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是要跟我妈结婚的那个。”云凌卓笑眯眯地,声音更轻了,慢条斯理地,“也就是我们的债主。”
“开玩笑,你当真是拍电视剧啊,有这么巧!隐藏摄像机呢?是什么整人节目,你们全是串通一气的吧?”麻凡凡说罢就探下头,在座椅上上下下搜索,动作太大没留心扭得膝盖伤处又疼起来,痛呼一声。
“你就消停点坐着吧……”云凌卓惬意地伸个懒腰,舒舒服服优哉游哉地靠坐着,眼睛也半眯起来。今天他跑了差不多一整天,也跑累了。
这种神态看在麻凡凡眼中,只会认为这人到这地步还完全没有认识逃债的紧张感,不由感叹是应该夸他觉悟高看得开,还是怪他没紧张感没责任心好。
麻凡凡实在憋不住了,小声问道:“那他也认识你了,不会揭发我们吗?”
“放心吧,以他的脾气可不会管这些杂事,尤其是他爸的事。让我先睡一会儿。”
“就知道睡!睡死你!”
麻凡凡疑惑地看过去,云凌卓的侧脸再过去一小段距离就是蓝曜的侧脸,同样低垂眼睑。两张风格各异但都不输偶像艺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脸,远远近近就在麻凡凡的眼前,杀伤力陡然增强几倍,要在平时她能全身上下乐出花来,直接冲破汽车顶飞向大气层,不过现在知道这两个人的恶劣本质,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真在一车人眼皮底下闹起来。
于是本来养眼的脸瞧着也十分刺眼起来,于是,她非常不爽地对着两人一人做了一个鬼脸,打牙缝里挤出来句:“扫把星!”才悻悻地揉着膝盖坐好,百般无聊地看着汽车电视里的美食节目。
麻凡凡想起第一次见到云凌卓是在两年前的一家高级西餐厅,她从来没出入过这种地方,但是那天被严阵以待的麻北方勒令精心打扮盛装出席,她实在缠不过只能遵从,结果好不容易挑了自己衣橱里看上去最像样的、最贵的——T恤牛仔裤。
本来也觉得没什么不妥,直到看到云凌卓的母亲云疏雨,四十多岁的女人了,脸上也没什么皱纹,简单大方的玉色洋装衬着雪白无瑕的肌肤,像仙女一样浅笑着翩然而至。而云凌卓就跟在后面,穿着白衬衣松松地打着领带,浑身上下也没一点正经气息,不过也让麻凡凡几乎用口水淹了整间餐厅。相比这光彩照人的两母子,她顿时觉得自己和一脸傻笑的爸爸显得跟乡下穷亲戚似的。
席间都是麻北方在不停地说话,热烈地追忆着跟云疏雨大学时“感情很好”的往事,云疏雨只是淡淡地笑,神情里却也有一丝对过去的怀恋。
麻凡凡在旁边抽丝剥茧,听那意思这两个人大学时还有过一段交往,因为家境差距太大遭到强烈反对……她认为反对得没错,这两人看着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谈谈纯纯的校园恋爱算是很大胆革新了,这会儿还妄想旧情复燃。
再看看云凌卓,也是让人大跌眼镜。席间他的手机就没停过,明明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有个优雅高贵的母亲,也不懂在席间把手机调成静音这种基本礼节,每次一来电就是他自录的唐伯虎点秋香选段“烤鸡翅膀,我最爱吃……”在安静的餐厅突兀无比地回响着。
接电话时,他也毫不回避地大讲特讲,内容无非都是吃喝玩乐的事。
云疏雨充满歉意地说她没有管教好儿子,所以他从小就有些调皮,麻北方连忙摆手说年轻人就是要有年轻人的样子。
结果,云凌卓“啪”地一合手机,反问云疏雨他哪里调皮了,还说自己这就有重要的事要办,要去建设国家了。
说罢,还招呼着麻家父女吃好喝好玩好,不要拘束,然后就像暴风一般地奔出门。他倒是够不拘束,可麻凡凡看着云疏雨尴尬的笑容,不由感叹:相比起来还是自己体面多了,多给她爸长脸。
而第二次见面就在前一阵,也是匆匆一别,两年后的麻凡凡像是时间定格没有变化过,云凌卓不知是因为家里的债务问题还是长大了,少了一丝轻浮……他一个劲地劝慰正愁眉不展的母亲不要担心,可是那油腔滑调的语气使云疏雨又气又笑。
经过两次的见面,麻凡凡已经认定这个男同胞除了皮相,其他一无是处。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她竟然跟这个无用男同胞一起逃债了……
汽车磕着石子上下晃了一下,本来闭目养神的云凌卓也被晃得睁开眼,见麻凡凡正盯着自己看,赶紧舌头发出“得”的一声,挑眉冲她抛了个飞眼。
麻凡凡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扭过头去,重新看汽车电视。
“汇聚明日巨星,挥洒星辰之音!”
电视上一个浑厚男声响起,随即在亮蓝的“星辰之音”字样后交错闪现无数舞台表演片段,听到这熟悉的口号,麻凡凡一下子来了精神,伸长个脖子看。
这是近两年最火最具人气的选秀活动,也是她最爱看的节目,制作大手笔,节目有新意,就算不为别的,就为全男选手阵容、型男出没的几率她也不会错过。她现任笔下的新欢宫羽翔就是这节目出来的季军,决赛当天她也不知为他流了多少眼泪,燃烧了多少“鸡血”。刚刚的舞台片段中也有他的一段,被剪辑制作得那真是汗毛直立、热血沸腾。
华丽的舞台片段过后,切换到人山人海的广场,男声再度响起:“星辰之音A市赛区报名火热展开,欢迎有才华的你,愿意展现自己的你,一起……”
一起怎样都还没说完,车子突然传来爆炸般的“砰”的一声,同时又剧烈晃了一下突然停下来,整车人都往前栽去。
“做什么?做什么?”麻凡凡倒霉了一天,这时候就特别警觉,只差跟兔子一样竖起耳朵。
司机下车查看情况,车里的人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过了一会儿司机一头汗水垂头丧气地回来,说外面天色太暗,高速公路上没有灯光,看不清是什么问题,得慢慢检查修理一下。全车哗然,随后车上的冷气好像也出现了故障,突然停止运作,整个车子闷热起来。相比其他烦躁不安的乘客,麻凡凡倒淡定了许多,只是因为她到了这份儿上,已经实在没力气再去蹦跶了。
缓缓地张望一眼蓝曜,见他深锁眉头、极其不耐烦的样子。还好意思不耐烦呢,自从遇到这个扫把星之后,麻凡凡怀疑自己马上就可以取得真经了——这都赶上上西天遭遇九九八十一难了。
“悟空……为师饿了。”她有气无力地拉拉云凌卓,从下午开始,到这会儿已经快晚上十点多了,她一点东西都没吃过,干跑了小半个市。
云凌卓闻言一拍周身,竟然还真叫他摸出一条巧克力来,拿在手上晃了两下,巧克力垂头耷脑地软在他手上。
麻凡凡虽然很是嫌弃它怎么化成这样,却还是接过来撕开包装纸。
“天气热,还有我热情的体温。”
云凌卓随口淡淡搭腔,却听得麻凡凡一阵恶心,喉咙里的巧克力都快咽不下去了,往他手上一塞:“不吃了,谁还吃得下!”
“你吃过一口才还我,算了……你不吃我可吃了?”
麻凡凡呻吟一声捂住肚子趴在前面的椅背上,她是真饿。
“要不我去给师父你化些缘来?”
云凌卓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没一会儿就能听到他问人带没带吃的,蓝曜的声音冷冷响起:“少来烦我。”
麻凡凡立马抬起头来,心说才不要吃这扫把星的东西,看他两眼都倒霉成这样,吃他东西还了得,赶紧抢回云凌卓手里的巧克力。其实她嘴硬归嘴硬,肚子早就硬气不起来了,体温就体温吧,比起蓝曜还是云凌卓顺眼多了,体温一下也没什么。她舔了一口巧克力就把它当成指挥棒指着蓝曜:“不要跟这个做作衰鬼闹了,他瘟神附体,碰他一下倒霉五年。”
蓝曜早已被这脆弱又憋闷的平民公车搞得老大不爽,这时也没办法无视麻凡凡了,抬眼看她,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光芒:“你这个变态女人,你说我什么?”
“就说你又做作,又衰!你衰得人神共愤,一出生是不是天地色变日月无光全国停电,抱过你的接生大夫从此神秘失踪,周围的人没一个有好日子过,只有你顺风顺水地长大了,还不知你爹妈的辛苦、祖国的伟大,竟敢总出门祸害人民祸害国家,出门就算了,还美滋滋地抱个大红吉他到处现眼,连《小蜜蜂》都不知道弹不弹得出来,就觉得自己可帅可有才了,也不害臊!”麻凡凡一鼓作气把下午憋着的气撒了出来,还没完呢,她还能继续坐着数落他几个小时。
乘客们看着一个华丽贵公子被狂损,不觉都生出仇富的快意,纷纷扯起嘴角愉悦地微笑。蓝曜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围在中心,从来没被人这么当头当脸地骂过,震惊震怒之下反而忘记了怎么回嘴,连脸也暗暗涨红了几分。他握紧手中的吉他,指节发白,龇着牙脱口而出:“谁说我不会弹《小蜜蜂》!上幼儿园的时候就会弹!”
听到这话全车人都笑出声来,麻凡凡没想到蓝曜会这么回答,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他围着围兜在幼儿园里弹《小蜜蜂》的样子,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巧克力没抓稳就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飞了出去,因为它已经完全软化,就跟泥似的“叭”的一坨拍在蓝曜的吉他上,再缓缓流下去。
蓝曜低头看着软绵绵黏糊糊的深色物体在自己最心爱的吉他上虫爬似的流,半天没声响,坐云凌卓后方的一个小青年看到这个场面,又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结果没笑两声就被猛飞来的吉他砸了个正着。
吉他在还算安静的车里伴着小青年的哀号,发出无比响亮的“锵”的一声,还带着回音,接下来就真是万籁俱寂了。麻凡凡也有点心惊,看蓝曜站了起来,就算不看那要杀人般的脸色,他的身高光站着已经非常具有压迫感了,这会儿被他的阴影笼罩着,她也没什么底气了。
蓝曜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伸过来的一脚被云凌卓抬腿给挡住,她虽然强装镇定,但还是不免暗暗颤了一下。
“别发这么大火,踢小女生可不行,我替她赔不是。”云凌卓这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因为要不停招架蓝曜发狠招呼过来的拳脚。
蓝曜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被人当小丑一样地笑对他来说已经是奇耻大辱,再加上吉他惨遭玷污,发起火来当然就不会给对方喘息的空间。云凌卓也有点招架不住,只能尽量护住麻凡凡,心里暗叫不妙。没想到蓝曜也很有一些底子,大概空手道啊跆拳道啊的都没落下,他手疼……
云凌卓后座的小青年脸被砸了个正着,额角已经流下血来,看蓝曜跟云凌卓正打得热闹,想他也没精力再打他,就捂着额头骂起来,没想到话才出嘴巴就挨了重重一脚,被踹得坐了回去。蓝曜的确没有多花精力打他,只这一脚就够他受的了。
云凌卓的脸也挨了一拳,打得他往麻凡凡身上一撞。麻凡凡看云凌卓替她挨了打就忘了害怕,在里面指着蓝曜的鼻子骂:“见过没风度的,就没见过这么没风度的,白长这么大,就会用暴力!什么破脾气破德性,说一句就恼羞成怒,没被戳到痛处你急什么!暴力就会使人屈服吗,你打倒一个云凌卓,还有千千万万个云凌卓站起来!”
云凌卓捂着脸哼哼唧唧站正:“千千万万个我在哪里……快把他们叫出来吧……替我顶一阵……”
车上的人也不知是受了麻凡凡状似正气凛然的发言感染,还是因为车子故障本来就烦,这会儿愤怒地附和起来,直说蓝曜看着好眉好貌,怎么这么不讲理,小青年和他的朋友还有被吉他砸到的其他群众见状也一直抱怨。麻凡凡经刚才一吓已然无所畏惧,鼓动着整车人一起嘘起来,直要轰蓝曜下车。蓝曜不屑争吵,带着王者之气环视一圈,目光扫过的地方顿时噤声,于是他冷笑一声,突然出手揪住只顾揉脸没防备的云凌卓往车外拖。麻凡凡顿时怔住,看到云凌卓真被拖出车外,只好追了出去。
“放开他!关他什么事!”麻凡凡在云凌卓替自己挨了一拳时,已经单方面培养出了革命感情,就乱拍蓝曜抓着云凌卓的那只手。蓝曜这会儿没理她,只扣着云凌卓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麻凡凡非常愤怒,愤怒的同时也悄悄被眼前激烈的场面刺激了,捧着心口萌动了一下,一个高大霸气的美男紧紧怀抱着高挑清秀的帅哥,不顾对方的苦苦挣扎什么的,危险暧昧的花朵铺天盖地地绽放了……回过神来赶紧扇自己两耳光暗骂没节操,继续追上去。
云凌卓终于挣出蓝曜的挟制,结果蓝曜只是好整以暇地表示:“想让我下车,你们也得下车。”
说完,麻凡凡就听到身后汽车发动的声音,心想:这缺德的衰鬼才下车这么一会儿,故障就已经被排除了?
而司机竟然真不管他们就关上了车门,也不理会麻凡凡的狂奔尖叫,带着蓝曜沾着巧克力的破吉他、麻凡凡印着脚印的漫画书,就这么绝尘而去……
高速公路之上月朗星稀,只有车来车往,夹杂着尘土的风清清凉凉地抚在脸上,三人干站着怒目相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