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端倪

下午,杨廷霁正在办公,手机嗡嗡一声响。

解开锁屏,是桑恬发来的自拍。

少女一身灰白运动装,马尾高扎,只涂了唇膏,脸颊粉扑扑,额头碎发垂落,一看就是刚运动完。

“漂亮吧。”

肯定句。

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杨廷霁跟着笑,长指抚过屏幕上的照片,心头颤动,给桑恬回了个电话。

“恬恬。”

桑恬听着对方低沉缱绻的声线,笑道:

“怎么来电话了,想我?”

“想你。”

杨廷霁回得斩钉截铁。

最近乐园宣发失误的事情让他没日没夜的加班。

已经很久没见他的小姑娘。

连那天买下来想送她的玫瑰,在桌角孤自绽放了几天,都没讨到空闲时间,已经落败了。

他垂眸掂量了下手里文件的厚度,抬手瞥了眼时间。晚上回来加会班应该做的完,遂笑道:

“我们恬恬今晚干嘛,和我约会好不好?”

“去吃你一直想吃的那家烤肉。”

桑恬:“好啊,但是我今天练了腿,走路都抖,你要来接我。”

话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

吴虞左手拿着一沓文件,右手端着杯咖啡,出现在门边。

杨廷霁捂住手机话筒,声音低沉:

“谁让你进来的?”

“我敲了门,听见里面有声音,以为你在应声。”吴虞慌忙解释,看见他强压不耐的眉宇,眼眶酸红。

“把文件放下,下次敲门大声一点。”

吴虞眼睑低垂,轻声道:“好。”

她转身出门,杨廷霁长舒了一口气。

挪开捂住收音筒的手,试探性的喂了一句。

对面,桑恬的语调如常:“怎么啦?”

听到桑恬没有发现异样,杨廷霁不稳的心跳才平复了些。

他故作镇定:“有同事来送文件。”

“恬恬刚才说但是什么,我没听清。”

杨廷霁忙找回话题。

桑恬:“没什么,你先忙。”

“那我六点去接你。”

“好。”

电话挂断,桑恬秀气的眉毛也跟着蹙起。

方才可能是杨廷霁有意遮挡,她只听见模模糊糊的女声。

不过杨廷霁放开收音筒的一瞬,她听见屋内清明,只有远处的门咔哒一声。

彻底关严之前,有声音顺着门缝溜进来。

远处像是有人喊:

“吴虞,过来帮我把这个打印一下。”

回应对方的是一道轻轻柔柔的年轻女声:

“好,稍等。”

吴虞。

又是这个名字。

莫名其妙,桑恬竟然对这个名字有几分无根据的介意。

她抱着衣物进了浴室,揉了揉自己满头的泡沫,觉得她在这胡乱猜想根本什么用处都没有,不如待会画个有攻击性的大红唇,好好质问一下杨廷霁!

杨廷霁驱车到学校的时候,桑恬已经在路边等他。

她一身经典的巴宝莉风衣,墨镜别在耳后,遮得小脸只剩一截倔强清冷的下巴。墨镜,红唇,抱着手臂,捋头发的动作慢条斯理。

即便看起来这么不好惹了。

仍然有男生脸红心跳地从她面前来回走过。

杨廷霁占有欲作祟,把车停在一边,快走两步揽住眼前细腰,遮住左右不轨的目光:

“想不想我?”

熟悉的味道环绕过来。

桑恬刚想嗔怪他也不看看场合。

就嗅到他身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柑橘,睡莲,青草混合的味道。

像是爱马仕的尼罗河花园。

不是她的味道。

没等细究,杨廷霁迫不及待地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到副驾驶的位置,眼神殷切:

“看看喜不喜欢?”

桑恬垂眸。

漆黑的真皮座椅上,斜放着一束灿烂肆意的红玫瑰。黑色欧根纱衬得花朵愈发动人。

桑恬心底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都市伦理剧里讲的丈夫出轨之后,都会加倍对妻子好,项链耳环,看似精美用心,实则自觉理亏,用其他方式补偿。

“喜欢。”

即便如此,不明真相前,她还是捧场。

心底里,她相信杨廷霁。

杨廷霁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道:

“上车吧,外面有风。”

他倾身,帮桑恬拉开车门,左手横档在门上,怕小姑娘撞头顶。

桑恬顺势坐进去。

车门关上。

密闭空间中,浮动的柑橘香愈发明显。

杨廷霁绕到驾驶位的一侧,拉开车门,正对上桑恬那双漂亮潋滟的眼睛。

——此刻有些盛气凌人。

“阿霁,你有事情瞒着我。”

杨廷霁心底倏地漏了一拍,强装镇定的上车,系好安全带,捞起桑恬的手。直到将她的五指拢在自己的掌心,才笑着开口:

“为什么这么说?”

桑恬举起三根削葱似的手指:“第一,你身上有女士香水味,根据味道推测应该是个喜欢花果香调的甜妹。”

“第二,我和你打电话的时候听见了模模糊糊的女声,有女生随意进出你办公室。”

杨廷霁听出了小姑娘并不是真的生气。

看似分条列点言之凿凿,实则在等他反驳。

他把桑恬的手圈紧了几分,淡笑着问:

“第三呢?”

桑恬瞥他一眼,发现犯罪嫌疑人满脸笑嘻嘻。

瞪他:“你严肃一点。”

“好,我严肃。”

杨廷霁的目光定在桑恬骄矜的眉眼上,舍不得移开。

她生气的时候,神色比往常更生动。

像是玫瑰绽放那一刻,绿叶和刺一并摇摆。

不喜欢的人觉得凶。

喜欢的人只觉得无比可爱。

“第三。”桑恬抬眸,看向他的眼底,“吴虞是谁?”

车厢封闭。

京川上空浓云郁郁。

一声轰隆雷响,闪电从天而降。

杨廷霁脸上闪过瞬息的不自然。

空了两秒,扯开嘴唇,语调自然: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

他想把桑恬的手牵紧一些,却被少女无声拒绝。那双昳丽的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杨廷霁只能讷讷收回去想碰她的手,摸了下鼻子,道。

“香水应该是公司哪个女同事喷的,这两天经常紧急会议,一开就是一两个小时。可能把我都腌入味了。”

“我的办公室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除了你。”

“至于吴虞...”

杨廷霁顿了下,似乎在认真思索。

末了,他郑重道:

“是公司的同事,之前是高中同学。现在在公司做宣传岗。”

他语调诚恳,眼神坚定。

桑恬:“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杨廷霁信誓旦旦。

桑恬轻哼一声,警告他:

“杨廷霁,记得和女同事保持距离!”

杨廷霁笑道:“一定。”

话音刚落,一个轻飘飘的东西落在他怀里。

一根深蓝色的皮筋。

和桑恬爱戴的蓝丝巾是同一系列的。

大学里一直有男生戴女朋友皮筋的潮流。

桑恬曾经不以为然。

有些男生行为上不知道避嫌,那皮筋别说戴手上,绑脑门上都不一定有用。

缺乏自觉让宣誓主权变得更加脆弱单薄。

现在她也不能免俗。

杨廷霁看清了小皮筋后,自然而然的套在左手手腕上,笑道:“大小正好。”

“我们恬恬特意是为我准备的吗?”

少女不答,视线从他身上转走,嗓音轻飘:

“开车吧,饿死了,待会要吃两份烤年糕。”

杨廷霁重新牵住桑恬的手,暗地里松了口气。

他想问问桑恬是怎么知道吴虞的。

但又唯恐牵扯出来更多,影响他们感情。

只能闭口不谈。

心底某处隐隐不安。

这次活动解决了,就把吴虞调到隔壁省的子公司。

这么下去绝对不行。

公司的事务接近尾声了,和桑恬约会完,杨廷霁难得回宿舍住。

宿舍楼底下,他瞥见树下明明暗暗的火光。

一道熟悉的身影,挺拔冷峻。

季屿川薄唇微抿,星点火光被衔在指间,清隽的侧脸被烟雾覆盖。

整个人冷淡又模糊。

杨廷霁顿住脚步。

树下人闻声抬眸,和他目光相接。

“你什么情况,有心事?”

杨廷霁走过去,率先发声。

在他印象里,季屿川向来不沾烟草。

甚至是外婆生病,最难熬的那些日子,也从没见他需要抽烟缓解压力过。

“没事。”

男人磁沉声线混在秋风里,分外冷清。

他侧身,掐掉烟,视线在他手腕上短暂停留了一秒,淡道:“刚约会完回来?”

杨廷霁笑:“你怎么知道?”

季屿川没应声。

杨廷霁笑着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

估计应该是桑恬的香水味出卖了他。

晚上送她回宿舍的林荫路上。

小姑娘倔着一张脸,出其不意的扒掉他沾染了别人香水味的外套,不由分说地钻进他怀里。

像一个极有领地意识的猫。

到处留下她的痕迹。

一条路走完,他和衣服都是香喷喷的。

季屿川看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低头,长指从烟盒里摸出第二支烟:“你之前说和你初恋长得很像的女生,就是桑恬?”

他语气平淡,像是随口一说。

杨廷霁却呼吸猝然发紧,好似一条小蛇,猝不及防被人精准扼住了七寸。

空了几秒,他才语气僵硬的回复:

“那都是之前随口瞎扯的。”

“也不是很像,尤其是接触久了之后。”

烟雾又起,杨廷霁看不清季屿川的眉眼。

只听见他模糊的一声嗯。

他站在辉夜里,两人静默无言。

直到季屿川这一支烟燃尽,杨廷霁盯着男人冷峻的侧脸,忽然道:

“屿川,你不会告诉她的,对吧?”

秋风夜凉。

男人转身,将烟蒂按灭在垃圾桶上方,只背影留下劲瘦坚实的肩膀。喉咙吞咽,没应也没说不应。

只不冷不淡的道了句:

“进去吧,天冷了。”

桑恬回宿舍的时候唐歆正歪在床上刷剧。

看见她:“回来啦。”

“嗯。”

桑恬把挎包放在椅子上,回想今天提到吴虞时候,杨廷霁眼底那点未来得及设防的闪烁。

“歆歆,你认识一个叫吴虞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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