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十一:甘心融雪

记?龙族主脉二十四之一,烛龙脉独裔端穹———为首二百一十八载。

龙族祖龙脉,喜居暖湿之地,依族规,成龄龙脉唯留代表,以便看顾脉中幼龙。

适我为代表时,幼龙有三十又二,因幼而骨翼绵软,皆尚不通御风飞行之要领。

烛龙二百二十一载,“太古劫年”似复至。

犹记天将明时,我与幼龙本欲蹈平日训练,忽山中大风嚣簌,翳云遮天,俄而白毛大雪倾降,风如嘶嚎,我等均愕然,不知所因。踌躇间,见山巅已覆雪几重,亦不知何处一声长啸,使雪巅瞬崩!

我等仓促逃离,然不及雪崩之速,离神之际,便是后有雪涌,前又断路。眼看多数幼龙为雪崩碾压,我仅能护住几条抗力最弱的幼龙于身后,咬牙凝眸于雪阵,欲拼命一搏。

忽而,一黑影闪于雪阵,挡于我前,我等定睛一看,前方那独角似锐刀、体斑如幽魂之影,竟是我族被认为早已绝迹的垩龙一脉!惊诧之余,只见它摆尾一道,便将冲涌的前锋雪阵甩回山坡,再一摆,直截雪流中段。

我见此情,顾不得许多惊疑,立回身护送幼龙们撤离险区,及将它们安置妥当,便速速返回查看那垩龙情况。未料短短几时,那垩龙业已将险情摆平,似打扫战场般在山地间游荡,脸上全然看不出忧愁之感,反倒洋溢着获胜般的欣喜之色,见我回来,它转而变得面无表情,飞身离去。

我不明所以,迅速追赶,凌空朝它问话,它却不愿理睬我,调头飞入云团,了无踪影。

无奈,我只好归返,带领幼龙们寻找新居处。至此一劫,我脉伤亡惨重,多条幼龙未死于雪崩,却因恐惧和生活环境剧变而受惊和受伤,不久染病而亡。我悲切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祖龙脉幼龙最终仅余五条。

一年后春至,我在山涧饮水,偶然再得见那救助我们的垩龙。即便悄悄靠近,想必它也已经察觉到我,但那次它并未躲避,只是仍孤傲的无视我。

我在它身后诚恳地问:“恩龙,何故救我等性命?”

它闻言漠然一笑,道:“救你们?想得美,我不过厌雪而已!”

“厌雪?却是为何?”

它冷脸不答。

我再次谨慎问:“恩龙……你真是垩龙??”

“……垩,龙?”它似犹疑不定。

“你不是吗?”

“我不知道其它兽是怎样叫我的。”

“这岂会不知?!!你的父母没有告诉你是属于哪一脉的?”

听我这样一问,它突然眉骨皱立,眼神中似有杀意,浑身鳞片微颤,我当即心头一紧。

“不许提我的父母!!!”它的情绪竟突然失控,想必是我点到了它的痛处。

“恩龙……你遭遇了什么,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敢这么关切一条垩龙。

“和你说有用么!”它忿然道。

“是没用,但,我只是想关心一下你,毕竟你救了我们~”我解释。

“无用的关心~离我远点!”它冷冷地回拒。

“你不觉得你这个态度,跟冰雪一样寒冷吗?既然你厌雪,那为何要用这般态度处世呢?”我也不知那天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不怕垩龙生起气来咬我一口。

“你……”

它恼而不知所答,继而再次转身离去。

我没有再错失机会,轻轻的跟在它后面,直到它反感的把脸转过来瞪着我,问我为什么像个跟屁虫一样时,我才厚脸皮说道:“你救了我们,无论如何,我都要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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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病!”它没办法地骂了一句。

我笑了笑,继续厚脸皮地跟着它。

一晃十一载春去秋来,幼龙们习得飞行本领,能够独立做事,得空时我便会去寻它的踪迹,而它逐渐习惯了我的默默跟随,连骂都懒得骂了。在观察中我发现,它平日里除了和我说一点话外,其余时间几乎没有声音,活脱脱像个冰做的。它实在太静了,静得我偶尔会小心地趴在它鼻前,探它还有没有呼吸。

它自己说,不喜欢和别的生灵交流,但只有我知道,它只是太孤单了,根本没来得及学会怎么去交流,就已经茫然地降临到了这世间。

它太缺乏安全感,心里某一处总有一个堵不住的洞,源自它幼年那个如噩梦般的经历。

它说,有生第一次睁眼,看到的是漆黑一片,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只有湿润的温度和无尽的压迫。它发现闭上眼和睁开眼没什么两样,便以为世界就是这样黑漆漆的。突然有一天,它被一丝冰冷的气息冻醒,睁开眼,看到下面有一地白蛋,无一例外的被冰封裹着,没有气息,没有温度。从旁探来一个独角兽的面庞,它一看到就知道那是谁。

它开始感到饥饿,本能地朝那兽叫唤,而下一秒,为它敞开的光亮闭合了,它瞬间害怕,更加疯狂地叫,但它越是叫,来自周围的压力越是沉重。没过多久,它感到自己的身体颤动起来,周围的湿润也逐渐变冷,虽难以适应,却无法挣扎。

直至它听到来自底部明显的粗喘声,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被含在口中。

也才明白:如果它不在这里,就会像那些白蛋一样被冰冻。

寒冷低温夺走了它母亲先前孕育的所有结果,父亲为了保住它而选择了这种别扭的方式。

“终结”的意思,是它在世间生活很久之后才懂得的。

“那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后来父亲带着我,和母亲一直无目的地奔逃,希望能逃出冷圈的范围。它们跨山越海,好不容易探到了一座有生机的岛,可就在它们想要降落在岛上休息时,却发现那座岛是受保护的。”

“受什么保护?”

“人类。”

“你的父母遇到了人?”

“对,由于冷气迫近,人类又阻止我父母靠近,它们之间就发生了争斗。”

“争斗时,你还在你父亲的嘴里?”

“一直都在。就连争斗受伤,疼痛和愤怒时,父亲都不曾张开嘴。”

“你的父母真的很伟大!”

“我同意!”

“最后它们赢了吗?”

“不清楚。”

“你没看到结果?那你又是在什么情况下从你父亲嘴里出来的?”

“我在里面只能感受到它们在互相打,出来的时候,一阵旋风直接把我卷走了。”

“还有旋风?”

“是,不知从哪来的,但我父亲像是故意把我吐到那旋风里的。”

“为什么啊??!!!”

“不清楚。”

“旋风把你卷到了哪里?”

“不清楚,我不认识那是哪。”

“你受伤了吗?”

“没,只有刚掉进旋风时,和一个形似扁圆白蛋的物体相撞,出了很大动静,但我没事,安全落地,活了下来。”

“你到现在还见过你父母没有?”

“没。”

“在那之后,你就一直像这样,自己在世间生存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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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吗?”

“对。”

“…………”

知晓了它的经历后,我更加确信以后要跟着它,便对它说:“你父母不在,以后就让我来陪着你吧~”

它感到不理解,问:“你为什么要陪我,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近似感慨地说:“我觉得你活着的意义,就是等到命运让你救了我,而我也感激命运使我遇见你!”

“为什么这么说?”它问。

“你听过,东海精卫与海燕歌余的故事吗?”

“没。”

“我想你也没有,那我便讲与你听吧~东海精卫与海燕歌余呐,是一对非常恩爱的海鸟,它们每天一起飞翔,一起降落,无论到哪里,它们都彼此相随。本来,精卫有它远大的抱负,但当它听说歌余也有自己的愿望时,便承诺未来会陪伴歌余,一起到它向往的那片海域去转转。很多很多年后,精卫也终于兑现了它的诺言。它们从东海飞向了几亿海里远的海域,等到它们回来时,都已经老得快飞不动了,于是它们把整个旅程的所见所闻,包括海上的山、海里的鱼和海底的沟,都讲给了其它海鸟。海鸟们汇集成故事,传到了更遥远的地方,那些故事也一直流传到了现在。那么你知道,当年执着的精卫,为什么最终会满足歌余的愿望吗?”

“为什么?”

“因为歌余曾对精卫说:‘如果你活着的意义是填平沧海,那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完成你的心愿~但我仍然会向上天祈求,让你下辈子不要这么累,哪怕你只做那花间盈舞的蝴蝶,我也将毕生守护你!’所以在那之后精卫对歌余讲:‘对我来说,你的愿望同等重要!’”

“……它俩的感情真好!”听完这个故事,它多年如雕刻一般的面部终于有了些许动容。

那一刻我望着它眸中闪烁的光,感觉自己终于融化了一座冰山。

“如果上天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也会向它祈求,给你一个温暖的未来~”我认真地看着它说。

“我?温暖的未来?别发傻了,你干嘛要跟我这么一条,连自己身份都不清楚的龙一起生活……”它难过地笑道。

“如果我说,我就是愿意陪伴你,无论何时何处。你又是否愿意,让我陪你,一辈子那么长呢?”我深情地问。

“可是,为什么?从我别了父母后,我的生命便只剩下‘余生’。”它声音颤抖道。

“那么,我愿做你的余生。”

“…………”

或许很多年前,我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会与其它龙不同,如此看来,这便是答案。

“是什么原因,让你愿意与我一生?”它仿佛变成了一个懵懂的幼龙,眨着无辜的眼睛问道。

其实以它的经历,本来也不会太成熟~只是它素来以冷淡包裹自己,才显得好像什么都懂。

我指着自己的胸膛,满怀希冀地回答道:“这里出来的情感,不需要原因。”

“此生与我相依,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你,愿意吗?”

我再次发问。

“…………我,我愿意。”

得到它的答复后,我终于释然。也许它还不知,那种如同宿命相会的感觉,在我看到它的那一刻就已经清晰地迸发出来。

“可我不像你们,都有自己的名,我父母当初没来得及告诉我该叫什么,而且这十一年里,我都从没问过你叫什么?”它竟然有些害羞的神色。

“我啊,我叫‘甘’!”我暖意融融地笑着答:“甘愿的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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