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大天神殿

皇帝敖谈是在昏迷中回到放天城的。盟渊的失败犹如重击,令他旧疾爆发,直接就昏了过去。

在被紧急送回皇宫后,又在御医的照料下,夜半时候,才慢慢地恢复神智。

裴屸一直站在床边,微低着头,守候着皇帝的安危。在所有的大臣中,他是皇帝最值得信任的心腹,甚至在沐子敬之上。

“你的伤怎么样了?”皇帝睁开眼睛后便有气无力地问。

裴屸摇头低声道:“已经无碍。”

说罢,他递了个眼色给旁边的御医,后者了然其意,即提起医箱,向皇帝作了告退。

待御医彻底离开后,裴屸上前一步,低声道:“公输右等人已回到城中,并未往开阳的方向出走。在经此一战后,臣担心他们在城中势力不小,才胆敢回来。”

“裴屸啊,你是想现在就去丞相府抓人么?”皇帝无奈地苦笑。

裴屸低头不语,脚步退了回去。

“他到底是帝国丞相,若是可以直接动手的话何须等到现在?朕不愿背负暴君之名,更不能给公输家族任何道义上的理由。平心而论,我们已失去最好的机会。”皇帝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纱账逐渐无言。

裴屸见状,不再在此深究,而是转移话题道:“对了,那盐铁一论……”

“让他们滚。”皇帝想也不想,眼睛依旧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纱账。

裴屸点点头,接着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皇帝忽然开口:“那些地狗,查清楚了么?”

“出现在城中的地狗一共五只,均已被截杀。此外,经郡主一路追踪,在雨泠谷内发现了大量地狗尸体,不下于万只。地面有翻新痕迹,就像是把地下的地狗尸体都翻了出来。”裴屸回答道。

“上万只?”皇帝眼皮一跳,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裴屸上前一步去搀扶,同时点头道:“郡主在现场看到了百宝将军,百宝将军说是他发现了地狗窝点,启动了地下的自毁机关,将大部分地狗都杀死了在地下。”

“自毁机关?”皇帝眯着眼睛看向裴屸。

过了一会儿,他倏然笑了起来:“你信么?”

裴屸摇了摇头,不作解释。

“看来他的能力已经恢复大半,无意中更是帮了我们一个忙。”皇帝冷笑。

裴屸却有点担忧道:“但他毕竟是个魔族人,此时能力恢复,会不会是一个隐患?”

“不,他恢复得正是时候。只要郡主还在我们这边,他必然会和我们一道。”

“这……利用郡主,恐怕不太好吧?”裴屸看着郡主长大,算得上是叔叔一样的人物,听皇帝的话似乎有种让郡主去使美人计的意思,让他有些不安。

“这就是沐王府的忠诚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朕相信郡主会明白。”皇帝肯定地说。

这下裴屸虽心有不安,也不好明说拒绝了。

皇帝这时想了想,忽然对他说:“裴屸,你去寻纸笔来,这次百宝立下奇功,朕要好好赏赐他才是。”

他说着便再度笑了起来,让裴屸有些毛骨悚然的错觉。

裴屸滞了一下,便动身去寻纸笔,这时候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所谓赏罚分明,赏的人有了,但罚的人还没有消息。

他不知道到底是皇帝故意不说,还是忘记了。他原来也是想等皇帝主动提及,故而没有开口,但直到现在皇帝陛下还是没有提起,便就觉得自己不能不提了。这次盟渊之会之所以失败,堪称人祸,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兄弟白死了。

“陛下,鹜王他……”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了,未等裴屸说完,便厉声道:“朕不想提他!”

裴屸一下子噎住。这下是真没撤了,原以为皇子叛乱,以皇帝陛下的性格必然不会放过。没想到这次居然还是护犊子了,反而让裴屸看不懂了。

裴屸看不懂的,皇帝心里门清。他清楚鹜王的性格,在遭遇重大失利后,首先想到的绝不是鱼死网破,而是颓败失落。现在的鹜王,已经构不成威胁。当然,要是把人换成太子,那就是另一个结局。

不过可能还是觉察到了裴屸内心的不忿,觉得他还是替自己死去的兄弟感到寒心。

皇帝想了想,还是开口了:“裴屸,你去的时候,顺便把赵宁找来,让他去一趟鹜王府。鹜王经由动乱,精神受损,让他陪鹜王去城东沉鱼山庄,好好静养。没有朕的命令,就不要回来了。”

虽然不是裴屸心中想要的结局,但觉得已经是皇帝最后的让步了。于是他低头作揖,表示接令了。

裴屸刚离门而去,飘渺的女声徐徐而出:“明剑将军苦等了这么久,只为一纸罪状。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过去了,不怕人寒心么?”

皇帝心里一惊,扭头去寻女声的下落,最后在屋内的角落里看到了正在低头刺绣的皇后,赵月灵。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谈到郡主的时候。”

皇帝眼角一跳。皇后赵月灵曾是个江湖人,以前他们三人一起的时候,赵月灵没少从江无方那里学艺。江无方有一门独步天下的绝技,名为“润物无声”,曾被他嗤笑为小偷技艺而不屑于学,但赵月灵却是一板一眼地学了。

但赵月灵施展这门功夫进来的时候,不管是他,还是裴屸,都没有发现她的的存在。

“郡主的母亲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警告你,我不许你把郡主当成你的棋子。”赵月灵的声音渐渐冷了。

皇帝无奈摇头,只好报以苦笑。

太子和环渊脱离了所有的护卫,来到城外,按照环渊与那人的约定,走到一处溪边。

小溪似乎是从山上下来,溪宽不过短短数尺,用力一步便能跨越。银色的月光洒在水面,映照出鱼鳞般的波光。

等了一会儿,那人终于出现了。

来人是个女子,头戴着蒙了一层细纱的斗笠,遮住了脸,婀娜玲珑的身姿用一身素白的裙衣包裹,留出裙下画线的修长玉腿,平立在溪流边上的顽石之上,微风过隙,荡漾着怪异的花香。

“拿着。”女子扔给两人各自一顶白色的斗笠,一件白袍。

两人各自接住后,皆是奇怪地看着女子。女子身上没有流露出半分所谓情绪的东西,不似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却像是平淡如流过的溪水。

“敢问姑娘,可否告知姓名?”女子的身份大有疑问,太子当然不会放过。

“凌烟。”女子淡淡地回应,说完便抬头看起了天上的月。

“凌烟……”太子念了一遍名字,一开始还以为是某个风尘女子的艺名,但细想时又觉得不妥,有些失礼且冒犯了。

“我听环渊说,你有天神教有仇,能否仔细说来?”

“我们是来找大天神殿的,不是来闲聊的。”凌烟语气依旧平淡,连拒绝也平淡如水。

太子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没想到对方完全不给他这个面子。

“大天神殿,就是主神殿吧?”他又说。

凌烟点点头,没再说话。

环渊注意到她一直在盯着月亮看。想起来她曾跟他说过有月分三色的说法,于是也抬头盯着月亮看。

今夜的月,过分的圆了。月影中透着些许浅红色的暗影,正在逐渐壮大。而在月的边缘处,正发散着青蓝色的光。

环渊未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象,一时看得迷了。

红色的暗影很快占据了月的一半,剩下的部分仍在发着银色的光。月边上的青蓝色光环壮大了一圈,将光芒映射到周围的云上,构成一幅奇异的画。

“可以了,把东西穿上,闭上眼睛,引路人就要来了。”女人的声音打破宁静。

环渊和太子反应过来,未容过多思索,先是穿上白袍,而后戴上了斗笠,紧着合上眼睛。

就在合上眼睛瞬间,仿佛周围的世界落入彻底的黑暗,四周的声音空前地明显了起来,明显地感觉到耳边溪流的水声越来越大了。

忽然,在一片黑暗中出现了星点光亮。原来是一只萤火虫正围着他飞舞。

太子正诧异自己合上眼睛仍能看到萤火虫,但萤火虫逐渐飞远了。

诡异的是,此刻的他仿佛失了魂一样,在萤火虫远去的方向,他慢慢挪开脚步,也跟着走了上去。

太子不确定这种情况下究竟是被人控制住了身体,还是自己的意念所为,显得迷蒙与诡异。

这一场行走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萤火虫才终于在眼前消失,而他们也随之停下脚步。

“到了。”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人同时睁开眼睛,把头上的斗笠摘下。

就在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入目而来的是一条长长的铁索桥,连接着他们此处的山头和对面隐没在黑影中的悬山。

之所以说是悬山,是因为这座山看起来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山腰下浮着厚厚的云,周围没有任何兹连的山体,靠着数道长长的铁索桥连接着四面八方的山头。

悬山之内,林影葱葱,几乎掩盖住所有的建筑,只留出顶峰一个尖锐的塔尖。

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大天神殿的位置。

而且他们很快发现,此时来到这里的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的身影。

这些人皆披着白袍,头顶同样白色的斗笠,手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的山头慢慢摸上铁索桥。很快在他们的视野里,各处的铁索桥上都爬满了点点的火光,信徒们举起的火把在黑暗中如同萤火虫一样通往悬山。

“寒单城已经封闭,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人。”环渊感叹。

“信奉天神教的不只是寒单城人,清河郡内的其他城池,哪怕是会临和紫郡中也有不少信徒。”

凌烟淡淡地回应,然后也点起了火把,跟了上去。

太子和环渊没带火把,但还是跟上凌烟,同时把斗笠重新戴上。

“凌姑娘……”

“不要说话。”

太子刚要开口,不想被凌烟直接堵了回去。于是只好收口,静悄悄地跟在身后。

环渊并不多见太子吃瘪,不过凌烟是他们的引路人,说什么自然也得听着。

过了铁索桥后,他们跟着队伍一路前进,很快就看到了那个隐匿在林影后面的巨大建筑。

一座不太像人类建筑物的高大建筑,类似魔族的城堡,塔顶又像神族的设计。

巨大的旗帜铺满了城堡前面整个城墙,金色的横长竖短的十字,中间绽放着血色的血兰,这既是寒单城的标志,也是天神教的标志。

此时排成队列的信徒纷纷丢掉火把,转而换成双手合十作祷告状。凌烟也是同样的动作,太子和环渊不得不跟着做。

进入城堡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广阔无垠的广场。广场造型类似六角星,中间是血兰样式的圣火,正在熊熊燃烧之中。早来的信徒围着圣火而坐,合手祈祷。他们这些后来的,自然也跟着队伍围着圣火坐下了。

“濯濯凡山,落落神岗。周天之神,天地之光。世教不尊,世道不悟,污浊溶于大地,横流逐于四海。周天之神,天地之光,神道复始,万象归真……”

突然,仿佛咒语般的圣歌从广场四面八方呼啸而来,荡涤在这座藏于悬山内的大天神殿的每个角落。

广场内的教徒纷纷跟随念了起来,又像是唱了起来。

太子和环渊围坐在中间,听着咒语般的圣歌,先是渐渐地感到无所适从,后来甚至开始有些头疼起来,大脑逐渐胀痛得厉害。

这时候,有人递给他们各自一枚血兰的新芽,放在他们的手心上。皓黄色的新芽,略带皱丝,表明它已经死去,大约是刚出芽不久就被摘下了。

但血兰芽刚放到他们的手心里,顿时便觉得有一股异香从中散发出来,直通入鼻尖,如同渗入骨髓里去,让人为之一振,彻底清醒过来。

“他们念的是天神教经典,周天神辞的天尊一节,目的是歌颂天神。周天神辞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本身就是一本咒语写成的书。当念诵者以诚心念诵时,咒术便会发动,形成一个精神念场,不虔诚的人位于其中,自然会感到极大的痛苦。”凌烟平静地解释。

太子和环渊惊讶地看着她。

比起所谓咒语问题,他们更惊讶的是凌烟在满是教徒的场内平静说话,全然不顾暴露的风险。

意识到他们异样的眼光,凌烟继续平静解释道:“他们已经沉浸在精神念场之中,换句话说,就是达到了忘我状态,不会注意到我们说些什么。”

两人才大松出一口气。

不过对于多人诵念的场面,多少让人感到震撼,尤其是其中有不少人一边念诵,一边痛哭流涕,样子极度撕心裂肺,仿佛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一般。

目睹这种场面的太子,更加确定了天神教作为邪教的本质。

“天神教到底是什么,周天神辞又是什么?为何能让他们如此虔诚?”太子喃喃道,又像是在问凌烟。

“殿下听说过神道么?”凌烟扭过头来看他。

太子茫然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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