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汉水桥前金银楼

显元十七年,四月三十日,承平京城。

靖王亲率大捷龙骧军大破草原部族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京师,平民百姓们不懂得国家大事,也不会去深究这一战的得失,他们只知道来势汹汹的十五万的东郸鞑子一路北上,连破数镇,直到遇上了靖王,被靖王在答六姑河边上杀得片甲不留,如丧家之犬般逃回了漠南。

这些时日,说书先生们成了京师里最受追捧的角色,即便是与汉水桥边花船上最得意的花魁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其中,最先将答六姑河一役编排出来的先生们已是成了香馍馍,是整个京师里最为千金难求的人了,即便是只能讲出只言片语,全靠戏说的先生,也都成了各大酒楼茶肆的金字招牌。

戏班里日夜不停的编排着靖王的故事,百姓们在茶余饭后,找个茶摊酒楼这么一坐,就是一整天,仿佛就是自己亲临了战场一般,大呼痛快,给得赏钱也是平日的数倍,毫不吝啬,掌柜们也是赚的盆满钵满,大呼过瘾!

日晚,京师里真正热闹欢腾的时刻,才算正式开始。

街市亭台间,皆是金碧辉煌,檐下张灯结彩。

这华灯初上的长街如同星海长河,似是要将天上的天河也比下来。

酒肆和茶楼中,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赌坊小巷里,杂耍卖艺边,小食晚膳旁,胭脂女红摊,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人影错落间,也有不少年轻的公子哥们,误入了那暗巷深闺。

颇有兴尽晚回舟,沉醉不知归路的味道。

“小二,来两壶上好的玉棠春。”

倚在摊边打盹的小二被这一声呼喊惊醒,他揉了揉朦胧睡眼,打量起眼前这个搅了自己美梦的家伙。

小二虽是卑贱出生,但自小便在这皇城根下摸爬滚打,阅人无数,早已练就了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火眼金睛。

来人是个身材中等、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这男子虽是穿着普通,但面上的虎须髯长而不乱,一看便是每日都精细打理的,而且腰间所佩之玉,光泽滋润,状如凝脂。一眼便知是大开门的上等货色。

小二的眼珠一转,此人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夫,但似乎是初到京城,或许是些边塞豪族也未可知,但小二明白了一点,此人断不可得罪。

“这位大爷,我这不是寻常的酒食摊子。”说着指了指背后的帷幕帘子,露出了一种男人之间都懂的表情,说道“大爷上去一趟,只需半壶玉棠春的价钱。”小二所在的这个巷弄里,多是些胭脂俗粉,无人问津已久,此时来了一位懵懂汉子,若是能赚得他上去,明日的酒钱便是有了。

“行了,小六,这位爷是我的老相识了。”说话间,一位娇艳的女子掀开帘子走出,只看她柳腰花态,身披一袭薄纱红衣,影影绰绰间更透出她白皙如玉,吹弹可破的肌肤。

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啧啧啧,原来这位贵客是来找掌柜的的,怪不得会到我们这儿来。”小六看着掌柜婀娜的身姿,咽了咽口水,若不是垂涎这位掌柜的姿色,自己是断然不会屈身在这几日都开不了张的巷子里的。

“别耍贫嘴了。”女人说着,从怀里摸出一袋银钱道“去,到隔壁街的鸳鸯楼里拿两壶玉棠春,一会送到我的房里来。”那女子说着,朝着小六妩媚一笑。

这一笑,看得小六心旷神怡,他痴痴的接过银钱,略一掂量,心道这几日的酒钱也有了。

哼着小曲就朝巷口去了,一面走,一面将略带余温的香荷凑到脸边,使劲的嗅着,面上露出满足的神色,似乎这样就是他一亲芳泽的方式了。

看着他的背影,中年人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有必要吗,不过是个寻常的泼皮罢了。”

“陈先生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不屑如此。”那妩媚女子颇有意味的说着“但男人呀,都是这个样子,越是表里不一的人,就越好掌握,可惜陈先生不是这般表里不一的人呀。”

“奴家倒想和陈先生这样的奇男子多说说话,可陈先生却是不愿来见奴家。”那女子说着,柳腰轻扭,朝着陈冤怀中跌去。

陈冤没有和她说笑的心思,面对娇媚女子的示好,他波澜不惊,伸手揽住盈盈细腰,又一手环抱起女子凝脂玉肩,将她又扶正起来,五指把握的分寸极好,没有一丝越界“万姑娘就不要打趣在下了,咱们还是上楼说正事吧。”

陈冤算得上一位正人君子,但也并非完全不会动情之人,只不过他伶得明白,眼前的这位娇媚娘子可不简单,她的厉害手段,远胜过了她的美貌,

那娇艳女子眉梢含笑,仍旧打趣道“陈先生久不来和奴家说话,刚一见面就要上楼,真是猴急呀。”

陈冤警惕的扫视了一眼,神色冷峻的说道“万杉姑娘勿要说笑了,我方才进城时走动了些地方,发现今夜的巡执吏多了许多,城门的值守也颇不寻常,十二门里,除了延津门,安和门和正朝门三门尚可盘查通行,其余外城九门尽闭门了,似是要有大动作。”

“不止,西市四十七闾里,尽数封闭,玉兰坊外,北镇司已是埋伏下了兵马,作了层层埋伏。”而那唤作万杉的美娇娘此时媚态尽收,难得的正经了起来。

“是冲我们来的?”陈冤戒备的问道。

“自然不是,这些天京城里来了不少怪人。”万杉说着,转身往帘子中走去“进去说吧。”

陈冤点点头,默默地跟着万杉穿过帷幔,走进后院。

“路上可有尾巴?”直到进了闺房中的密道里,万杉才再次开口问道。

“先前有些,不过入京之前已经被我处理干净了。”

“先前我初到云州时,便被英王府的人盯上了,一直跟着我到了蕲州的地界才撤的,我从交州改乘盐贩的船进的京。”

“出蓟州的时候也跟来了三个,但安王的人,就不如王暮儿调教的好了,让我在路上杀了两个,留了个报信的回去,让安王和汉王相互角角力。”陈冤打量着万杉的密室,心下似乎思量着什么。

“即便让王暮儿知道了也无妨,英王府手上没有证据,在朝堂上做不得数。”万杉自信道。

“倒是来的这些生面孔,时间上太过蹊跷,我派了两个人去,都没能回来。只好把他们点给北镇司,投石问路了。”万杉刚想接着说,只见陈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阵急促的脚步后,房门外传来了一声呼喊“土丘八!你给我出来!”

“这婆娘还锁了门,里面的,在来干什么呢!”随后便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我在酒楼里听......听小六说你来了个老相好?还是个没进过京城的乡下汉子,嗝儿......”那人说着,打了个酒嗝,随后接着拍门喊道“我王有闻花了五百金也没能快活一下,我......我今天倒......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王......王八东西,敢和我王有闻抢东西,在这西市里,只......只要是我王有闻看上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只见陈冤面色如常,只是伸手探入怀里。

万杉将他的手按住,小声说道“一个醉酒汉子而已,我来应付。”说着,便转身去开那密道门。

万杉宅子的对面,是闻名京师的汉水桥,桥下的汉水河边,停着一艘艘富丽堂皇的花船,这些宛如天上人间的地方,是即便银钱无数,号称富可敌国的赵家公子赵光诘也填不满的地方,能出入此地的人,多是达官显贵,皇亲国戚。

但与其一水之隔的桂兰坊,就显得平易近人的多。

这坐落在官道边上的桂兰坊,亦是门庭若市。

各家的花魁们争奇斗艳,扰得来往过客们是难以踱步,正当寻常公子们看得乱花渐欲迷人眼时,那些穷酸秀才却是在这风花雪月中,舞文弄墨,列诗排词。

文笔之中方见功力,如今在这花团锦簇边,更是比之平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似是比那登科的状元公都强上几分。

往往兜里只剩回乡盘缠的落第秀才们,能凭借着这一生花妙笔,在温柔乡中沉醉流连,直到来年开考,才用移步他处。可惜此中所存情分温存,也不过是春宵一刻,过眼云烟罢了。

徒留妾意,未有郎情。

非是戏子无情,终不过一句读书人当饱读圣贤书而已。

亭台楼阁里,声色犬马的传杯弄盏间,这些王权富贵的身边,换了一批又一批的姑娘,几名被唤下楼来的姑娘,正踱步在回廊间。

“妹妹们,看到方才坐在首座的那位钱大人了吗?那可是当今辅相汪大人手下的红人,今儿挑的这么勤,就是在挑带到城外汪大人府邸里的人。”

“妹妹们,可别小看了这一趟,这一趟去了,赏钱轻的也得有四五十两,就是给了三五百两也不算多,要是被哪位世家公子给看上了,就算入不得府当个侧室,也不用再这般卑躬屈膝,看人的脸色过活了。”上首的一位俏娇娘饶有经验的说道。

“姐姐,你说得这可是真的?”一位样貌俏丽的年轻姑娘神往道。

“真不真的又有什么用,咱们几个这会也没那个福分了不是。”另一位年纪稍长的姑娘有些不甘的说着,但随后又叹道“连彤彤你这般水灵都没被看上,姐姐们日后,恐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哟,妹妹这是怎么了,尽说些丧气话,你忘了,咱们楼里可是出过侯爷夫人的,她让侯爷接去的时候,年纪可不比你轻,哎呦......”一位姑娘还没说完,便被人在后脑上轻敲了一下。

打她的那人打完她后,作了个噤声的表情。

说话的那姑娘也发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连忙作势要打自己嘴巴,还连着呸了好几声。

这件事虽说是花坊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花坊里的姑娘们暗自还把这位姐姐奉作了自己的目标。

但此一时彼一时,此事后来却没落得好的结果,而且这位姐姐的身份后来也有了变化。

自此,花坊里私下议论的人轻则被告发掌嘴,重则还会丢了性命,虽说私下也还有人会谈论此事,但当众议论此事的姑娘,却是再也没了。

“听说了吗?这些日子,京城里可不太平。”

“啊!又出什么事了?姐姐你可别吓妹妹。”那位被唤作彤彤的女子有些担心的问着。

“我也是昨晚才听两位官爷说的,吓得我啊,几天都没敢出门了。”说着,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哎呀,好姐姐们,你们可就别卖关子了,我胆子可小,被几位姐姐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慌得紧了。”彤彤更担心道。

“那好,告诉你们几个也没无妨,但你们几个的嘴可一定得给我把上。”说着,那位姑娘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开始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前个月里,承安府得了消息,有些贼人进了京,承安府里拿人的捕快贪功,通报东监衙门的时候就擅自出勤了。”

“可谁也没料到,等东监衙门的监里接报到那后,却没找到一个活口,承安府去了十几个捕快,全都死了,这个事可是震惊了朝堂的。”

“我听说呀,这个事和最近的朝见有关系,日子不是快到大赟和南魏、后蜀使节们入京朝见的日子了嘛,这个......”

正当她说的起劲时,那位年长些的姑娘连忙打断了她“妹妹可别说了,这又是北镇司,又是东监衙门的,可胡说不得。”说着,她朝着四处努了努嘴道“这些官爷们,指不定就藏在哪呢。”

“呀!姐姐可别吓人。”姑娘们听到这,心里都是一惊,你一言我一语的匆忙的下了楼。

此时的花坊下,行色匆匆的十几人却是正穿过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在玉兰坊外的正安道前汇聚了起来,随后一同转进了玉兰坊背后的小巷里。

只见那群人刚进巷子,便从暗处走出两个人影,见了领头那人,纳头便拜。

“卑职见过千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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