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他在心里暗骂裴千越不做人,大晚上穿件黑衣服坐在床头还不出声,这要是换个心理脆弱一些的,恐怕能当场被他吓死。

但他面上不显分毫,平静问:“城主大人怎么在这里?”

“本座也想知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语调冰冷,冷漠疏离,是熟悉的阴阳怪气。

裴千越已经彻底清醒了。

风辞和软萌可爱、意识不清的小蛇呆了好几天,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他这冷冰冰的样子。

但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证明他这几日的记忆多半是没了。

风辞想了想,道:“城主昏睡不醒,萧师兄派弟子前来照顾城主。”

裴千越又不说话,仿佛是在思索风辞这话的真假。

屋子里很暗,裴千越的神情完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风辞却能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一寸一寸描摹着他的轮廓,仿佛审视一般。

“本座先前已下令,除了萧却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踏入临仙台。”许久,裴千越轻轻开口,“他为何放你进来?”

“可、可能是……”风辞干笑一声,“可能是弟子特别会整理屋子吧。”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裴千越忽然一倾身,把风辞猛地压回柔软的床榻里。

那张俊美的脸瞬间近在咫尺。

他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风辞注视着对方紧抿的嘴唇,可不想把好不容易治好的人再气出个好歹来,果断认怂:“弟子知错了。”

“错?”裴千越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不带半分情感,“你何错之有?”

风辞:“弟子不该未经允许进入临仙台,不该翻看城主的经卷,不该偷用城主的浴池,更不该睡城主的床!”

裴千越:“……”

殿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就连空气都停滞了。

风辞努力在脑中搜刮着这些天除了玩蛇之外,还做过什么容易让这人生气的事。没等他想出来,裴千越先开口了。

“你好像忘记第一次见面时,本座对你说过的话了。”裴千越的声音冰冷而隐忍,好像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

“那本座便再说一遍。”

“……别对本座说谎。”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声音在这空荡的大殿上回荡开。

真奇怪。

风辞在心里想,他未经允许闯进了临仙台,睡了他的床,甚至可能知道了他的秘密,可裴千越都不在乎。

裴千越生气的点居然是,风辞有没有在他面前说谎。

风辞道:“弟子不敢欺瞒城主。”

又是漫长的僵持。

片刻后,裴千越忽然轻轻笑了下。

那笑音非常低沉,落到风辞耳朵里有点发痒。接着,他松开了手,那道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

裴千越道:“具体原因本座会过问萧却,如果证实你说了半句谎言,本座一定会亲手处置你。”

说完,他不再理会风辞,起身往外走。

风辞:“?”

这就放过他了?

居然没有把他从床上扔出去,脾气进步了啊小黑。

风辞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人的阴晴不定。

他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捡起丢在一旁的外衣穿好,一边系衣带一边往外走。

裴千越已经在外间的桌案前坐下。

桌上还摊着半本尚未装订好的书册,是风辞白日里正在整理的那本。那时他意外刺激裴千越醒来,忙着去安抚他,便把这事给忘了。

裴千越抬手在那书册上轻轻抚过,风辞看得心梗,生怕这人下一秒就犯病把书全给扔出去,连忙上前从他手里把书抢回来:“城主是要看书吗?要看什么,弟子帮你去找。”

裴千越手指在半空顿了顿,收回来:“这些都是你弄的?”

“是。”风辞脸上扬起微笑,耐心解释,“萧师兄让弟子来临仙台侍奉城主,这些都是弟子应该做的。”

“侍奉……”裴千越在唇齿间轻轻重复一遍,“很好。”

随后,他坐直身体,淡淡道:“那便读吧。”

风辞:“啊?”

“你不是来侍奉本座么?”裴千越道,“就这本,读。”

风辞这一觉睡到了大半夜,外头天色早就黑尽了,就连在临仙台外看守的弟子都已轮过一次班。

可就是这样万籁寂静的夜晚,这位堂堂仙盟首座,在修真界地位崇高的阆风城主,却在沉睡数日后,醒来的第一件事,是让侍奉弟子给他读书。

就离谱。

风辞深吸一口气,在心头默念数遍。

这是等了自己三千年的小蛇崽子,是自家崽,就算现在长歪了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不要生气,要哄着。

然后翻开书页,缓缓读起来。

大殿之上静谧无声,只有平缓的读书声回荡在虚空中,就这么响了一整夜。

天边蒙蒙亮起,风辞读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将一本书读完放下,还没来得及去喝口水,又有一本丢到他面前:“继续。”

还有完没完!

风辞气得差点捏碎手里的杯子。

一整晚了,他这一整晚足足读四五本书,偏偏裴千越还听得认真,偶尔风辞走神读错或漏句,都会被他指出来重读。

对这些书这么熟悉干嘛还偏要他读给他听??!

这混账东西真不如回去继续躺着!

风辞把头埋在书册里,气得手痒,甚至没注意到裴千越唇角浮现起一丝极淡极浅、一闪而过的笑意。

这笑容几乎让他浑身的坚冰都熔化开。

他还想再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城主,戒律长老请您去议事殿一见。”

裴千越脸上神情一凝,又恢复了以往冰冷的模样。

就连风辞都察觉到身旁这人的气质变化,抬眼朝他看过去,便听裴千越道:“本座闭关期间谁也不见,滚。”

风辞:“……”

在这儿听他读一晚上书了,还闭关呢。

可门外那人又道:“是谢无寒师兄回来了,他……他好像受了重伤。”

这下,就连风辞的脸色也变了。

***

阆风城议事殿在主殿的后方,但平日里其实鲜少使用。

只因阆风城主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做事从不与人商议,也不怎么与阆风城诸位长老来往。因此,也就没有用得上议事殿的地方。

可今日,这里却聚满了人。

“城主到!”

门外有弟子高声喊道,聚在大殿上的人群从两侧分开,纷纷行礼:“见过城主!”

可率先走进来的,却是一位穿着外门弟子服的少年。

风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这阵仗,脚步一顿,裴千越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起来吧。”裴千越道。

众人起身,目光却不自觉落在风辞身上。

风辞理解他们为什么感觉奇怪。

议事殿从来只有首座长老,或少数派内核心弟子可以踏足,他一个外门弟子,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止他们奇怪,风辞自己也觉得奇怪。

好端端的,裴千越干嘛把他也带过来?

但裴城主做事向来随性,风辞懒得过多追问。反正,他也很想知道谢无寒这是怎么回事。

谢无寒如今也在议事殿内。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裸露在外的手臂和颈侧都缠着绷带,看上去的确伤得很重。在裴千越进来时,他本也想起身行礼,却竟没起得来,脸色苍白地跌了回去。

裴千越沉声问:“怎么回事?”

谢无寒轻咳两声,气若游丝:“是无涯谷。”

谢无寒奉命调查仙门之祸,昨日他接到无涯谷的飞鸢求助,说他们遭遇突袭,死伤惨重。谢无寒当即率弟子赶去营救,竟在无涯谷见到了那幕后真凶。

裴千越:“所以,是那凶手将你伤成这样?”

“是。”谢无寒道,“无涯谷地势险峻,其中更是迷雾笼罩,易守难攻。他们在遇袭时便开启了封山大阵,因此那凶手并未得逞。可同时……咳咳,他们也被困在了大阵之中,十分危急。”

风辞敛下眼,若有所思。

“好生猖狂!”

说话的是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他一头雪白银丝束冠,模样瞧着威严庄重:“那凶手在外屡次屠杀仙门同道,如今还敢伤我阆风城弟子。城主,此仇不报,我阆风城以后如何在这修真界立足?”

裴千越没有理会。

他只是静静立在原地,微低着头,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五个月来,你是第一个与那真凶交手,还从他手中逃出来的人。”许久,裴千越才悠悠开口,“你可看清了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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