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肆 “这世上杀的了神仙的只有神仙自己。”

戏起时,旁的人各个是观的清明通澈,唯独身在戏里的人是永远不知道的,老是在那一团团的锦绣花道上不察被金蝶、被青云、被皎皎人郎遮了一双妙目,却仍兀自不觉。

江宴整日端坐在自己的七宝榻前,从前姣好艳丽的面庞日益地枯萎苍白,似也染上了不治之症的病气,脸色比病着的瑶姬还要青郁难看。便是连日日都来伺候她的管玉儿,望见榻上那个削薄如花影的人,幽幽的阴影处向她投来死寂如水的眼神时,眼泪一下便盈满了整个眶。

她哆嗦着扑到江宴的裙裾之上,一双手谨慎小心地触摸在澄蓝的绣凸之上,却忍着心下的震恐,小声的道:“小姐,您就出去一次罢……”

江宴转动点漆无光的瞳子,似是被巨谷摄取走所有的光亮般,“为什么要出去?出去见那个贱人在我的面前耀武扬威么?”

话已吐露至此,江宴忽而极其难耐地将一双冷白的细手攥起,原先明艳如火的唇色只剩下一层胭脂的色,原先平静的渊眸此刻陡然烧起了不息的幽火,“凭什么?我比她差在了哪里?凭什么那个人只看她!从前是,如今也是……”

她的视线之内有金玉珐琅的枝雕,有贝母镶蓬莱明珠的团团十二折绘浮世屏风,微开迎风受光的青金雕鹤窗户,可这一切在江宴的眼里却好似成了一片死灰般惨白的绸缎般像蛇一般袭来。她向后退了退,匍着戚然泫泪的管玉儿不防她这一手,险些将面孔磕到了金砖方地上。

她惊恐的抬着一双美丽如小兽的眼睛,声音却是低低的哀戚了下去。

“小姐……三年之前的那封信,根本就不是二小姐写的啊!那字迹明明是被有心人截下拼凑到一起,哪会有人用抄佛经的笔色去写爱慕之信呢?”

江宴冷眼望着她哭,只觉得眼前之人的清秀面孔也瞬间成了吞噬**的死白地狱,轻轻笑开,笑影颇为恐怖。

“是……么?”

她忽而温柔了起来,探出两只细白泛薄青的手指轻轻的抬起了那张温热的面庞,温声问道:“那你说,他问什么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呢?是我没她心诚,还是没她贱?”

管玉儿瞬然唇色成雪,颤声:“小姐……这话,我,我不能说……”

江宴面孔上的笑影凝结如冰。“你原是我最喜欢的下人。会来事,还有眼色……可是如今你怎么了,难道连你也被那贱人给收买了?!”

江宴的指尖陷入管玉儿颌下柔软腹地,刺的管玉儿一痛,声音也无力了起来。

“不是的……奴、奴婢知道您是因为二小姐的事情而气着,洛阳早先开了家见不得的黑市,听说连神仙也管不到的……奴婢想着,想着您必定会喜欢,就去……”

江宴淡淡的瞥着她,手力一松。

管玉儿眼角泪花迷离,咳了咳,方继续大着胆子道:“奴婢问过了,那黑市的人只说可以做任何的事情,包括……杀神仙。”

江宴却是忽而绽出一点笑。“这世上杀的了神仙的,只有神仙自己。”

语毕,管玉儿方匍着继续道:“那人说,什么都可以。奴婢就去问,可不可以毁掉一个自己最讨厌的人?他说可以,只要付得起钱,什么都可以。”

江宴身上所着的澄蓝绞梨花纹襦裙宽大如浪,海蓝至极,听闻这话却是蓦地抬首,瞳孔之中刹那迸发出一抹宛如刀锋般的锐光,“什么,都可以?”

管玉儿见此,勉强的笑开了一些,将抵在自己青红掐痕之上的手撤了下来,方道:“对,什么都可以。只要您给他他想要的钱。”

江迟最近无事的厉害,睡得愈发天昏地暗。

自从午间萧宜所附的木偶对她极其严肃的说过这半月他不会再分神了,她便忽而一下松快了下来,发呆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四顾茫然,四顾皆是雪白。

萧宜跟她说,早先让她做的事情也不必再做了。洛阳城内死一个被“宝悟洲”佛人刺死的青鹤使已是十分圆满,且她如今又见了谢临歧,经过昨夜那一番的剖心捶肺,想必谢临歧多疑的性子也会对她多留意几分,特别的好。

江迟就无所事事了起来,庭院之中栽种的各种锦花草锋已坠入暮老之态,她又不想去管。最近听闻许多在廊下议论的多嘴婢女暗中交谈,都说她江迟的疯病突然好了起来,其实是被宁王世子给震的。

江迟嗤之以鼻。她就是那段时间老是要去杀点东西,又不想像原先一样装的太懦弱,又得被一群人没事找事的大半夜谈心,方装作痴呆的样子。

权作萧宜给了她一段无忧的假,她也心安理得的接着。此觉在春云流波间睡的十分圆满,尽是香甜与无尽的边莽,梦中高山春峰倏忽如泉饮般倾泄下了温软迷蒙的锦花,全是亮目的白,兜头如青丝一般向她鬓角、眉宇、唇峰淌去,恍若倒了满地的雪。

梦醒了,她也就从那一团亮白灿烂之中动了动被春花锈住的脑子,恍惚又是觉得窗外的漆黑夜色太过诡异,老是感觉到自己看见了一线的光影飒然如龙掠过,许许多多没有五官神态的鬼魅附窗而窥,一晃眼又是不见。

江迟异常痛恨的攥紧了自己的包子拳,擦了擦唇边早已干涸的一点可疑水痕,心神不宁的下了榻。

窗外确实什么都没有。几个修长模糊的靓丽人影持灯而立,一行四个,跟残酷镇压兴风作浪的老王八似的,齐齐的顶在她门口儿,绝不回头看一眼江王八。

不必说,一看就是青女派的人。

青女好像有病,自从她对润姑阴晦的表示了一番自己差不多又行了,她就老是提防着江迟又跑哪,守夜、服侍的婢女也从几个恐怖的增长到了二十多个。

别看此时望着只有四个,但树影、壁下、屋脊,四处都有动声飒飒,江迟可太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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