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大婚(3)

如敖毕具所言,扶风王府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大约沿着直道走了几百米,便到了。

很难得一位皇子的府邸会这般靠近市集,没有幽静深远的高深,却是显得嘈杂与喧嚣。

敖毕具遣下所有前来照应的下人,直接领着众人去往后院。

他的后院是一处简单的园林,因为空间足够且足够惬意,一向是他习惯迎接宾客的地方。

在园林中间有一条弯得不算很明显的石道,上面铺着各式各样的鹅卵石,一直通向中间的一座碧砖绿瓦的亭子,亭子后面是涓涓流水,水边垂着几枝柳条,几只鸟儿摘在枝上歌唱。

百宝和白晨都认得,这是那天敖毕具接待两位皇子的亭子。夜晚的时候没看出来此地的秀丽风光,白天则看得清楚了。

园林的布局精巧,围绕在亭子周边,每一处景致的位置都出现得恰到好处,而且大都有修葺的痕迹,可见平时没少打理。

他们在亭子里,围着石桌而坐,石桌中间仅放着一壶清茶。

敖毕具先是端起茶杯,“诸位既然是颜姑娘的朋友,那么也是在下的朋友,我敬大家一杯。”

敖毕具饮过后,烟雨姬应势而起,也举着茶杯,面对白晨带着歉意道:“白公子,谢谢你帮我还了债务。承蒙厚爱,此生无以为报,若是你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必然在所不惜。”

“什么债务?”敖毕具皱着眉头问。

既然烟雨姬自己说了出来,江白也没必要替她遮遮掩掩,于是便将那债务和魔剑的事和盘说出。

敖毕具细细听着,眉头紧锁,听到最后,表情明显地有些生气,只是压抑得很好,没有流露出来太多。

他沉声道:“颜姑娘,你我既然知己,此事你就不该瞒着我,虽然我只是一个郡王,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不必了,”白晨冷冷地说,“不过是几个钱而已,我还不放在心上。”

“嘿!还几个钱呢,你不痛我痛啊!”江白龇牙咧嘴地喊。

“我并非是有意要瞒着你,实在是因为……”烟雨姬的表情更加愧疚了。

她转头望向沐雪非,忽然起身,迎面跪下。

“我第二个要道歉的是郡主。白晨帮我还债,魔剑被拍,其实都是鹜王的计划,而我是他的帮凶,目的就是要让喻真卿进入丞相府。”

“什么?!”敖毕具一掌拍在石桌上,兀地站起来,脸上满是惊诧的神色。

相较而言,其他人虽然也是惊讶,但反应尚可,就连一直被利用的白晨也只是瞪大了眼睛,呆住了。

很奇怪的是,原本应该暴怒的他,此刻却平平静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颗心悄然沉入谷底,无声无息,触底时略微带了点扎痛。

“奇怪,鹜王怎会知道我魔剑的事?”百宝歪着头,眉头紧锁。

他算是这里面最镇静的了,倒不是他早就知道这计划,仅仅是因为他认为白晨一定会被骗。

如果烟雨姬不骗他,反而是不寻常的。初见烟雨姬的时候,他就预科过白晨会吃苦头,现在这局面算是意料之中的情况。

当然,若是魔剑没有回到手上,他大概率不会这般镇静。

不过对于这个计划,他很好奇鹜王怎会知道魔剑对他的重要性,毕竟魔剑大部分时间都握在白晨手里。

烟雨姬摇头,无奈道:“我只是负责执行,他们并未和我说明这些。”

难道是他?百宝猛然想起当日站在屋顶上的勾玉。

魔兵对魔族的意义,只有同样手握魔兵的魔族才会理解。恰恰勾玉就是如此,他拥有魔兵月齿,以此推测到魔剑于百宝而言也同样重要。

但他并不知道,魔剑于百宝的意义,和他认为的那样,其实是有一些差别的。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是勾玉,他是如何确定沐雪非一定会选择帮助取回魔剑呢?

百宝望向身侧端坐着的沐雪非,只见她正垂眼看着石桌上的茶水,沉默着,无表情的脸上透出莹莹光泽,从额头到下颚,描出好看的曲线,像是绝色的画。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烟雨姬饱含歉意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这次好不容易等到太子殿下大婚,有特赦的机会,让二十六年前含冤流放的长辈能够有回家的机会……所以就做了他们的帮凶。”

她保持着跪姿,说话的最后,声音极低,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奴婢,丝毫不见在醉生梦时的自信飞扬。

听到特赦二字,江白忽然想起,裴屸也有跟她提过。

敖毕具直直地坐着,神色严肃,放在石桌上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陷入肉里。

他抬起眼睛,一双褐色的瞳孔望向对面的沐雪非,忽然变得低落。“不知郡主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颜姑娘,虽然我的面子也不值钱。”

他决定要为自己的红颜知己说句话。

“丞相是朝中重臣,真卿先生不过是去作客,扶风王和颜姑娘不必在意。真卿先生想去的地方,沐王府从来都不会阻止。”沐雪非的声音平淡,似乎在说一件毫无相关的事。

敖毕具沉默片刻,遂点了点头,起身将旁边的烟雨姬扶起。

亭内的气氛随之慢慢变得凝重。

百宝眼珠沿着眼眶转了一圈,慢慢把目光向周围分散,把自己从严肃的氛围里抽离出来。

这是他的绝招,也可称为逃避的手段。

他眼睛一飘,望向亭子旁边一湾方圆不到三丈的水塘。塘水清澈明亮,几尾橙红色的游鱼正在水中追逐,一眨眼,又全都躲进石板之下。

石板旁边依稀长着几根竹子,竹叶零落着遮着阳光,在水塘到亭子的小道留下细碎的影子,一直蔓延上台阶,与台阶染了青苔的青色连接起来。

他莫名地挂起一丝安然的浅笑。

坐在他一边的伏唯,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过没有看到那满溢的美景,却是看到了亭子两侧的石柱,原来上面有写着字。

“亭亭明玕照,落落清瑶流。”他念了出来。

目光稍微上移,上面还挂着一个牌匾,内容是:落苍台。

“原来这个亭子是叫落苍台。”伏唯轻声说。

“非也,落苍台是我这扶风王府的名字。”敖毕具笑说,“只是这牌子挂着出去不好,便留在了这亭子里。”

“为何?”问的是江白。

未等敖毕具作答,伏唯似是回过神来,低声道:“落苍台重点是后面苍台二字,也就是苍苔。壁衣苍苔,瓦被驳鲜,处悴而荣,在幽弥显。确实不太适合挂在一座王府的府邸上。”

“伏唯先生高明。”敖毕具拱手表示佩服,“我自三岁起便在这府上生活,也就一年前才去了扶风。这些年来几乎没什么人来过我这里,说是落苍苔也并不过分。但我要真这么说,恐怕父皇会认为我在讽刺他,隔天就把我赐死了吧。”

说道最后,他有点无奈地抓了抓头。

“你的意思是,你是皇子却不在皇宫生活,陛下还很讨厌你?”白晨有点意外。

“因为我既不是皇后所生,也并非嫔妃所生,而是一个奴婢的孩子。”敖毕具平静地端起茶杯,细细嘬一口。

“扶风王三岁时就被责令出宫,是皇室多年来的首次。不过时间久远,既然陛下已经授予爵位,又准许回来参加太子殿下婚礼,想必想法有所改变,纠结过去已经没有意义。”沐雪非的声音平淡至极,了无生气。

“郡主言重了,我并没有纠结过去。”扶风王眉头皱了下,慢慢缓开,“人们都说,道家三宗中,阳生、玄牝、九道天官、阴阳、法令等为上道术,而把神徵、人情、伎艺为下道术。我地位低微,只准我学下道的伎艺之道。但我不难过,因为我确实喜欢音律伎艺,所以又怎会纠结呢?学习伎艺带给我的另一个好处是能让我活下来。你知道,人不必时刻聪明。”

正当此时,有下人进来,恭敬地迎着众人行礼。

“宫内传来消息,时辰已到,请郡王入宫。”

皇宫内,太子穿好礼衣,正站在一面铜镜前打量妆容。在他身侧,环丰、环渊和环瞳三人围着他的身边,除了环瞳之外,其余两人皆是面色凝重。

“正如殿下所言,真卿先生与丞相也一起入宫了,是否要现在动手?”环渊低声说。

太子摇头道:“这次婚礼遵循阳生礼节,于午时起至酉时结束。结束后还会有庆典,等到庆典结束后就该是亥时了吧。你们就在那个时候动手。”

他顿了一下,回过身来直视两人,沉声道:“记住,决不能让喻郎落入丞相手上。”

“是!”

另一边,鹜王和公输厘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入宫。

鹜王有意无意地说:“你父亲安排得如何?”

公输厘转身掀开窗格的帘布,一双眼睛左右瞟掠,有些贼眉贼眼的观感。过了皇城南门之后,大道就显得空了,没了行人的嘈杂。

他放下帘布,低声说:“婚礼结束后,会有庆典,届时扶风王将会演奏此前鹜王殿下交与他的曲谱,此曲可是夺命之曲。”

“此话怎讲?”鹜王眉毛一动,他知道那本琴谱是做了手脚的,但要怎么个夺命法,却是不知。

公输厘笑兮兮地回应道:“我父亲已在庆典的舞女上做了手脚,只要扶风王演奏曲子,那些舞女就会在琴曲的作用下被控制,刺杀太子。”

鹜王一怔,表情似乎凝住了,“太子身边高手如云,又是这大婚非常时节,那些舞女怎可能得手?”

公输厘笑说:“这可不一定,就算太子再怎么厉害,身边高手再多,那些舞女都是扶风王从扶风郡带来的,他怎么也不会对扶风王这个弱小的弟弟有所警觉吧?”

他稍作停顿,半眯着的眼睛闪露出诡异的光,“再者,不论成败与否,那也是扶风王的谋逆之罪,鹜王殿下何须担心?”

鹜王眼色低沉,摇头道:“此事我不想牵连敖毕具,若被治谋逆罪,死的可不止是他一人,代价太大了。”

“王爷,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能犹豫!”公输厘似乎急了,“我父亲也想用光明磊落的手段,但情势所迫,若现在我们不狠,以后死的就是我们自己,谁去可怜我们?”

鹜王低头想了很久,内心无比纠结。他自然知道公输厘口中的道理,对公输家族的手段本来就有所预料,只是临到下决定的时候,仍是有些犹豫。

说到底,他下不了狠心。他忽然觉得,若是自己选择了阴谋,就再也无法回头,陷入欲望的漩涡之中,变成罪恶的傀儡。

但是,在皇帝的时日逐渐消失的紧迫关头,他似乎也跟着变得无法选择了。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本仁义,父皇,你何故逼我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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