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昭阳宫

汴京皇城,东宫。

斑驳光影稀稀疏疏,洒进大门紧闭的内殿中。

太子裴宴卿眉头紧锁,焦躁面容上隐隐可见怒气。他单手撑住额头,周身低气压环绕,跪在殿下的姜青和一众手下官员皆不敢言,伏在地上瑟瑟颤抖。

他侧目而视,缓缓起身来到姜青面前,一挥手将女婢端在盘中滚烫的茶杯打翻在姜青身上。

后者被烫得忍不住轻喊出声,又立刻被太子一脚踹到台阶之下。他滚了几圈后在靠在灯柱前喘气,没有人敢上前搀扶。

“太……太子饶命啊。”

“废物!本宫养你们这群人有什么用?如今裴宴临不但毫发无伤,现在还大张旗鼓的回来了!”

官员之中一个人讪讪开口:“禀太子,之前火场里幸存的两个护卫不知被谁放了出去,还去雍城带回了六殿下的鱼符,这才坐实六殿下已死的假相来迷惑我们,他们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的!”

下一刻,裴宴卿阴狠的眼神落到这名小官员脸上:“你是说,京城有人暗中与我作对?”

还能有谁,除了裴宴临那个好师父夏无涯,还能有谁?

只是他想不通,夏无涯怎么会知道是他做的。按夏无涯的军人性格,如果他知道刺杀裴宴临的人是太子指使,早就上报官家,不闹个天翻地覆不死不休,断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在暗地里偷偷行事。

还会有谁呢?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现在裴宴临的人已经有了防备,你们隐藏好,短时间内不要再动手,等我的安排。”

“是。”

“滚出去。”

**

深宫内庭,寂静无声。

垂拱殿一侧的尚书房内,官家裴庆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殿前男子身上。

“也就是说,你确定袭击你的贼人,明确知晓你的身份,且行事作风绝无可能是山野倭寇,是吗?”

“不错。”裴宴临微微俯身,低头看向他面前明黄色龙袍的一角。金丝绣线,龙飞凤翔,亿万人之上身份的象征,他身居高位,身边人也被迫陷入攀高登顶的生死追逐之中,不得脱身。

“爹爹,方才儿在来的路上,已听仲大人说起,三哥此前派人去到雍城,将一窝山贼倭寇以谋害儿的罪名杀尽结案,如今看来,便是错判。”

至于太子是否当真昏庸至此,手下人又是否当真鱼目混珠、草草了事,裴宴临略抬头,看裴庆如何反应。

尚书房内明晃晃的四角油灯宣明、荧煌,裴庆已到大衍之年,长须墨发,眼角虽细纹纵横,眸子却始终锐利深邃。

听裴宴临似是无意提起裴宴卿,他瞧了面前儿子一眼,眼神随即又收敛起锐气,笑叹道:“宴卿替我处理政事不多,看样子手下人多蠢笨无用,还是他缺乏识人的眼光。你在边关多年,识人用人比你三哥有经验,如今平安回来,行事上可以多助你三哥一臂之力。”

裴庆避重就轻,在裴宴临听来冷汗阵阵,他点头应下,见夜色已浓,告罪离开。

转身离开之时,裴庆不带情绪的话语又传入耳朵。

“中秋节前便是你年满弱冠之日,圣人与林舒妃倒也在我面前数次提到你的婚事,此次你平安归来,正逢圣人生辰,届时宫宴上百官家眷齐聚,其中不乏端柔佳人贵女,到时候你仔细瞧瞧。”

宋宛辛的面容突然闪过他脑海,裴宴临有些泄气,躬身告退:“是,儿告退。”

**

昭阳宫里,春桃和春玫缩在阿律身后,偷偷打量宋宛辛。

六殿下本就很少回宫,她们二人自小被分配进昭阳宫服侍,除了简单的端茶递水和浣笔研墨以外,连替殿下穿衣的次数都很少。

眼前这个布衣罗裙的女娘虽说容貌掐尖,到底生涩懵懂,坐在软榻上束手束脚的,一看便知不是贵族世家里娇养惯的娘子。

“阿律郎君,六殿下有交代,如何服侍面前小娘子吗?”

“对啊,虽表面上说是带回来的贴身女婢,可是殿下待她分明不同,事事在意。到底该怎么伺候,阿律你也同我们说说,免得我们出了差错。”

看宋宛辛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的拘谨模样,阿律仍是面带微笑,抄手靠在柱子上,吩咐道:“怎么伺候?反正不能当女婢伺候,除了殿下自己,谁也不准使唤她,便是她自己要做,你们也千万拦着就是了。”

闻言,春桃暗暗乍舌:“难道是以后的女主子?竟不知是哪家的娘子?”

春玫心生担忧,抓着春桃的衣袖不放:“也不知道性子好不好相与。”

“放心吧,”阿律垂手站直,走上前去之前轻笑出声,“即便是殿下想留,她也未必看得上女主子这个位置。”

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但阿律心里清楚,她绝非一般女娘。

“这么厉害……”

少女捧着茶杯,透过茶水冒出的雾气亦是偷偷打量着这间屋子。

都说皇宫繁华极盛,遍地镶金嵌宝,奢华至极,这昭阳宫却陈设素净,简单雅致。正殿两侧设香案挂字画,略摆奇松异石,就连瓷瓶壶器,一应也是淡淡的青、墨二色,似烟似雾,隐在金碧辉煌的宫墙里。整个殿内,一件金器也无。

便是墙上的画,也并非是《海棠春睡图》那样妍丽精致的笔墨,但要说素简,那墙上挂的分明是刘松年所作山水画《溪山雪意图》,画上桥屋村舍,银装素裹。她曾在爹爹口中听过此人的名字,如今得见,笔韵渊远,好不壮观。

便是万金也难得。

原本以为少年将军长年征战,腹中稍有笔墨已是难得,他的宫中陈设如此斯文素简,倒是让她又多生了一份好感。

阿律走上前来,打断宋宛辛四处张望的目光。

“殿下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回不来,小辛娘子可要休息了,我让春桃春玫伺候你洗漱。”

话还没说完,前头就传来管事的声音:“殿下回来了。”

阿律又是闷笑一声:对,他怎么忘了,宫里如今有了小辛娘子,这六殿下早些回来也是自然。

裴宴临迈步进了内殿,少女瞧着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作声。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衮服,青罗材质华而不奢,上绣山龙青云、劲松磐石,满头青丝由羊脂白的玉冠绾起,刚好与他腰间一块古朴沉郁的墨玉相互映衬,少年负手而立,将常年持剑的满手茧藏于手心,在宋宛辛眼前,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

加上那张脸鬓若刀裁,眉似墨画,矜傲得让人过目不忘。

对啊,他是裴宴临,不是她的裴兄。

少年见她还穿着白天的衣衫微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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