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樱打好了饭,没有吃,遮遮掩掩地从后门又回到了书堂。
书堂内空无一人,霍樱迈着小步子,把饭盒放在了那个漂亮男孩子的桌堂内,又匆匆去午休了。
陈娇娇看到这幕,着实惊奇。
一来是她见那男孩穿衣打扮并非穷人家的,怎么会吃不上饭,需要旁人救济?
二来是好奇霍樱为何对这男孩这么关心,方才饭前她被姚玉江欺负了去,似乎也是为了帮他。
“偷饭贼!”
下午一上课,书堂内就传来了一声高喝。
这节课正好是陈娇娇的。
她疾步走进去,瞧见陈子昂正站在那漂亮男孩的书桌前,手中倒举着书袋,袋中的东西悉数摔在地上,众多蓝封书本中一个精心包裹的油纸格外瞩目。
正是霍樱中午偷偷放的。
陈子傲似猴子一般,踢散了油纸,里面滚出来几个包子,“张君泽,你说这饭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张君泽。
陈娇娇黛眉微动。
书中,姚玉湘独得专宠没些时日,就赶上了四年一度的选秀。
秀女中有一位叫张幼薇的,容貌柔美,舞姿翩跹,心思玲珑,被天子一眼相中,从此扶摇直上。
巧的是,张幼薇也出自姚家。
她是金陵人,因为其父母双双殒命,便带着弟弟上京投奔姚舅父一家。
姐弟二人容貌出众,课业也精进,招来姚玉江的嫉妒。
在家中,姚玉江不敢明面上苛待,因此教书育人的白鹭书院成了她欺凌殴打张氏姐弟的地方。
张君泽就是张幼薇的弟弟。
谁能想到这个小小男孩在十几年之后,不但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还曾任军师,巧用三千精兵逼退敌军三万雄狮,一战成神。
面对质问,张君泽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瞥了瞥霍樱的方向,然后不留痕迹地落回了陈子傲身上,干涸的唇瓣动了动,“与你何干?”
张子傲气,“这个小贼,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表弟。”姚玉江悠悠叫住了陈子傲。
她托着腮,从下而上地看着张君泽,可爱的模样和一个普通六七岁的女孩没有任何区别,反而更显得几分绰绰风姿,“无妨,只要你说出来这饭是谁给你的,我可以劝劝陈子傲,从今往后不再为难与你。”
张君泽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拂去灰尘,淡淡道:“山间竹笋。”
“山间竹笋?”陈子傲一拍桌子,环顾四周,“还是四个字的名字,挺狂啊?你们谁认识这人,让他给老子滚过来!”
小弟低声,“老大,‘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这小子骂你呢……”
被骂了!
陈子傲一听,当即气得脸红脖粗,狠狠踹了张君泽一脚,“你这野种,竟敢骂老子!”
张君泽身子瘦弱,大腿还没陈子傲胳膊粗,被踹在心口后摔在了桌椅上,发出了一阵桌腿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
陈子傲还觉得不过瘾,一脚把地上的包子踩得七八烂,面皮和馅料满是泥泞,他阴狠一笑,拿起来就要塞到张君泽嘴巴里。
“啪!”
铁戒尺挥击声在教室内响起。
十几个孩子都吓得回头看向门口。
这铁戒尺素来是挂在墙上警戒的,从未有哪个夫子拿下来过。
启蒙堂大都是十岁之下的稚子,又都是官家子弟,打疼打伤了这些小祖宗,他们家里可是要吃人的。
陈娇娇不怕这些,她走了进来,瞧了眼陈子傲,“你在干什么?”
陈子傲瞧着眼前的小夫子眼熟,可是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扬着脖子哼道,“夫子都是张君泽的错,他是小偷,他偷了书院的饭还不承认!”
“偷?”陈娇娇眼眉一挑,“这包子是我见他中午未吃,特意拿给他的,有何问题?”
陈子傲闻言,小眼睛瞪得老大,“怎么可能?”。
姚玉江也撅了撅嘴巴,凉凉道:“夫子你可莫要扯谎,我亲眼看到是霍樱偷偷把这饭放在张君泽的书袋里的!”
陈娇娇笑了,“你既看到,为何刚才不说,任由别人污蔑张君泽?”
姚玉湘没理了,连忙搬出了姚玉湘,“夫子你是新来的吧,你可知当今宠妃姚贵妃乃我家姐……”
陈娇娇:“年纪不大,倒懂得以权压人。姚小姐,同窗蒙冤,你却束之高阁,敢问这就是姚家的家教?你纵着陈子傲欺辱无辜,霸凌同窗,敢问你的贵妃表姐可知道你如此行径?”
“这……”
姚玉江语塞。
她不满地瞪了眼陈娇娇,心道这新来的小夫子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何敢如此待?
一会儿她就要找院长伯伯,让他把这夫子逐出启蒙堂。
姚玉江不满,“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陈娇娇笑眯眯,“难不成白鹭书院招收夫子,还得有姚家小小姐的首肯?莫不是姚贵妃想要收贤纳能,好为姚家所用?”
在座的虽然都是七八岁的稚子,但都是小人精,知道天下学子皆应为天子所用,贵妃若真有此举那就是对天子不敬。
众人纷纷看向了姚玉江。
姚玉江从未如此难堪,眼睛一瞪,甩袖子就走了出去。
陈子傲想追出去,被洗梧一把提溜起来,两小短腿在空中狗刨似的。
不少平日屈于陈子傲压迫的孩子都觉得心中大快,连带着也对这位新来的夫子很有好感。
只有张君泽,不看陈子傲窘态一眼,坐下复开始读书。
还真是个清冷的性子。
没一会儿,姚玉江就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
男子白胖圆肚,绿豆小眼,唇上留着一撮黑须,手中自诩风流地握着把纸扇,似乎放进锅里都能榨出一缸油般。
这男子就是启蒙院的院长,马光。
陈娇娇心中冷笑。
此人也是祖父学生,可他却在祖父含冤入狱时落井下石,甚至还作伪证,证明祖父和外族早有勾结。这些年,又攀附上姚家。
长安子弟若都由这样的人开蒙解惑,怕是只能教导出来一群忘恩负义之徒。
姚玉江翘着食指,指着陈娇娇,“马伯伯,就是这个人侮辱我姐姐,我今后不想在白鹭书院看到他。”
马光不知道陈娇娇是周院长亲自安插的,只当她是个没背景的,眼睛一瞪,“你这新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还不向玉江道歉?”
陈娇娇略微扬了扬下巴,“马院长,我教习学生规矩,不知犯了那条规矩?姚玉江和陈子傲欺负同窗,马院长一直以来难道真的毫不知情?在座的可都是望族名门之后,伯府嫡子相府贵女哪个不比区区姚家手眼通天,你当真以为这是启蒙院是姚家说的算了?”
马光气得胡子颤抖,指着陈娇娇大喝,“来人,此人扰乱学府清静,恶意指摘朝廷命官,给我逐出白鹭书院,押去衙门!”
“且慢。”陈娇娇出声。
马光以为她怕了,扇子一摇,“也罢,念你初犯,不送你去见官也未尝不可。”他看向姚玉江,“玉江,此人就交给你处理吧。”
姚玉江抬了抬眉,指着地上脏了的包子,语气桀骜,“你把这个吃了,我就不告诉姐姐你今日编排姚家一事。”
看到这幕,霍樱的心悬了起来。
书上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小夫子是好人,不能这么欺负!
想到这,她小拳头紧紧握着,想要冲到人群中。
忽然,她手腕一凉。
她惊讶看去,竟是张君泽拉住了她。
他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就拉着她从后门离开。
她以为张君泽是怕了,甩开他的手,坚持道:“小夫子是好人,我要帮她。”
张君泽冷淡,“怎么帮?”
“我……”霍樱被问住了,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头也垂丧着,“我不知道。”
“傻子。”
“你……你你怎么骂人?”
霍樱声音抬高,张君泽一把捂住她的嘴,漂亮的眼睛迸射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心智,“多管闲事,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