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披银殿内侍奉的人手极少,白日里岁年留在书房,相对照面的是几股月光化作的少年少女,白虎掌事让他自行差遣。

曾有个毛手毛脚的撞翻了一柜书架,捂住砸断了的胳膊到岁年这里请罪,倒吓了他一跳,慌忙去找药请医官,少女拦住他只道无妨。

岁年将信将疑,少女对他说,她想去书阁外走走,不必去到太远的地方,是外面就好。

谁知这个“外面”真不远,就在书阁房顶上,两人避过其他月灵,爬上屋顶。

九天的黄昏云兴霞蔚,散洒金光,映在身形灵巧的女侍眼中,化开了暖融融的颜色,使那白瞳不至于渗人,岁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咯咯笑道:“没有名字呢。”侧过头单手托住下巴道:“赐我一个名吧仙君。”

岁年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一卷书来,“赐不敢当,你报个页,我给你选个字出来可好?”

书是他无聊时读的诗,他以前极讨厌这种东西,但近几日说来也奇怪,再读却有不一般的滋味。

少女选中的那一页有几首小诗,岁年给她选了个字,唤她阿凛,教她背诵出处,阿凛很开怀的样子,比在书阁中多了不知多少的生气。

她对外界一片无知,旁人所说的话没有不信,活泼到与岁年一拍即合。

兴许是白天太过兴奋,月光离开瓦头时阿凛呵欠连天,岁年让她回去休息。

她端端正正地对岁年行礼,走时道:“谢谢仙君,这是阿凛最好的一日。”

次日岁年在书房收拾新书,白衣白目的月灵侍从鱼贯而入,岁年没有见到阿凛,当她今日不值班,后几日皆未见得,他便去问一个白目少年。

白目少年茫然摇头,岁年形容起少女的样子,她的头发比你们的长,眼睛是杏仁形状,皮肤……皮肤和你们一样白。

少年温和地道:“我们皆是一个样呀。”岁年否认道:“不一样,你们都不大一样,比如你,你颧骨这个地方比其他人要高一点。”

少年听罢微有出神,末了笑起来,向他行礼,岁年则更加迷惑。

正逢当日玄微的弟子玉融归来,岁年便问起书库中的白衣白目的仙侍如何排班。

玉融听罢默了默,道:“它们不排班,这都不是真正的仙侍,师尊喜静,那些都是月华所化的灵体,一个夜里过后就散灵了。”

岁年哑然,玉融拍拍他的肩膀道:“是我疏忽忘了与你交代,但她既说那是她最好的一日,她这一生想必皆是这最好,也未尝不是种幸运。”

但私自给灵体起名是九天禁忌。

玉融在听罢阿凛的事后,预先给岁年打过招呼,所以当一封外派的罚文送到岁年手上时,他没有太过吃惊。

只是那文书上还写他惊动深庭,伤害桃花木……难道是戏弄倚妆要用他做抓板吗?岁年险些捏碎了这张纸。

眼角余光瞥见把他告了的书房仙童阿霖,对方念了个口型,说的是“活该”。

岁年冷笑,捏诀将仙童在书库呼呼大睡的样子投到披银殿的上空,仙童羞愤万分,不久就收到了罚三月俸禄的告书。

猫妖睚眦必报,他可以受给阿凛起名的罚,但还由不得这小东西来借权弄他。

九天的规矩何其多,岁年的外派任务是去九天极南雪域采珠。

天知道为何会有珠子生在雪地里!九天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但好在不是水里,岁年讨厌水,但不那么厌雪。

出发那日,玉融有点担忧。

他见过岁年的本体,那么小的一只,大约是出于猫科同类对小不点的天性庇护,大白老虎送了他件裘衣,是他自己换毛时积出的一件,触手热乎得不行。

玉融认为这次处罚过重了,小不点还不知自己要去的是怎样的极寒之地,可这是师尊的命令,他不好置喙,便让岁年遇事不乱,不要勉强。

目送猫妖跳入传送大阵,玉融想幻化出水镜观看,若是小不点遇险,他也可暗中捞上一捞。

水镜方才成形,一道锐利的银光射来,“嘭”一声,半面镜迸,溅开无数光点。

玉融诧异回头,条件反射般单膝点地,恭敬道:“师尊。”

玄微负手而立,心念微动,巨大的镜面凭空出现,玉融头颅压得更低,却半点不懂师尊的意思。

他只好维持这个姿势,听着身后月华水镜内,呼啸大作的风雪狂声。

“咳咳咳!”岁年吃了一大口雪,掐喉咙一阵猛咳,他举目四望,天地皆白,雪积到腰厚。

“这什么鬼地方!”他低声骂了句,按紧了裘衣的领口,想用法诀开道,却惊觉掌中几乎凝不出多少灵力。

“天杀的——”岁年咬牙,抹了把脸上的雪沫,更多的雪子却沾上头发。

目力所及远方山顶上有宝蓝微光,那是他的目标“冻顶天珠”的光华。

这地方要命,岁年划开眼前的雪层,找到了条似乎是留有灵痕的路。

这条路上未积过多的雪,却也深至小腿,岁年走了一段,累到气喘吁吁。

小半时辰后,他终于忍耐不住,用力轰出一掌,旁侧的雪堆猛地爆开。岁年躬身撑住膝盖,大喊一声:“纪沉关,老子不找你了,你了不起,老子要回去!”

茫茫雪地不听回音,岁年按住酸痛的眼睛,为何当了仙人还会雪盲,这地方实在太古怪了。

他满腹委屈,恨透了玄微,却还是勉力确定了方位,撕下片袖子蒙住眼。

说什么回去,还是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再说。冻顶天珠的方向会有嗡嗡的鸣声传来,那是另一面折返的阵法。

岁年循声载走了一段,突然脚步一停,凝神细听,四面八方,雪下有“沙沙”的声音。

他屏住呼吸,雪子落地簌簌,掩不住雪下轻微的异样,倏然,岁年眉头一动,旋身避开雪中突起的异物。

脖颈、腰间皆有破空凉风乍起,他在一瞬间拉下眼罩,于仅存的目力里,看见十几根长有尖刺的灰藤。

那灰藤像是生出灵识,在他面前高高立起,如蓄势待发的蛇。

岁年手无寸铁,避过几轮进攻,正要准备从不远的崖边另择他路,却忽听微弱的一声“救命呐”。

是从右侧雪下传来,岁年电光火石间决定往左侧遁去,灰藤拧做一股,如噬人的花朵在他面前绽开。

这藤蔓的出击方式他也摸清楚了,必是前刺后弹高,才有再发起突刺的力量。

在箭雨般的攻势中,岁年仰颈让过要害,腰肢几乎对折,“噗噗”的入雪声不绝于耳。

他找准空隙,一手握住反弹而起的藤蔓,随之高高跃起,借力临空半刻,自袖中掷出方才自路边捡好的石子。

几枚石块打入雪内,其中一枚传出的回响沉闷,岁年凝出一点灵力,扎入那个方位。

耳边爆响尖锐的啼叫,雪地轰然炸开,数十根紫灰藤蔓高高弓起!

岁年心下一冷,那藤上紧缠着个人。

还是个熟人。

因着吸入空气,凤君琦羽恢复了点神志,断断续续地在咳,他模糊的视野内有个身影在飞快腾挪。

好不容易喘过口气来,凤君哀哀道:“救命,救命啊,要死凤凰了……”

“你的剑在哪?!”岁年高声喊,琦羽听到半句,拼凑出本意来,竭尽全力集中精神道:“丢了、丢了,你拔我的毛,可以、可以——”

琦羽的双手已现了原形,流光凤羽在风雪中熠熠生辉,岁年借藤蔓的起伏纵身踏步,几度欲向他靠近。

然而捆绑住凤君的几株紫灰藤更是灵敏,岁年三番两次被横扫下去。

凤君焦急万分,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奋力一挣便要用嘴去咬肩膀上的羽毛。

哪知这藤怪像是看透了他的意图,猛地收紧,绮罗华服渗出血来,琦羽仰头痛呼,恍惚间见只有几面之缘的仙侍放弃闪躲,径直取道冲来。

藤刺若万刃齐发,尖啸的缝隙中几股鲜血扬天泼开,却听那藤怪骤然发出阵阵尖叫,向凤君身后缩去。

岁年逼近凤君的方位,指甲抓过他的羽翅,再一振臂,朱红短刃在手,竟是直向凤君肋间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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