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江山为聘

廿九身着尊贵亲王的偏黄朝服,那一袭的雍容华贵似乎像一道屏障,告诉宋汐韵眼前人早已不似当年,金银堆砌的是人称最无情的帝王家。罢了,她低垂了头,已经放弃与他交涉的想法。

正在她倚门离去之时,身后传来齐王漫不经心地声音:“忽闻燕雁一声去,回鞭挟弹平陵园。”

宋汐韵蓦然回首,发现他手中不知何时捧了一半书卷,心下明白了三分,廿九这是约她在那先朝陵园相见呢,为了不让穆王起疑,宋汐韵谎称家中有事先回了宋府。

她也知道王爷近来在忙着他的事,没有时间陪她去宋府的,康端成自回来后,王爷就一直监视着他希望他能露出一丝马脚。宋汐韵也不知王爷到底想查出什么,她不便过问,但是能猜出来,此事必定与逝去的太子有关。

穆王府的暗卫众多不好偷跑出来,宋府可就不一样了,随侍她的那几个暗卫,想摆脱也不失不行,她和雾雾一同坐在马车上出了门,特意挑了些不太相熟的丫鬟小厮随侍。她和雾雾在马上车上互换了衣服,下车时头上又盖了一个幕帘,她两个身形原本相似,这般打扮那些不太熟悉的人真看不出来。

先朝陵园外一片荒芜,那遍地的杂草十分难行,有时还会踩到地上的死雀,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朽之味。这在周围的一片寂静之中,枯枝上的乌鸦叫声愈加突兀,令人毛骨悚然。

陵园的大门破败了一半,里面的残垣断壁依稀能看得出来这陵园初建时的富丽堂皇,任谁也想不出这里竟能成为皇朝王爷的练兵之地,她在这里走了一圈,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忽然,她靠近一座孤坟时隐隐能听到了里面的呐喊声,若是旁人在此处肯定都要吓死了,可是她既然知道齐王在这里练兵自然也想过会在地下这件事,毕竟世风日下哪能藏得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隐事?

那座孤坟修葺的必别的坟略高些,坟门正好能容得下一人进入,正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之时,突然身后“吱呀”一声——

宋汐韵惊出一身冷汗,愣愣地看着身后的那个坟门缓缓而开,是廿九,廿九穿着苍青的常服迎着一脸阳光在坟下对她笑的和暖,宋汐韵的心略略平静了几分。

“廿九,你吓死我了!”

“师姐,我看你并不害怕嘛,刚不是还想进去的?”

宋汐韵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好害怕的,廿九叫我来这里定会保护我的安全。”微风轻轻撩起她头上的纱帘,里面是一双清澈赤诚的眼睛。

廿九稍愣了片刻:“师姐还是这样,谁说得话都信,穆王府的时候你不是连求本王一句都不肯吗?”

“你那是想让我求你的意思吗?你一句话都不说我以为你变了。”

廿九靠近了两步:“若是我想让师姐求我,师姐会求我吗?”

“会!”宋汐韵回答的斩钉截铁,“求你放了忍冬姐姐——”说着宋汐韵向他俯首施了个礼。

这个礼像一道鸿沟,让廿九再也无法走近,他无比凄凉地说:“师姐,我们生分了。”

“是该生分的,在眉山你我是师姐弟,在皞都你我是——叔嫂。”

风似乎大了一点,把陵园的树叶吹的飒飒作响,廿九“哈哈”大笑两声,眼角都沁出了泪花:“叔嫂,好一个叔嫂!”

“廿九,你理智一些。”

“理智,本王很理智,来,皇堂嫂,本王带你看看我麾下的精骑。”言罢,廿九便转身进了坟里的甬道,宋汐韵在他身后远远地跟着。

甬道越走越宽,廿九的声音清晰而洪远地传来:“嫂嫂,你不知道吧,我深爱过一个姑娘,情不知何时而起,只知至今未变。初见她时她才一十二岁,身量不及我肩膀,现在,她勉强能够到我下颚。呵,是长高了些......”

甬道里的烛火摇曳着,廿九高大的身形似乎摇摇欲坠了,他继续说道:“可是阴差阳错,她不属于我了——”

廿九缓缓转身,看着宋汐韵道:“嫂嫂,你说,若我以江山为聘,能不能换她芳心?”

宋汐韵的耳边似乎响起一记惊雷,“不能!”她几欲脱口而出。

廿九似乎并不在乎她的答案,他温和地笑笑,继续往前走着,兵戈的碰撞声越来越清晰,男人的呼号声越来越近,宋汐韵提着一颗心走进了那守卫森严的内门——

九层高台之下,是操枪整装披挂向前的战士,环绕的呼喊声如沙场一般的震撼人心。齐王振臂,一呼百应,宋汐韵在他身侧看着他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威严面孔,脑海中浮现的正是“执竞武王,勿竞维烈”的浩浩英姿,或许廿九真的能成为一方霸主,只不过刚才廿九的话,让她心惊胆战。

什么叫以江山为聘,自古这朝代的更迭延续都能与女子扯上干系,她不是能左右国家发展的领头人,亦不想坐背负千古骂名的红颜薄命人。

许多的事情,分明是她不想参与可又被卷入其中,士卒的呼喊令她双耳欲聋,她隔着纱帘看着高台之下那密密麻麻的人头顿觉眩晕无比。

“廿九——”她轻唤了一声,在这鼎沸的声音里廿九都没想到自己能如此敏捷地捕捉到她这细微声音,“怎么了,嫂嫂?”

他似乎还在生着气。

宋汐韵略略凑近道:“你今日唤我来此到底何事?忍冬姐姐在哪里?”

廿九恢复的嬉笑颜面:“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心急,想请嫂嫂看看我的宏图霸业罢了,不然可就没时间了。”

“什么没时间?”

“忍冬可以给你带回去,只不过,你们不能留在京城了,必须回眉山。你们若躲不过穆王府的暗卫,我可以设计带你出来。”

“这......”宋汐韵以为廿九让她和忍冬回眉山是担心她两个泄露他在陵园布下的大计,总归她的家人都在京城,她就算走远也不会说出去分毫,这道理宋汐韵自然明白,但她担心的是穆王。

“怎么,嫂嫂不会记挂皇堂兄吧?”廿九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情不自禁捏紧了拳头。

“我可以走,但我有个请求——”

“说。”

“若是京中真有你引兵夺位的那天,刀剑之下,请多留黎民性命!”

廿九显然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说,“没有别的了?”

“没有。”宋汐韵回答的简练。

廿九又问:“那个穆王?”

宋汐韵便知他要问此,故作不在乎道:“我与他至今不过是表面夫妻,说起来,他跟你的亲缘更近些。”

廿九眼里忽然闪出光亮:“你说什么?”

“廿九,放人吧。”

宋汐韵再见到忍冬时,她已瘦削了不少,身上倒没什么伤痕,就是精神不大好。忍冬看见宋汐韵,咬着牙忍着虚弱的双腿,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宋汐韵扶着她,边走边说:“廿九带我来的。”

忍冬欲言又止,“你觉得他真的会放我们走吗?”

“他说会,便会。”

齐王的部下看着那两个女子越走越远的背影,十分焦灼地跪地道:“王爷,三思啊,这两个女子留着必成祸患,您为何将她带到此处?”

齐王脸上笑意未绝:“本王想让先她看看这份聘礼,看她喜不喜欢。”

部下不明:“什么聘礼,若是她走漏了风声,王爷将万劫不复啊!”

“走漏了风声,说明她不喜欢,没走漏风声,说明她喜欢。”

部下怔了怔,疯了,王爷肯定是疯了!

回去的马车上忍冬告诉宋汐韵她在西角酒楼喝酒时无意间听到几个酒客说陵园鬼事,总是发出奇怪的声音,她好奇便去查探,结果被人发现,正在她寡不敌众的时候执竞出来了,将她关押了几天,也没什么动作,她都要急死了。

宋汐韵想了一想说:“这么看来,到底是谁给我们传信说你在执竞府?”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还奇怪你为何能找到我呢,原来是有人传信。”

“难道是廿九,他让我来这里的目的难道只是让我带走你?”宋汐韵愈加想不通。

忍冬也摇摇头,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忙说:“对了廿廿,我被捉到关押在陵园地下时看到了九连环!”

“我早就怀疑是廿九暗杀穆王,所以今日极力撇清与王爷的关系,希望廿九能放他一马。”

“那廿廿你呢,他若极力想得到你,你又能怎么办?”

宋汐韵苦笑两声:“先回眉山,走一步看一步。”

“那咱们王爷这边,该怎么交代?”

“和师父传讯,做一场绑架的戏码,让王爷以为我死了吧。”

忍冬想想,如今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又问:“什么时候走?”

“今日恰逢六月初一,十五便是廿九和曼姿姐姐婚期,我和王爷肯定会出席,就那晚吧,设计出来。”

快走了,宋汐韵有些舍不得皞都这个地方,她回宋府安置了一些事情,让父亲多养些壮丁以备不时之需,朝堂时局变换宋泽怎会不知其中凶险,他让女儿放宽心。

宋汐韵回娘家这几日,带回了忍冬,穆王更加察觉到他的王妃实非常人,忍冬的事情他暗中摸排了几条线都杳无音讯,而他的奴奴仅去玉清观烧香拜佛半日,忍冬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他有时十分想问王妃,到底瞒了他多少事情,但是奴奴若是不愿说,他再问也无用,他不想分辨她话的真假,他希望她能发自内心对他说真话。

夜里,灯火摇晃,穆王又像变了一个人般抱着宋汐韵娇嗔,反正他明日也不记得了,宋汐韵甚是由着他。她自然是没有发觉,在她主动献吻时穆王身子的微微颤抖。

她以为在这长夜之后无人会记得她曾俯在穆王耳边,小声说爱你。

“王临玠,我不想叫你沐风了,那是你娘亲叫你的,我是你娘子。唉,算了,也不算是娘子,反正我心里已经嫁给你喽。我也不想叫你子圭,他们都这样唤你,我便偏叫你大名,这样你会不会记我久一点?”

穆王觉得他的脸上砸下了几滴湿润,她哭了,为何她说的这样伤感,“娘子想怎么叫便怎么叫,我都会记得你的。”

宋汐韵又贴了贴他的面颊:“若是可以,真想把你拳养在眉山,你既还有想做的事情,便暂且放过你啦。”

穆王将她压在身下,鼻尖相抵,耳鬓厮磨:“拳养我吧,不要放过我......”

那夜衣衫褪半,王爷还是不敢更进一步,宋汐韵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日子一天一天数着过,有一日兰嬷嬷正在宋汐韵身旁缠花的时候说了一句:“下个月便是王爷和王妃的生辰了,以前王爷生辰都是一碗寿面草草了过,今年有王妃在,又是和王爷同月同日的缘分,想必会热闹很多。”

宋汐韵放下侍女刚缠好的生动绒花,她着实忘记王爷生辰这件事了,竟是和自己同月同日——七月初七。

雾雾在旁边笑着问了一句:“王妃到时送王爷什么礼物?”

“啊?这个......还没想好。”宋汐韵不免伤感起来,那时,她应该已经不再皞都了。而且时间不多了,送什么合适呢?

她不能在京中拖下去了,她呆的越久,对王府而言,就越是灾难。

真是伤感。

六月十五那天,京中长街十里红妆,场面异常热闹。眉山山主坐在窗台前看着锣鼓喧天敲敲打打的人群,胡闲子咽下一大口烈酒,入喉时深咳了两声,又十分感慨地说:“今日,有人成婚,有人别离。”

西泠自然听得出他话里的意味:“那能怎么办?你那个皇亲徒儿又看不上眉山,这大好的富贵养着呢,想必过个一年半载就能把我的小菀柳抛掷脑后了。”

胡闲子作个停止的动作:“行了,你不也看不上他那偶尔发作的顽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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