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何人是黄雀?

第27章

若换了从前的扶苏, 在被告知昌平君所谋之事后,定然很难会相信,甚至会质疑父王是被奸臣所误导、而冤枉了昌平君。

可如今, 他对父王的信任和依赖早已与日俱增, 加之,昌平君带回一座绝不可能带回的城池、和明赫先前的心声预示,他此刻倒很快就接受了昌平君叛秦之事实。

比起被信任尊重的亲人背叛带来的失望和伤心,他心头更多的是愤怒——自曾祖父昭襄王起, 我秦国三代君王皆不曾薄待过昌平君,未曾想,他竟是如此恩将仇报之人!

这时, 他听见明赫气咻咻的心声也传来, “这个叛徒能从魏王那儿拿回一座城池, 就意味着他早跟魏王勾搭上了,肯定承诺对方将来会送他很多秦国城池,不然, 魏王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献城!真不要脸啊, 昭襄王当年给他无功而赐爵, 我父王又封他为右丞相, 秦国哪里亏待过他半分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可耻...”

扶苏感动地低下头, 轻轻啄了啄他圆嘟嘟白生生的小脸蛋, 可爱的小九啊,连想法都与阿兄一般无二!

我好高兴有你这般好的阿弟,幸好你提醒了我们,若非如此,我和我父王来日被背叛才知晓真相, 定会十分难过…

明赫急忙也抬头,用小脸脸贴贴他的脸颊,担忧地想着,“我差点忘了,还有扶苏...扶苏那么喜欢昌平君,以后大大如果惩罚昌平君,扶苏会不会跟他闹啊?不行,我该想个法子...”

扶苏轻轻贴着明赫软乎乎的脸蛋,阿弟,你勿要担心,我已不再难过。阿母说过,小孩一旦长大,便要学会独自面对人生之艰难险阻,我如今有父王和你陪伴,并不惧怕长大...

这时,只听嬴政意气风发地扬声道,“昌平君此番不费一兵一卒,以一人之力而为我秦国带回城池一座,假以时日,我大秦未尝不能不战而夺尽六国之城,寡人今日十分高兴!蒙恬,即刻拟诏——”

“为昌平君晋爵两级,赏黄金千两!”

“喏。”

蒙恬今日本就察觉嬴政有些说不上的奇怪,此番闻言,不得不边研墨,边诧异地暗中疑惑,晋爵两级?

昌平君幼年被昭襄王破格赐为十一级右庶长,前几年又因平定嫪毐之乱有功,被王上晋升两级为十三级中更,比李斯如今的右庶长爵位还要高出两级。

而秦国的爵位晋升制度,其难易程度可谓天壤之别——第一级到第四级的士爵是最容易获取的,只需杀敌斩首便能按人头升爵;而第五级到第九级的大夫爵,则需依靠团队合作,依照规则转换后才能按功受封;至于从十级起的卿爵之高位,只有为秦国立下浩然大功的文臣武将才有机会获得。

比如武安君白起,在为秦国打下大大小小数百场战争后,按功受封的爵位也不过是十二级左更,直到伊阙之战他率军彻底击垮韩魏之精锐,夺取大片城池土地,才以军功连升四级成为大良造。

可昌平君如何能跟战神白起相提并论,眼下他若再连晋两级,便是仅次于大良造之下的少上造!

所以蒙恬才会为此困惑,王上并非糊涂昏君,岂会仅因一座魏城,便为昌平君连升两级?

跟他一般震惊的还有昌文君,他暗暗算了算,一座小城之功,能晋升一级已是君王之恩,如何能连晋两级?王上他...

昌平君亦被嬴政这赏赐惊到了,不过旋即便转为惊喜——一个贪婪愚蠢的秦王,可比一个冷静英明的秦王好得多!

看来,自己这位表侄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如今,吕不韦教他那点唬人的计俩,想必早已用完,他终于忍不住得意忘形起来...呵,论起治国韬略,嬴政到底差了嬴稷那狡诈老家伙一大截。

吾今日将魏国之城献出来,果然是走了一步好棋...

他含笑拜道,“多谢王上褒奖,臣此番不过占了气运之利,实则受之有愧,但为不辜负王上之厚望,臣这便却之不恭了!”

一直笑眯眯旁观的纲成君,突然朝嬴政拱手,义正严词道,“王上,昌平君之气运,看得老臣实在眼红不已,臣亦想再碰碰运气,为我不争气的蔡氏儿孙保个卿爵..”

蒙恬立刻将诧异的目光转向昌平君,碰什么运气?您老人家已是左庶长,再往上,可不是提刀杀敌一甲就能晋升的,再者,您这小身板...年轻之时都能被贼人抢走锅,如今拿什么杀敌?

明赫嘀咕道,“额,虽然我父王只是在演戏,但以纲成君的智商,当初不是能把范雎那老狐狸都唬得胆战心惊吗,怎么老了反而变糊涂了?昌平君那是奸气不是运气,换成正常人谁能骗来一座城?唉,人老了果然容易老年痴呆,我得多让父王吃点核桃预防一下..对了,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核桃...”

却见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纲成君,“哦?不知爱卿想碰何种运气?”

昌文君悄悄扯了扯纲成君的衣袍,掩耳盗铃地压低声音道,“蔡兄且听我一句劝,吾等已老矣,切勿再学年轻人逞强...”

哪知纲成君一把甩开他的手,急急上前一步,以殷切的眼光看向嬴政,“王上,此番臣使燕失利,乃运道不佳,非臣无能也!臣斗胆,恳请王上再给臣一个出使诸国之机会,臣定能不负您的期望,也为大秦拿一座城池回来!”

说到这里,他又用更火热的眼光看向面露惊喜的君王,老脸渐渐涨红起来,期期艾艾道,“呵呵,臣家中儿孙不孝,至今一事无成...届时,希望王上也看在臣对大秦一片忠心的份上,赐臣连升两级爵位...”

昌平君先是一惊,继而会心一笑,含笑的目光中飞快闪过一丝鄙夷,口中却附和道,“王上,纲成君一片拳拳为国建功之心,实在令人感动不已!”

嬴政心中暗赞,纲成君真乃妙人也,难怪当年祖父与范雎皆称他是当世奇才!

他面上立刻露出大喜之色,笑道,“寡人竟不知纲成君有这般老骥千里之志向,好!实在好极!你的请求,寡人允了!能为我大秦要回城池者,皆重重有赏!我秦军秣兵历马,是为攻下诸国之城,然则军中人马花销巨大,战场之上也免不了损兵折将,寡人实在烦忧不已,但若诸卿能不费兵卒而得诸国之城,实乃上上之策也!”

纲成君急忙颤巍巍跪下,“多谢王上恩典!老臣已垂垂老矣,活一日便少了一日,为免夜长梦多生出事端,请王上恩准老臣明日便出发,早日为秦国立下功劳,以了却一桩心愿!”

昌平君暗暗嗤笑,二十年前多智善辩的纲成君,如今约摸只剩下善辩了...你这老匹夫纵是跑上十回八回,诸国亦不会分你半寸土地,真乃痴人说梦!

昌文君见状却觉心中酸涩不已,暗暗警醒道,“待回到封邑后,老夫定要严格约束子孙读书习武,督促他们早日成材,以免老夫来日为了他们的前程,亦要步纲成君之后尘...”

哪知嬴政突然含笑来回看向他和昌平君,若有所思道,“先前,寡人下令让桓猗退兵,改武力攻打为使臣谈判之策,隗状王绾却屡屡劝谏阻拦,认为寡人撤退秦军、派尔等出使讨城,乃痴心妄想之计!但今日,昌平君为我大秦拿到阳武邑,纲成君年过花甲而有必胜之心,恰恰证明寡人此计乃妙计,绝非庸计也!想必二位,亦有纲成君之同感...”

昌平君闻言,面上的笑容顿时更深了,原来秦国退军之事便是应在此处了,看来,灾星的到来,改变的不是秦军的战斗力,而是秦王的脑子...

他已经预感到嬴政接下来要说什么,果然——

只见大秦这位英姿伟毅的年轻君王,眼中燃起贪婪的熊熊烈焰,以一种罕见的激昂神态朗声道,“所以,寡人想请二位明日与纲成君一道,再去齐赵韩走上一番,为我大秦再带回三座城池!”

昌文君心中一凛,正整理着措辞打算以老迈多病请辞,便见纲成君着急道,“欸,王上,此番无须再劳烦他二位同行,老臣一人便能往返齐赵韩三国...”

嬴政笑着打断他的话头,“纲成君此言差矣,便是汝一人能往返三国,至多也不过得三城,若你三人皆往返三国甚至六国,此番我大秦,便可一举而得九城乃至十六城!寡人决心已定,尔等速速回府歇息,明日速速出发!”

说完,便不由分说要将三人打发出殿,昌文君住得最远,急忙匆匆告辞而去,纲成君亦慢悠悠离去,一时只剩昌平君在殿中,与嬴政聊该派朝中何人去接手阳武邑之事。

蒙恬揉了揉眼睛,又偷看了一眼君王,有些疑心自己今日究竟是不是还在梦中,王上,王上怎么会是此等痴心妄想之人?

扶苏早顾不得再想昌平君的事,只万分仰慕地呆呆看向嬴政,满脑子都是——先前我还忧心父王会露馅,哪知,他竟把一个贪婪的昏君,扮得这般惟妙惟肖,父王真乃世间最博学多才的男子,我亦要多跟他学上几分...

扶苏的这番神色,落在暗暗观察的昌平君眼里,却变成了“目瞪口呆”之意,他一时心念急转,迅速升起几丝先前未想到的疑虑:若嬴政对灾星的到来已有所察觉呢?那今日岂非在惺惺作态?莫非正因如此,扶苏才会难掩惊讶之色...

想到这里,他笑着上前几步,以长辈戏言的语气试探道,“扶苏,你这般专注看你父王做甚?莫不是你到今日才发现,你父王除了是大秦的王上,还是一位巍巍若玉山的美男子?”(1)

往日,他亦不时会跟嬴政说上几句戏谑之言,君王的性子本就温和沉稳,肯包容臣子们迥异的性格,平日更对这位表叔多了几分宽容。

所以,嬴政闻言并未恼怒,倒听出对方言语间的试探之意,他想了想,决定先以静制动,趁机观察扶苏会如何应对。

但明赫不知道呀,他听着这话很生气!他站在扶苏怀中朝昌平君瞪大眼睛,在心里咆哮道,“大胆奸臣,我父王虽然确实最帅,但你竟敢用这种轻佻语气说我父王,哪有半点秦国臣子的模样?我敢打包票,你在历史上如果能活到胡亥登基,一定会是第二个赵高!”

扶苏先轻轻摸了摸明赫的小脑袋安抚他,再抬起头,眨巴着清澈的眼睛一脸无辜道,“外翁,并非如此,是我方才听父王的计谋,觉得实在厉害至极!如此一来,秦国士卒便不会再死在战场之上,而秦国亦能不费吹灰之力灭了六国,父王愈发英明神武,令我心中羡慕不已...”

说到这里,他有些羞腼地低下头,“故而,我..日后亦想成为父王那般聪慧之人。”

嬴政含笑看着自己的长子,进步神速,孺子可教也!

昌平君亦含笑看着扶苏,“那是自然,普天之下,唯有秦国有此威力,可不战而屈人之兵!你父王此计甚妙!”

他此时已彻底放下心来,嬴政的真实心思固然难以揣摩,但扶苏这傻孩子,他却能一眼看透——这是一个永远学不会坦然撒谎的实诚孩子。

他又多看了几眼扶苏不雅的坐姿,讶异道,“此是何物,你今日为何要垂足而坐?”

嬴政轻笑着解释,“这是五黑前些日子新送来的椅子。”

昌平君忙夸了几句,心中却不以为意,五黑那种乡野村夫,也就会折腾这等有伤风化的粗鄙之物来邀功,也亏嬴政不害臊,竟堂而皇之摆在殿中。看来,灾星确将嬴政之气运吞噬了许多,他往后,恐怕能干出更多荒唐之事...

想到这里,昌平君的心情更愉悦了,他满脸怜爱地逗了一会儿咿咿呀呀的明赫,才心满意足离去。小子,难得嬴政这般喜爱你,继续好生“孝顺”你父王罢...

嬴政负手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收起面上的笑容,眸色幽邃间隐有寒光乍现。

尔辈乱臣贼子,自以为频频翻手覆掌间,便能搅弄这乱世之风云,却不知,寡人已以身入局——今朝卿侯任君挑,待收官之日,寡人腰间之宝剑,定当白刃斩春风!

...

黄昏时分的华阳宫正笑语盈盈,若嬴政此时也在,便会惊诧地发现,前几日刚被他尽数拿走的君影草香料,此刻正在凤鸟衔珠熏炉中燃起袅袅烟雾。

华阳太后端坐椅上,慈爱笑道,“难为你这般有心,一回咸阳便来看本宫,若本宫的父亲还在,见芈氏子孙这般贤孝,定会万分欣慰。”

昌平君忙笑道,“小子与您乃同族同宗之人,总比旁人多了些亲热,岂能不多上心几分?明日我又将远行,担心姑母香料不够,夜间睡得不安稳,这才特意送了过来。”

他这么说倒也不是信口开河,华阳太后的父亲芈戎,与楚怀王是异母兄弟,而昌平君的祖父楚顷襄王,便是楚怀王之子。

华阳太后含笑点头,温和赞道,“本宫无子,素来将你当至亲孙辈抚养,你这份孝心,确是宫中独一份的,便是政儿那孩子亦比不上你。”

顿了顿,她又好奇道,“你此番刚回咸阳,又要去何处?”

昌平君笑道,“王上先前撤兵,改行讨城之妙计,我等明日还将再出使列国,继续讨城大计。”

华阳太后蹙眉缓缓起身道,“如此儿戏之法,岂有诸侯真愿献城?政儿如今怎会这般糊涂?不行,他年轻不懂事,本宫又岂能任他胡闹,你快随本宫进宫劝他...”

昌平君忙上前扶住她,解释道,“太后勿担忧!您有所不知,此番我果真从魏国讨来一座城池,可见秦国自伊阙一战后威势之盛,而诸侯惶惶欲断尾求攀附之心亦盛,故而我以为王上此计,实乃利国之妙计,王上一向英明,胸中自有韬略,断不会胡来。”

华阳太后这才重新坐下,“也罢,你是子楚临终前亲自选定的托孤大臣,又是政儿的表叔,有你在一旁看着大秦的朝堂,本宫便安心了。”

说着,她又迟疑道,“对了,胡亥母子之事,政儿可有告诉你?”

昌平君惊诧道,“王上并未与我提起过他们,不知究竟是何事?”

华阳太后轻轻喟叹一声,面露不忍之色,“听说宜春行宫前几日进了刺客,这母子二人...齐齐殁了,听说那刺客身手十分了得,便是蒙恬亲自带着卫尉亦未追上...”

昌平君心中一沉,面上却悲戚道,“原是如此,这母子倒是可怜人。”

该死的蠢货,竟敢趁本公子不在,坏我大事!

半个时辰后,待他坐着马车一离开,华阳太后脸上的笑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朝身侧宫人淡淡使了个眼色,宫人急忙上前合力抬起熏炉至园中,将香料尽数倒掉…

...

夜幕如期而至,扶苏原以为,今日彻底看清昌平君的真面目,看在信任喜爱他多年的份上,多少会有些伤心悲愤辗转难眠,没想到,他在床上逗明赫玩了一会儿枕头躲猫猫,很快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反倒是明赫举起小胖短手,给自己擦了擦额头玩疯的细细汗珠,高兴地跟系统报喜,“统子,好消息好消息,我终于把傻乎乎的扶苏小朋友哄睡了,快出来唠个五毛钱的嗑!”

今天的系统却忙得有些不可开交,它急忙道,“宿主你先等等啊,我先统计一下数据,忙完马上就来!”

明赫同情道,“你现在每天到底要刷多少题啊,还得统计数据吗,要不要我帮你做一点?”

系统却兴奋道,“不是啊宿主,这是你的善意值!你突然增加了很多处善意值,我们可以继续开启基建种田大业啦!等我先统计完..”

从天而降的大馅饼,顿时把明赫砸得晕乎乎的,他从惊喜中勉强挤出最后一丝理智问道,“这是哪儿来的善意值啊?我家大大和扶苏两人,哦不,再算上李斯,也不至于是‘很多处’啊...”

这回等了好半天,系统才喜滋滋回道,“噢耶我终于忙完啦!这些善意值是秦国老百姓给的!他们对秦始皇和官吏们的感激,自动转化成给宿主你的善意值呀!所以才会来自很多地方,需要我来统计一下,嘿嘿今天累并快乐着!”

明赫顿时虎躯一震,喜出望外问道,“是不是挖煤一事有大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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