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无缘故乡

第一百九十二章(2)

程溪看着自家妹妹眼中的惊慌失措,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她一直的性子便是那么自信张扬,除非是因为这一场战争让她失去了原本所拥有的所有自信,程溪心跳如雷,慌忙走上前去,揽住斯意的双肩,轻声道:“意意,你看看我啊,我是大哥啊。意意,走大哥带你回家去啊。”程溪说着便抬手轻轻揉了揉程斯意头顶上的软发,那一双黑眸沉沉,完全盛满了太多的惊疑。

程斯意就这样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停留在程溪的脸上,一张唇上下张合着,缓缓说道:“大哥,你是我大哥......”然后她便像一个离家多年的孩子一般猛然投入了程溪的怀抱之中,然后大声哭泣了起来。

崔暧看着这样的程斯意,慢慢将头扭了过去,然后伸手拂了拂自己的眼角,这是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就这样被那北蛮子狠狠践踏在脚下,何其的悲哀啊!崔暧想着那双手又是紧紧攥成一个拳头。

“意意不哭,我们要回家了,父亲还在家中等着呢,我们回家了。”程溪拥着程斯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地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现在尽管她的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可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也不该问、不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路安抚着程斯意将她抱去了一早就候在一边的马车上,正准备踏着木梯上马车之时,崔暧骑在马背上突然道:“大哥,有件事我想想还是要告诉你,不然我心中过意不去,只是我说了,你千万不要激动。”崔暧话语中便是小心翼翼,程溪不免再次皱了皱眉头,心里多少知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罢。”还有什么是比战败这样的事情更加耻辱呢。

“大哥,零国将战俘全部放了回来,可是这其中并不包括楚姑娘,殿下为这事也是大发雷霆,可是那顾焕竟然强硬如斯,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崔暧手里紧握着缰绳,眼神中带着一种不解。

只是程溪在听到“楚姑娘”三字时浑身一震,扶着车辕勉强站稳,停顿了几秒钟然后淡淡道:“哦?是哪个楚姑娘?”声音里是特别的无力只是还故作镇定。

崔暧被程溪这一反应给惊讶道,寻声解释道:“就是楚萧啊。”

“哦,曾经古洛盛传寒祁顾家二公子对楚家大小姐倾心一片,楚姑娘若是与他去了寒祁也好,到底也会有个好的归宿的。”

程溪说着便要挥开卷帘向马车里走去,只是这时突然想起反常的程斯意便再次扭过头问道:“你告诉我,斯意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一问让崔暧浑身紧张起来,斯意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接到她的时候她浑身破烂,身上还带着一些可怖的淤青,嘴里一直在大叫着畜生,畜生。如此情境听在崔暧耳中很快便猜测到程斯意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是他除了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别的什么都做不了,那手紧紧握成拳头,也是一种徒劳。

程溪如此想问,崔暧咬了咬牙,然后扬脸轻笑道:“大哥,你放心,斯意没事,她就是打了败仗一时心里没法接受,没事的,告诉斯意,等过几日我就亲自向侯府去提亲。”崔暧说着便握紧缰绳大喝了一声疾驰而去。

程溪看着崔暧那身影总觉得他是落荒而逃,只是现在也不能耽搁了,想着便钻进了马车里,看着仍然缩在角落里的程斯意,只得摇头叹息,慢慢在案桌旁为她倒上一盏茶。

“斯意,来,喝口水。”

程斯意从怀中慢慢抬起眼然后愣了一会就接过了程溪递过来的茶盏,她将茶盏慢慢捧在手心里,然后闭着眼喝了一口,她的情绪算不得稳定,神智也是偶尔清醒偶尔混乱。

“大哥,这次是真的回家了吗?”程斯意张了张唇,声音实在喑哑,慢慢问道,那一双眸子就这样怔怔而迷茫地盯着程溪看。

程溪肯定地点了点头,慢慢伸出手揉了揉程斯意的软发,笑着道:“不管外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家里永远都会留有一盏灯,只为你。”

程溪的声音轻柔带着一种镇定作用,只是握着茶盏的程斯意像个从未长大的孩子一般低声抽泣着,就像被夺去的最好的糖,十分隐忍却又十分伤心地哭着,程溪看着她这个模样,真的太像她小时候了,就算性子张扬可是在外面受了欺负也不会嚎啕大哭,只会隐忍着心里的悲伤慢慢地小声地哭泣着。

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有些事还是没有变过,还是那个样子。程溪想到此心里多少还是有了些安慰,还是活着回来了,那一切就还有希望。

一路上程溪拍打着程斯意的后背,低语说着些故事,安慰着程斯意的情绪,那车辙压着泥土的声音让人十分心安。

无川城内顾焕的屋子里,床榻上躺着安静无语的楚萧,几个时辰过去了楚萧还是没有醒过来,顾焕坐在床头凝眉听着随行医师的嘱托。

“将军,这姑娘那双腿和胳膊处都有着轻轻浅浅的小伤口,不过这都是一些皮外伤,没什么要紧的,只是......”这医师说着说着却突然面露难色,那一双手十分慌张地拾起自己的纱布和药瓶,动作也变得十分不协调。

顾焕面色铁青,沉声道:“实话实说,不必藏着掖着。”

“是这样的,这姑娘右肩的剑伤实在伤的有些厉害,应该会影响她日后的正常生活,还有就是她的腰部有一处不大的刀伤,想必应该是刀尖划伤的,她不宜多动了,要多卧床休息,看着可能修养好,我也在用药处理。”其实这话说的已经有些委婉了,这些沙场行军打仗的大将军们的脾气都很不一般,回他们的话自然要三思,医师说着便将自己的药箱收拾好向前掬手道:“大将军若是没什么事我就退下了。”

顾焕听着听着那心口处就开始窝着火,说不清是有多想发火,十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叫他赶紧退下,医师如蒙大赦背起药箱就跑了出去。

顾焕转过头看着楚萧那张苍白的脸,不自觉就伸出手拂向她的脸颊,只是脑海中却倏地闪过大哥临死前那十分决绝的话语,突然心里十分烦闷,瞬间将手收了回来,然后立刻转向被褥,将那被褥往上拉了拉,眼神从楚萧的脸上飘过,立刻抬起长腿走了出去。

“将军,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拔营回寒祁,越快越好。”顾焕一走出去便有副将上前递来零皇的密函。

顾焕顺手接过,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然后视线滑到屋子里,顿了几秒,顾焕点了点头,吩咐道:“从现在起,你去叫将士们修整好,我们准备拔营回家,还有......”顾焕顿了顿,那一双眸子里浸满了悲伤:“将我大哥和大嫂妥善保管好,回寒祁。”

副将听到这一句也是沉默了,低下头,好半晌才回应了一句好。

“还有,准备一辆马车来,将屋里的女子带过去,在里面多放些被褥垫好。”顾焕长长叹息了一声,吩咐道。

副将点了点头便听命下去准备了。

他们终于要回寒祁了,只是他们这些打了仗的将士回去罢了,而零国二十万铁骑还是压在无川边境上给渝人压力,这就是战败要尝尽的滋味。

楚萧在一片颠簸中骤然醒来,后背上的好像有点点的濡湿,十分粘稠便很不舒服了,楚萧慢慢睁开双眸,现在她身处于一个狭小的马车空间里,身上的被褥倒是十分暖和,只是浑身实在太疼了,好像都不怎么能感受到这股暖气。

嘴唇干燥开裂,楚萧试图要撑着身子半起来,只是只要一牵扯右肩,那就是撕心裂肺的疼,尝试了两次楚萧便彻底放弃了,只是仰面躺着,经过一个大的雪坡,颠簸地更加厉害了。

这时楚萧才注意到马车内还有一个人,听见他冷凉的声音:“醒了?”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再传入楚萧耳畔时她先是发愣了一会,然后才惊觉自己这是在路上,便有些慌乱十分不安地挣扎着:“你要带我去哪?”

“别动!你想要伤口再裂开是吗!”顾焕方才是进了马车想要看看楚萧的情况,顺便自己也靠在马车壁上休息一会儿,只不过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这坑坑洼洼地地形给颠簸醒了。

楚萧好像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右肩的伤口撕裂开渗出血来,实在太疼,想着还是屈服了,十分平稳的仰躺着。

“我们这是去哪?”楚萧有些虚弱无力,双眸死死盯着头顶上的马车车顶,看着那瓦红的顶一时感到迷茫不定。

“回寒祁。”

楚萧听到这,突然有些绝望,寒祁留给她的回忆实在算不上好,太悲凉了,楚萧慢慢垂了垂眸子闭上了双眼,轻声道:“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

顾焕听罢,失声大笑,复又用冰冷嘲讽的声音回应道:“你觉得你杀了我大哥,我能这么轻易地放你走吗?”

楚萧知道他如鲠在喉的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回想到顾澄她不知现在是恨多一点还是夹杂着别的什么情感,只能说更多的是无话可说吧,楚萧念及此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轻声道:“如果我说我是无辜的呢?顾澄不是我杀了。”

“我亲眼所见,你还要撒谎吗?”顾焕冷声质问,然后拾起案桌上的酒囊拔开塞子大口喝了起来,现在已经到了渝国境内了,这气候登时就变了,那刺骨的风就这样一下子从那细密的缝隙间涌了出来,让人十分不适,在这样寒冷的时候,顾焕灌着这样的烈酒好像才能让他多冷静一会儿。

顾焕又灌了一口酒才慢慢用塞子将酒囊塞上,然后随手一扬将它丢到了马车的角落里,然后侧过身子看着平躺在被褥中两眼看着马车顶的楚萧,见她没有在言辞激烈地辩解自己的无辜便失声又嘲讽了起来。

“现在无话可说了是吧。”

楚萧撇过头直视着顾焕,就这样相对着看了几眼然后便轻声道:“既然你也知晓了我心中的那个人是顾澄,那我为什么还要杀了他?我有什么理由要杀他呢?”楚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惑,就像她现在也依然迷惑着,为什么顾澄一定要借她的手了结了自己,万万想不通到底是什么理由。

顾焕那一双黑眸就这样干瞪着楚萧,好半晌才冷硬地答道:“我并不知道你和大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那匕首是由你的手直直扎进大哥的心口的,你就是杀了他。”

顾焕说罢,只听见楚萧的一声嘲讽,然后便是翻过身去将被褥拉高,整个脸闷在被褥里,低低道:“顾焕,我就算是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不是吗?反正在你的心里早就认定了顾澄就是我杀的,我再解释也改变不了你心里的任何想法,我何必多说。”

楚萧的脸藏在被褥里,等了好半天也没有听见顾焕回应的声音,反倒是突然感到一阵冷风灌了进来,细碎卷帘下马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楚萧的耳边,是顾焕离开了马车,楚萧想到此也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走了,他在的时候压迫实在太大了。

顾焕一出马车便感受到了那股寒意,只是当细碎的雪洒在身上的时候他有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回家了,大哥大嫂我们就快要回家了。

“加快速度赶回寒祁!”顾焕旋即迅速翻身上马,扬声高呼道。在他眼里从来没有什么近乡情怯更多的便是想看看家中的亲人还好不好。现在大哥也走了,顾家的子嗣是愈加单薄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家中的姊妹们交代,更是无法想象她们知道了后会是怎样的崩溃,这一切的一切都叫他十分为难,可是他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退缩。

大哥没了,这顾家的匾额还得靠着他顶下去,顾焕手里握着缰绳冒着风雪,犹记得父亲在病重那一天时对他所说的话,他说他希望他能尽自己所能保护好这个飘摇零散的顾家,如果可以一定要踏破渝国报了顾家的血海深仇。这是父亲的执念,也是他的死时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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