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高歌对这两个很敏感，顾不上当下的情形追问他，“什么样的房间？”
郑家裕深呼吸了几下，看上去已经恢复了许多。
“我只是打个比方，人的脑袋里怎么可能会有房间呢。”郑家裕说完内心十分纠结，苍白的指尖狠狠抓住墙壁又松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其实，我可能有精神病，邢瑞嘉肯定跟你说我们是来找什么遗产的吧。”郑家裕说着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坚强冷静都犹如一张漆皮被恐惧狠狠撕下。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遗产，我家很穷，唯一的财产也都交给这家疗养院了，你知道这里和监狱的区别是什么吗？”
郑家裕抬头看着她的眼神中只有悲伤，还有深深的迷茫，高歌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监狱是免费坐，而这里，要花钱，并且是强制你入住，在这个世界里精神病是没有自由的，也没有自己的人生。”郑家裕说话的声音在发颤，这莫大的悲伤仿佛源自于他本身。
高歌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恢复，模糊中她能看见郑家裕的身体在不断向外飞出青黑色的颗粒。
那些颗粒有些细密的汇聚在一起形成黑色的，有着重量的雾，稍粗大的欢笑的跳跃穿梭在雾中。
就和外面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一样可恶。
“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找我外婆的病例，还有她的治疗过程，因为我逐渐发现我也有病，精神病是会遗传的！我妈妈很早就死了，在我意识到这个疾病的时候她的死就变得不同寻常了！”
郑家裕语气越来越激动，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像绝大多数畸形的人茧一样，下意识的想要将所有不幸的源头都塞进胸膛中。
所有的一切他一直藏在内心的最深处，这个世界以及家庭和亲人都不允许他发出声音。
而现在，在这个压抑而黑暗的地方能够吞没他所有的希望与反抗，也一定能同样吞没掉他的声音。
与其说他在同高歌说明，他更是在发泄。
“她是因为发病死去的，而我爸早就知道了，所以那时候他才没有她去医院，就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死去了……因为，我们再也负担不起一个人的治疗费用了。”
高歌没有打断他，她的视觉从意识转移到实际，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而且这一批畸形处理完后疗养院中就没有动静了：“居然没有其他畸形赶过来，团体意识这么差吗？”
“所以你想过来找病例和治疗方法自行进行治疗？”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们究竟得的都是什么病，为什么会那么痛苦的死去，就像是遭受了最恶毒的诅咒一样。”郑家裕说到这些的时候语气很坚定，他再次看向高歌时眼眶发红，两只眼睛干的可怕，像是再也流不出来一滴眼泪了。
“前不久我姐姐也去世了，她的死，更可怕。”说的同时他也再一次回忆起那个清晨，已经明显脱力的身体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操控，紧紧绷起来，高歌已经发现，这是他感受莫大恐惧时的刻板表现。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她就从没有笑过，或者说她根本不知道开心，快乐，所有能让她笑出来的情绪是什么，但是在发病的时候她笑了，她笑的撕心裂肺，一直到嗓子撕裂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了还在不停的笑，她好像把以前所有的笑都在那时候发泄出来了，那么痛苦，但是她就像根本感觉不到一样，笑的像个……怪物一样。”
他和姐姐很亲近，用怪物这个词去形容她时，郑家裕很痛苦，但是他的确再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就像这恶心的人生，到处都充斥着无能为力，到处充斥着强迫。
在他出生的时候外婆就已经不在家中了，那时候还在医院里，治疗费用还是有中心会负责，家里的经济还算平庸，加上姐姐不会笑，这个特点太明显了。
慢慢长大后他才逐渐发觉，会不会妈妈就是知道姐姐有一天也会和外婆一样发病，所以才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生了他，希望有一个正常的孩子。
在意识到这个后他更亲近姐姐，并且试图让她笑出来，这样来就能证明她是个正常的孩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像着了魔一样希望姐姐笑出来。
可能是为了给不公的姐姐鸣不平，也可能只是在为自己畸形的出生理由感到恶心，企图改变它。
一直到妈妈发病去世，他才猛然惊醒，才终于放弃要让姐姐笑出来的愚蠢想法。
原来妈妈自己就是个病人，她没有办法救自己，更没有办法救姐姐，而他又能做什么。
他最后将自己恶心的出生理由强行加上价值，他得照顾好会日渐年老的父亲才行。
母亲死后他又无法控制的更加依赖姐姐，他那时候也只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而已。
内心的深处他对母亲的依赖是无法抹除的，而这世界上最像母亲的人，就是姐姐。
一直到前不久姐姐也发病了。
她被父亲和对待母亲一样锁死在房间里。
他紧紧靠着门，企图留下点什么虚无的东西，在他听到陌生从没有听到过的笑声时，像有把巨大的钉子狠狠钉入他的身体中，心脏里。
妈妈和外婆都是在成年许久之后才发病的，可姐姐还很年轻。
在听到那些愈发疯狂的笑声后他就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姐姐不是不会笑，不是没有会笑的情绪，而是那些情绪在产生的瞬间都被关起来了，像是有一个房间，这些情绪产生的时候就会被关进房间中，不可控制。
这个房间的大小是有限的，当房间被塞满的时候，墙壁就会倒塌，里面被囚禁的，所有没有被发泄的情绪都会在房间倒塌的瞬间爆发。
强大的情绪冲击会将一个人逼疯，逼死。
所以姐姐提前来到的死亡是他造成的，是他间接害死了姐姐。
如果她没有那么多会笑的情绪，如果这个房间永远也填不满，姐姐就会像普通人一样活到衰老死去的年纪。
姐姐的死也终于让他开始审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