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年之前,十年之后

皇帝楚羽血战十载,方于废墟中建立楚国,楚国幅员辽阔,故楚羽大改前朝馆驿制,在大楚境内,隔二十里设一驿站,驿站备有快马,以供传递紧急公文时使用。

馆驿中设驿丞,官居九品,其下又有驿卒数名,而传递公文之人则称信差。

数日之前,大楚剑南道,有数十位信差骑快马而出,腰间系一竹筒,竹筒内装公文。

信差面色极为凝重,公文内书需送往大楚之都长安,为八百里加急文书。

数十位信差齐出,纵有人途中生出意外,亦会有人能顺利将文书带至长安。

官道之上,马蹄纷飞,烟尘弥漫,信差未曾顾忌官道之上行人的谩骂,一眨眼便行行出数里。

不知走了多远,信差为避免意外发生,已分路而行,由剑南道去往长安的路,并非一条。

有人自山南西道直奔长安,有人自陇右道绕路而行……

也幸得大楚虽已有十年未曾有战事发生,然一路官道之上的馆驿亦不敢怠慢,每隔数月,朝会有上官前来查验。故诸多信差途径馆驿之时,很快的换好快马,带好干粮后便再次上路,未耽搁片刻。

倒是让馆驿盯着官道上的烟尘楞楞出神,心道这是发生了何事,莫非又有战事发生不成?

周全,自剑南道而出的信差之一,一个刚过及冠之年的信差,一个很年轻的信差。duqi.org 南瓜小说网

他祖父是信差,他父亲亦是信差,所以,他也是信差。

周全瞥了一眼腰间的竹筒,他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却知道十年之前,战争之始,正是他的父亲将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到了长安,而今,轮到他了。

满面风尘,发丝凌乱,血顺着开裂的嘴唇流出,这是干涸所致,周全瞥了已空空如也的水壶,虽二十里即有一驿站,可周全却未去将水壶灌满,他知道那需要时间,可如今他最缺的,便是时间。

三百里换一乘,周全已不记得胯下换了多少匹马,也不记得自己已有多久未曾食一粒杂粮,他只知道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腰间的文书送至长安。

周全知道,他虽只是一个小小的信使,可腰间的文书却关乎千千万万的百姓生灵。

已然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周全将已鲜血淋漓未曾结痂的嘴唇一口咬破,鲜血涌出。

周全一笑,一股剧痛让他心神一震,疲惫感已消失许多。

周全已不知这样做了多少次,此刻面色已十分苍白,或是因许久未曾进食饮水,又或是血流得有些多了……

倏地,周全眸子一亮,残月下,只见官道旁有一界碑,上书,“长安,十里。”

“要到了。”

周全手中马鞭一扬,可还未待他抽下,胯下的骏马竟已前蹄一软,重重的倒在地上。

周全跌落马背,重重砸在官道旁的荆棘中,无数根细小的刺扎进皮肤,脸上,四肢皆是,无法言喻之痛在撕扯其魂,让其痛不欲生。

周全面目扭曲,一把抓住藤蔓,欲皆滕南之力站起身,却只觉手臂阵痛。

“断了……”

周三本无血色的脸上又苍白三分,一咬牙,已另一只手拽住藤蔓,要爬出荆棘丛。

仅片刻之间,豆大的冷汗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荆棘细刺之上,好似一朵花在迎风绽放。

爬出荆棘从,周全周身自然湿透,是汗,亦有血。

周全知道,若手骨折,需以夹板固定,若无夹板,木条亦可,不然日后纵是复原,此手也已近半废。

可周全既未管断臂,亦未管已扎入肌肤的无数小刺,径直走向倒下的马匹。

却见骏马已然闭上双眼,生机全无,一匹上好的马,竟硬生生的被跑死了。

周全紧皱眉头,轻轻拍了拍马背,摸了摸腰间的竹筒,道,“伙计,好走……”

周全走了,步履沉重,身体摇曳,还未将文书送至长安,所以,他不能停,纵是片刻都不可以。

眼前已有些许模糊,或因滴下的汗,或因流出的血。

周全甩了甩头,既为甩掉汗,也为甩掉血,更为让自己甩掉昏沉,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

“好累……好想睡一觉……美美的睡一觉……”

“好饿……好想喝一碗母亲做的粥……那一定会很美味吧……”

“母亲……父亲……父亲……不……我不能睡,信还未送至长安,我不能睡……”

“父亲,十年前你为送信力竭而亡,孩儿从未怨过你,因为孩儿知道,你那封信,救了千千万万百姓……孩儿以你为荣……”

“父亲……幼时孩儿幼时便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人……孩儿一直在努力跟随你的步伐,走你走过的路……”

“父亲……当年你是否也像如今的孩儿一样……孩儿所行之事,让你自豪否?”

周全只觉得自己的双腿越来越重,头越来越晕,猛的摇摇头,抬眼,却看到了那个他已十年未曾看到过,朝思暮想的人。

“父亲……”

周全唤了一声。

“孩子,父亲以你为荣……”

周全笑了,既因等了十年的这句话,也因隐约瞧见了一面好高好高城墙,高入云端的那么高。

“父亲,这便是昔年你到过的长安吗……母亲果然没有骗我,长安……真的好大,这墙,真的好高……”

“父亲,孩儿……做到了……”

城墙上书二字,曰,长安。

周全笑了,面色苍白无丝毫血色的脸上露出笑意。

秋日里,绽放了一朵好绚烂好绚烂的花,这花,可比皎月,可比骄阳。

“剑南道,八百里急报!”

周全取下腰间的竹筒,用尽了身体内剩余的所有力气。

“砰……”

周全身体重重的砸在青石之上,手臂却依旧高举。

……

夜已深,皇宫内寂静无声,倏地,一道声音在皇宫回荡,道,“速速禀告陛下,剑南道八百里急报。”

有人手持竹筒,一路疾呼,直奔皇帝寝宫。

惊扰圣驾本为死罪,百官无诏入宫亦是死罪,可一路却没有侍卫阻拦。

一是因众侍卫已瞧出此人乃神武军葛涛,再则,众侍卫已听到了那八个字。

四百年前,太祖楚羽便已下旨,若逢八百里急报,可不必遵无诏不入宫之令。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有年老者依稀回想起了十年之前,便是如此境况,那手持竹筒之人,亦疾呼,“剑南道,八百里急报。”

而那场死伤无数的大战,便是自这竹筒始。

“要变天了么?”

侍卫抬眼瞥了瞥天空,皓月已为黑云遮蔽。

寝宫之内,楚秋静静躺在龙塌之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跳得十分厉害,甚为不安,而上一次有如此之状,还是十年之前。

辗转反侧,左思右想,楚秋终究未能入眠,故下了床,打开窗户,秋风灌入,更添几分凉意。

一直侍奉在一旁的肖一连忙开口,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奴才唤太医来瞧一瞧?”

楚秋摇摇头,面色凝重,却未说话。

肖一又道,“陛下,这夜里风凉,陛下还请保重龙体?”

楚秋摆摆手,道,“无妨……朕总觉心头不安,太子外出一日未归……你说会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五年前……这孩子可险些遇刺身亡,虽抓住那几人,可几人竟服毒自尽,故至今仍不知究竟是受何人指使……太子又在望月楼中大出风头,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朕就应该派人跟着他的……若再重蹈昔日覆辙,朕可如何与她交代……”

肖一微微皱眉,道,“太子殿下于望月楼中显露的聪慧,天下除了陛下之外,恐无人能出其左右,且殿下如今可不是五年的殿下了,八境武夫,已可纵横江湖……”

楚秋道,“倒是忘了这孩子已今非昔比……不过八境武夫虽强,可亦远非无敌,就比如你,要杀八境不也并非难事……”

肖一取了衣袍替楚秋披上,道,“吕先生也去寻殿下了,吕先生之剑纵是奴才也自愧不如,有吕先生在,除了鹤鸣山上的那位外,又有何人能对殿下不利?”

“派出这么多人都未曾找到这个逆子,又怎知道吕一是否找到他呢?这逆子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他死吗……昔日之所以送他去鹤鸣山,一部分原因不也是因为鹤鸣山上有那个老牛鼻子在,无人可动他么……可惜也因此,吕一……”

楚秋正欲开口,却闻殿外有人声传来。

“神武军葛涛求见陛下,剑南道,八百里急件。”

闻言,楚秋面色一变,不待一旁的肖一开口,已道,“进来。”

葛涛闻言,手捧竹筒,走进殿内。

跪地,叩首,双手举过竹筒,道,“剑南道八百里加急文书……末将参见陛下,深夜惊扰陛下,望陛下……”

楚秋眉头皱得极深,一摆手止住葛涛之言,从其手中接过竹筒,见竹筒上血迹斑斑,面色不禁又凝重几分。

竹筒内装一帛书,上书百字。

楚秋摊开帛书,细读。

大殿寂静无声,只闻楚秋的呼吸声越来越重,面色阴沉如水,又似火山将要喷涌,千里大江将要决堤。

肖一皱起眉头,他已有好多年未曾见过楚秋如此。

上一次,乃十年之前。

【作者题外话】:求求票票,可怜可怜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楚天和作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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