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众人都看着宝玉。宝玉正拿着一块点心,听了黛玉的话,才发觉这一大盘点心都叫自己吃光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湘云笑道:“林姐姐这里的饭菜点心最好了,我上次来也吃了好些呢。”

“方才不觉得,这会子倒觉得饿来。”宝玉不好再厚着脸皮吃下去,笑道:“吃几块垫垫肚子倒也罢了。”

“可别,这点心虽好,只是太油腻了,这会子外面才散,都是现成的,不如叫柳嫂子捡些好的送过来。”宝钗忙道。

众人也都十分关切,宝玉下意识地看向黛玉,只见她坐在一旁,磕着瓜子笑。宝玉心里一时得意,笑道:“这么晚了,何必这么麻烦,我倒想吃蔡妈妈的手艺了,随便做碗面来吃也就罢了,就是妹妹肯不肯?”

“这倒奇了,”黛玉笑道:“你要吃,什么东西没有,怎么单单惦记起我的东西来。”

“真真巧了,”紫娟趁着上茶的功夫,笑道:“蔡妈妈原本做了一碗蟹黄虾球面,是预备姑娘做宵夜的,姑娘怕晚上积食,不吃。二爷若要吃,不如吃这个去。”

宝玉忙道:“就吃这个。”

黛玉低着头笑了一声,数着手里的瓜子,没说话。

紫娟又问其他人,道:“奶奶姑娘们可要用一点,喝了几天的酒水,吃点子也暖胃。”

众人有说吃的,也有不吃的。guqi.org 流星小说网

鸳鸯见状,便道:“话已经传到,那边也离不得人,我就先回去了。”这一去又不知坏了谁的好事。

这边面已经送了来,还有几样南边送来的酱菜,宝玉吃着觉得不错,比家里的爽口,四姐喜鸾起先还有些拘束,说笑了一会子倒也放开了,都坐下来一块吃。

虾米吊的高汤,上面铺了满满一层蟹黄,鲜香十足,宝玉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又喝了几口面汤,顿时心满意足。

黛玉宝钗几个正在西厢房说话。宝玉见桌上有个数珠串儿,便拿了起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也没见妹妹戴过。”

黛玉看了看,道:“这是南安太妃给的,东西倒也罢了,究竟没什么意思,就混放着了。”

宝玉心里还是对前世的事有些在意,想起南安太妃之前的举动,心里也有些厌恶,随手掷在桌上,道:“等我从南边回来了,给你们也带些玩的。”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吃了一惊,探春连忙问道:“二哥哥去南边做什么?”

“例行公务罢了,”宝玉拿起果盘里的枣子,咬了一口,道:“大约又是几个月的光阴。”

“这倒是不巧了,”湘云唉声叹气道:“我才想着来了两个新人,大家趁着中秋,起个诗社呢,偏你又这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宝钗笑道:“正如‘月有阴晴圆缺’一样,再者说了,这本是宝兄弟的要紧事,怎么能耽误他呢。”

黛玉听到宝玉要去南边,一时也想起了伤心事,自幼时上京,一晃眼,已经有好多年不曾回去过了,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黯然伤神。

宝玉哪里不知黛玉的心事,道:“我还是当初考秀才时回去过一趟,也不记得有多少好玩的地方了,妹妹自小在姑苏长大,可还记得一些,好歹告诉我,我也逛逛去。”

“罢哟,”黛玉心里也领宝玉这一份情,取笑道:“您老人家贵人事多,哪有这么多功夫。”

“这么一说起来,北方有北方的大气阔朗,南边有南边的小巧精致,各有各的美。”宝钗道。

宝琴岫烟等都是从南边来的,那里是什么样子如何不知,只是宝玉总是故意引黛玉说话,是什么意思,也看得出来,因此也不大说话,只是符合几句。

探春笑道:“不如去我屋里坐坐去吧,咱们再细说说。”

众人纷纷附和。

宝玉正有话要跟黛玉说,就落在后头,道:“林妹妹且略站一站,我在这里找本书。”

黛玉回头,看向宝玉,宝玉背着手站在那里,含笑看着黛玉。一旁的宝钗也回了头,眼前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突然长大了,身姿挺拔,玉树临风,是多少人的梦中情郎,可偏偏这人眼里全是别人。

宝钗看着宝玉,想起这些年自己与母亲的谋划,心里突然百般不得劲,遮掩着道:“快去吧,你这里书多,要没你在这,还真找不到呢。”

黛玉听出宝钗的取笑之意,小女孩儿家脸皮薄,也不知说什么好,全把气撒在宝玉身上。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往里间走去。丫鬟们也颇为识趣,纷纷循着由头都推出房间。

宝玉还未察觉,笑着跟着走了进去,还不停地问道:“我这回去了,只怕要在扬州待一段时间,说不定要去金陵,妹妹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等我回来了,一并带回来。”

黛玉没好气地说道:“要找哪几本。”

宝玉胡闹说了一些,“《论语》、《左传》、《中庸》、《大学》。”

黛玉挑眉看着宝玉,这些本是科举必备的几本书,他的外书房若连这个都没有,简直都是笑话。

宝玉看着黛玉的眼睛,良久,忽然一笑,好声好气地说道:“我后日就要动身去南边了,大概连中秋都赶不回来。。。。。。”

黛玉见他这副模样,突然也觉得不好意思来,总觉得宝玉的眉眼太多情,长久盯着谁受得了,低着头收拾桌上的诗稿,半天说不出话来。

宝玉不依了,也顾不得旁的,伸手挪开跟前的纸张,却不想和黛玉的手碰了个正着。

“要死要死,作什么毛手毛脚的,”黛玉一下子就躲开了,别过脸去,“不就是出趟远门吗,又不是不回来了。”

宝玉看着黛玉羞红了的耳根,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我还记得当初在扬州时,姑父带我们去寒山寺拜访灵智大师,求了两个平安符,这回,我也替你求一个来?”

不想,这又勾起黛玉的伤心事来,当初这两个平安符一个给了自己,另一个就给了宝玉,想起爹爹的一片慈爱之心,黛玉不禁红了眼眶。

宝玉瞧见了,方知自己失言,忙拿别话支开。

黛玉擦了擦眼泪,看着宝玉着急的样子,破涕为笑道:“哪里就值得你这样了,我正想着,若你得空,托你去看看禄叔在那边过的可还好,往年,那边的田地铺子虽然都会送来账簿,但到底多少年没去查看了,还是要过问一二的。”说着又从架子上拿出一本册子,道:“上面都是我做的一些记录,你明儿就拿着这个去,按着,花名册去点,后头有他们各家的人员名单、领着什么差事、每年表现如何,若见到旁边用朱笔圈起来的,要格外仔细些。”

“这个不难,”宝玉忙道:“回头我让福叔跟我一块去,若有那偷奸耍滑的,一并严办。”

黛玉瞧他这架势,笑道:“倒是有几分青天大老爷的气势了。”

转身去了雕花拔布床后,翻出一个棕面杭绸包裹,交给宝玉,嘱咐道:“若能到苏州,便代我去爹娘坟前祭拜一番,这是我闲暇时做的衣裳,一并烧给他们,也好全了我的一点孝心,就是不知大小是否合适。”

宝玉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道:“妹妹放心,我一定亲自去。”

黛玉点点头,道:“你也快过去吧,只怕她们都在等你。”

宝玉关心道:“你也一块去逛逛吧,别整日闷在屋子里,我这几个月不在家,妹妹多去跟二姐姐三妹妹玩去,说说笑笑也是好的。”

黛玉摇摇头,道:“劳累了这么些天,我懒得动弹,你去吧。”

宝玉也怕扰了黛玉的睡衣,拿着东西就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紫鹃,好生照料云云。

因贾母寿宴,府中上下灯火不熄,反正瞧得见路,宝玉也没叫婆子们跟着,走至院门,忽然从旁边竹影里闪出一个人来,宝玉吓了一跳。

只见来人笑嘻嘻地说道:“二爷怎么也不叫个人跟着,还自己拿东西,叫奴婢来吧。”说着就要去拿那包裹。

这是黛玉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出来的,宝玉如何肯给她,正想着是谁如此无礼,仔细一看,原来是芳官。只见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秀红小衣,葱绿长裤,腰间系着一条同色腰带,宝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不在里头伺候姑娘们,什么时候有空跑到这里来。”

说起这个来,芳官倒是一肚子的委屈,道:“我是哪个台面上的人,能去姑娘的里屋?”

宝玉却丝毫不买账,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能改变规则,那就要适应规则,对此,他还是安慰了芳官几句,道:“你袭人姐姐,紫鹃姐姐她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林妹妹最是和气不过了,你在这里好生当差,等过几年熬出头就好了。”

“我知道的,”芳官说道:“二爷,这黑灯瞎火的,还是让我送送吧。”

宝玉看着她这副没听进去的样子,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冷声说道:“听说你来了这里,还是不太安分,去年去狩猎,老太太太太们不在家,你又闹了一场?”

宝玉陡然转变语气,芳官心里直接没了底,宝玉接着说道:“你那点花花肠子,难道琏二奶奶会不知,只不过看着你是林妹妹屋里人的份上,又不过是个小丫头,不愿出手罢了。芳官,你素来是个伶俐的,要知道,你若在这里不用心,自然有要你尽心的地方。”

说罢,也不管芳官如何,宝玉抬脚就走了出去,再不作停留。

细论起来,黛玉的潇湘馆确实是个极好的庇护所,虽然在贾家住着,受着嬷嬷们的管制,但是又不花贾家的钱,黛玉自有份例发出来,不过是借了凤姐的手罢了,单凭这一层,便是凤姐也不好插手潇湘馆的事。只要芳官自己不作死,按照黛玉的风格,将来大约会放出去,做正经夫妻,或者嫁给府中的管事。要不是老太太太太在,宝玉都想把晴雯安排过去,只可惜芳官到现在都还看不透这一层。

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旁人如何不知。见芳官失魂落魄地回来了,紫灵磕着瓜子冷笑道:“哟,芳姑娘回来了,怎么,真飞上高枝儿变凤凰了?”

芳官听了,被抓了现行的她羞得脸通红,不知所措地贴着墙根站着。连一向的‘老好人’红翠儿也不愿意出来说话了,做奴婢的,做重要的就是忠心,很显然,芳官的举动明显没有达到这一点。

朱鹮朱雀也都记得芳官当初说的别人府里的事,藕官人微言轻,谁都也不敢出来说话。

紫鹃服侍完黛玉睡下,听见婆子们说了几句,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便把芳官叫到自己屋里,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若真不愿呆在这里,我在平儿那里还有几分薄面,别的不说,把你调出这里倒是容易的,只是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芳官听了,吓得连忙跪下了,满园子细数数,谁还比潇湘馆更体面,更轻松,赏银更多?二姑娘四姑娘一味的安分守己不出头,多数下人都是面上尊重,三姑娘那里更是不敢去,毕竟旧年跟赵姨娘闹了一场的,史姑娘倒也罢了,只是活计重。芳官生怕自己被赶了出去,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紫鹃倒也记得芳官刚来时的勤快模样,有意提点她道:“你要想清楚,当初原是姑娘看你可怜才让你进来的,只当多出一份月例银子,你来的这么些年也不曾亏待了你。只是出了这院子,再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再加上你旧年闹出的那些事,我想别的院子也不会要你?你这两年年纪也大了,嗓子只怕也不如从前了吧,便是重操旧业也比不得那些小孩子们,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也不用我说清楚。”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大约就是拉出去配个小厮,如何能跟在姑娘身边锦衣玉食的美差相比。芳官忍不住求饶,道:“好姐姐,原是我猪油蒙了心,想着跟二爷开开玩笑,如今知道厉害,以后再也不干了。”

紫鹃也不管她说的是否真心,肃着脸道:“姑娘之前也说过,宝二爷如今大了,不许再像从前一样随意玩笑,要注意分寸。这话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听得进去也罢,听不进去也罢,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犯,没什么情面可讲,你也不必来我面前哭,自个儿收拾包裹出去便是。”

芳官连忙答应了。

紫鹃又去嘱咐婆子们不要乱说,丫鬟们也别太排挤人。好歹时把这一篇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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