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山高水长 只此一程

晚饭后,收到木洪的一段语音:“芝之,上了高中之后,我感觉自己的人缘好像也不错,朋友其实也挺多,但就是感觉很孤单,没有真正的朋友。”

说完,又加上一句:“我这样说,你可以理解吗?”

我想了想,也给他回了一段语音:“我想我大概是理解的,有些人觉得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八卦闲聊就是朋友了,但你对朋友的理解是,他要走进你的内心,真正听懂你分享的心事,是这样吗?”

他有点激动地回:“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别人对朋友的要求可能是相互聊得来,玩得开心,相处自在,偶尔相互帮个忙,有个照应就可以了,但我想要的远不止这些,是不是我对朋友的要求太高了?”

刚认识木洪的时候,他还是我学考班上的一个学生,学考班的学生政治成绩普遍不太理想,学考结束之后,反正就不再学政治,所以学得也就漫不经心,但木洪每节课都学得很认真,不会的题目一定要问到懂为止,再加上他坐在讲台桌旁边的座位上,于是我就注意到了他。

后来,接触得多了,我惊奇地发现,他的政治其实学得还挺好,甚至有些小天赋,如果多加练习,持之以恒,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考个好成绩,于是试探性地问他:“木洪,你当时选科的时候,咋不考虑考虑政治,我觉得你学得还蛮好的呀。”

这话题不打开还好,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像拧开了的水龙头,一发而不可收拾。

从他的讲述中,我得知他其实很喜欢政治,之所以没选,是因为学校没有这个组合,其实他是很想选的。

之后,他就铁了心要走班,跟我学政治。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真正地有些了解木洪,虽然看起来,他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决定改选了政治,但其实木洪,不是一个容易冲动和头脑发热的人,相反他很理性。

再后来,我们慢慢熟识之后,他才告诉我,其实他想得很多,之所以想得多考虑得多,可能跟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因为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去世了,家里只剩他和妈妈两个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我想,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比同龄人更早懂得了独立和责任。

所以我相信他改选政治,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

只是,也许是从小缺少了父亲的陪伴,木洪在一些人际关系上,好像总是缺乏一些信心和安全感,他想要的朋友,是心灵相通的灵魂共鸣,但是这种朋友,在现实中太难找到了。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坦白告诉他:“每个人的成长背景不同,经历的事也不一样,你很懂我,我也很懂你,你跟我倾诉的我都能理解,我们常常有情感共鸣,这个很难,特别是在你这个年龄的朋友,更难做到,而且完全契合的两个灵魂,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很难遇见呀。”

然后他回过来说:“嗯,反正也就高三一年了,我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就是了。”

虽然看起来,他是接受了现实,但字里行间满是无奈,而且他又不是学习的机器,不可能在高三的一整年时间里,只学习不社交。

阿德勒说:人的烦恼皆源于人际关系。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人际关系,如果这个宇宙没有他人只有自己,那么烦恼也都将消失。所谓的“内部烦恼”其实根本不存在,任何烦恼都会有他人的因素。

其实我知道,木洪之所以忽然之间,开始焦虑朋友的事,是因为臻臻走了。

臻臻是跟我同一年进来的数学老师,之前也是木洪的数学老师,木洪很喜欢臻臻,也很依赖臻臻,开心的事喜欢找臻臻分享,不开心的事习惯了找臻臻倾诉,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也许臻臻就是木洪所说的,那种可以听懂他所有心事的人,但是这学期,臻臻要离开了。

臻臻和她老公长期分居两地,但上学期期末,臻臻怀孕了,所以不得不考虑未来,于是这学期,臻臻要调去宁波了。

虽然臻臻走之前,买了一个电话手表送给木洪,因为学校不允许带手机,臻臻也担心木洪在身边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所以告诉他,有事就用这个电话手表,给她打电话。

但臻臻的离开,木洪一时还是很难接受,虽然有电话手表,可臻臻毕竟不在身边了。

我理解他担心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臻臻这么懂他的人,但也只能安慰他:“找不到完全契合的灵魂也没关系啊,因为大多数人都找不到,你身边的朋友,他们一定也很努力地想要理解你,多试着和他们说说,孤单会减少很多,而且,你也可以来找我啊。”

这个世界山高水长,如果有人可以一路陪伴,走到最后,那是极其幸运的,但大多数的人,结伴而行,都只此一程。

臻臻对于木洪来说,就是如此。

不过,在没有臻臻的高三时光里,也一定会有人跟他,一起走下去。

昨天下午放学之后,太阳还没下山,我怕外面太热,干脆留在办公室备课,然后就收到木洪的消息:“芝之,你走了吗?”

我说:“没有,还在,怎么了?”

他回过来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说:“我的公交车走了,可以带我一程吗?”

西大中学在城市的西头,学生大多都要先去城里的车站,才能坐车回家,我住在新城区,可以直接带他们到车站。

我捎过很多坐不上车的学生,因为山高水长,我能捎的,也只是这一程,能捎一程是一程。

高中三年,也许只是他们人生很多个三年中,平凡而普通的三年,我能陪他们走过的,也只有这三年。

所以这一程,我想,就全身心地陪他们,一起走。

我说:“过来吧,办公室等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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