中了。
“乐乐，坐回来！”史蒂夫果断地说着，然后面包车立刻开始减速，车屁股直指英帕拉的车头。紧接着，两车“嘭”的一声撞到了一起。
史蒂夫迅速踩下刹车，在剧烈的震动中稳住方向。英帕拉发出凄厉的叫声，车轮打着滑，顶着面包车左摇右晃，如同落网后挣扎着的兔子。
“我们得把迪恩弄出来。”萨姆说着再次打开车门，探身出去，喊道：“迪恩！下车！”
迪恩吼道：“他妈的继续开，我有计划！”
史蒂夫咬紧牙关，但竟然真的听从迪恩的指示继续向前，没有彻底逼停英帕拉。他仿佛已猜到迪恩的想法，并且不情愿地遵从了。
“迪恩，下次有计划他妈的提前说一声！”萨姆罕见地咒骂起来，大概是真的动怒了，“你是要把人吓死吗？”
迪恩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推开了自己驾驶侧的车门，但另一只手还把着方向盘，他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紧盯着前方的路。而我一看到他的神色，心中有所感应般从车窗外缩回头，向前一望，只见弯道赫然就在前方。
史蒂夫紧抿的嘴唇几乎发了白，一打方向盘，面包车擦着装有防护栏的弯道拐了过去，然后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了车。然后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英帕拉撞破防护栏，冲出了悬崖，冲向了下方的绿色深渊。
“迪恩！”萨姆几乎是滚出了驾驶座，跌跌撞撞冲向崖边。我和史蒂夫紧随其后，只见到灰色的大约十公分宽的双层护栏缺了一截，边缘断口处参差不齐地向外伸出，指向山谷。
没有英帕拉的踪影，也没有……
“这儿。”迪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一定是提前跳车，然后在山道上滚了好几圈，现在看起来，简直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样。
萨姆转头朝他望去，英俊的脸在惊恐和狂喜的作用下已经完全扭曲在一起，嘴唇也不断颤抖着。
“你这个混蛋！”他说完便拔腿朝迪恩冲过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然后看了哥哥两眼，突然一拳挥出去打在了迪恩的下巴上。
“妈的。”
迪恩被打得差点一跤坐倒在地上，他踉跄了一下，但还没站稳就被弟弟用力抱进了怀中。
“你这个天煞的混蛋。”萨姆听上去已不再愤怒了，声音颤抖而脆弱，“我以为、我以为……”
迪恩竟然笑了起来，嘴角还沾着血迹。他拍了拍萨姆的肩膀后面，然后稍稍推开弟弟，说：“我猜这一拳我是罪有应得？”
“你确实是。”萨姆扭开脸，生硬地答道。他低下头，叉着腰颤抖地深呼吸了一下。
不只是萨姆，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眩晕，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我往防护栏那里走了几步，望向下方绿色的山谷，但除了受到惊扰、四下乱飞的鸟群之外，我什么也没看到。
“她掉下去了？”我忍不住转向史蒂夫，想要确认，“彻底结束了？”
史蒂夫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我想是的，多亏了……”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腿，向后狠狠一拖。我“扑通”一声向前扑倒，下巴重重在地上一磕，被拽着向后拖行的时候甚至来不及抓住任何东西——地面上也完全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
“啊——”
就在我感到自己两条腿已经从防护栏破损的地方伸出去悬空的时候，史蒂夫抓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急速下滑的趋势。
“有东西在拽我！我的腿！”我也用力抓住史蒂夫的手，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然而那力道大得可怕，一下就把史蒂夫也拖拽到了防护栏边上，跪倒在地。
“萨姆！”史蒂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射它！”
“我什么也没看见！”萨姆的声音从侧边传来，“她腿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然而我正逐渐在那股拖拽的力量下滑下悬崖，与萨姆阐述的事实截然相反。我两条腿无目的地乱踢乱蹬，但除了没有落脚之处的峭壁，我什么都没有踢到。
那股力量仿佛黏着在我右腿膝盖以上，以惊人的强度不断朝下施加影响。我感到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肌肤骨骼仿佛都快在这种力量下被扯成两截。
“是那把枪！”迪恩的声音仿佛钟声在我脑海中敲响般震耳欲聋，“乐乐，扔掉那把枪！”
我又往下滑了一点。史蒂夫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抓住一旁的护栏，手臂上的肌肉因为全力以赴而鼓起。我听到金属发出一连串不祥的吱呀声。
“乐乐，枪！在你的枪套里面！”迪恩吼道，然后咒骂了一句，“萨姆，留在上面，别让史蒂夫也掉下去。”
我强迫自己松开了一只死死抓着史蒂夫的手，垂下去够自己右侧大腿上的枪套——里面那把枪正是迪恩从英帕拉里搜出来的，然而我却忘了，忘了那辆车是受过诅咒的，里面的东西也不例外。
“哗啦”一声，我完全从防护栏破口出掉了下去，只剩下被史蒂夫死死抓住的那只右手还支撑着我的体重。
我在金灿灿的晨光和带着山中气息的清风中像只虫子一样扭动挣扎，努力伸手去抓随着我自身晃动而摆来摆去的枪柄，但却好几次指尖和枪柄堪堪擦过，只差一点。
也许我不该因为本能而选择松开左手，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晚了。
“迪恩！”萨姆叫了一声，“你干什么？”然后迪恩突然出现在了我斜上方，哧溜一声向下滑了一截子。他腰上的绳索紧紧贴着凹凸不平的山壁，刮擦下无数碎石和草茎。
“保持别动。”迪恩对我说，“让我帮你把枪扔掉。”
我喊道：“我倒是想别动！我也没办法！”
更糟的是，我那只被史蒂夫抓住的手已经沾满汗水。我听到史蒂夫吃力地嘟哝着，再次松开防护栏，腾手抓住我的手腕。
“萨姆。”史蒂夫咬牙说道，“搭把手！”
迪恩一手抓着绳子，另一只手先是抓住我的肩膀，想要帮忙把我提上去。但他尝试了一次就咒骂着松开了我，滑得更低好去抓我的枪。
突然之间，我抓住了那把枪，又或许是那把枪抓住了我。我听到迪恩疯狂地咒骂了一声，然后在一阵头晕目眩的晃动中，我突然意识到那把到了我手里的枪正指向迪恩的头，而他双手都紧紧抓在了我的手腕上，拼命推向一旁，才没有立刻被我爆头。
“抵抗住。”迪恩从牙缝里挤出对我的这句话，“乐乐，你必须抵抗住。”
那股力道没有从我腿上消失，但仿佛分出了一股施加在了我的手臂上。我的牙齿咯咯作响，手臂剧烈颤抖得就像失控的马达。
“我——做不到。”我紧紧咬着后槽牙，枪口在我和迪恩之间震动着，然后“砰”的射出一枚子弹。
子弹没有打中迪恩，但那声音显然震得他一阵眩晕。我能感到手腕上迪恩的力量正在消退，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力气与控制我的力量对抗。
然而枪口仍旧疯狂的晃动中一寸寸移向迪恩的头。
“迪恩，”我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那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我好抱歉。”然后我用力把头朝峭壁上撞过去，一下、再一下。
枪声“砰”的再次击响，然后我感到迪恩的手指插到了扳机后面，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套筒。
我的手臂仍旧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但迪恩已经完成了缴械。透过满眼的星星，我看到迪恩额头上一缕刺目的鲜血汩汩流下，但他揽住我手臂的力量仍旧惊人，我感到一阵和之前相比完全微不足道的剧痛，然后那把枪脱手飞出，坠入山谷。
我被史蒂夫突然失去下坠力道而猛然向上的拉扯狠狠拖上了悬崖，全身上下擦伤不计其数，但一颗心却在身体终于贴合地面的那一刹猛然落回肚子里。
“迪恩！”萨姆被史蒂夫顶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此刻手脚并用朝崖边爬去。
史蒂夫把我拖到远离山崖的地方，也立刻跟着扑了过去，两人合力拉着绳子，将迪恩连拖带拽地提了上来。
“真险，哈？”迪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脸上是大大的笑容，“你瞧见我那一下了吗？嗯？真他妈帅。我要是个女的，我就当场嫁给我自己。”
萨姆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半是笑半是喘地说：“你已经语无伦次了，迪恩。你这个疯到家的混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这简直是你的最新下限，打破……”
“砰”的一声枪响，在山谷间激起空洞的回音。
迪恩低下头，不解地看着胸口突然出现并不断扩大的血花，身体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向后摔倒。
在他身后的半空中，那把白色手柄的枪悬浮着，枪口仍有一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