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魏家庄

一切还要从两年前那个蹊跷的下午说起。

济南的秋老虎通常要比其他北方城市来的更加凶猛,中秋节已经过了,天气还是又闷又热,如同刚关火的蒸锅一般。

车里却是凉飕飕的。魏永明斜眼瞥瞥空调面板,伸手将风速调到了最低档。

“你冷吗?”旁边副驾驶座位上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有点儿。”魏永明摸摸自己冰凉的小臂:“宫行长,您这车空调太给劲儿了。”

“我还嫌热呢。”宫行长奚落道:“你才不到三十,怎么就体虚畏寒了?”

魏永明咧嘴笑笑,没说话。

宫行长低头划了几下手机,又问:“哎,昨晚见的相亲对象怎么样?感觉中意么?”

“还好吧,”魏永明略不自在的咂咂嘴:“那姑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唯独性格稍微有点轻佻。”

“轻佻?”宫行长一怔,抬起屁股坐正了身子:“你俩不是昨天刚认识吗?她怎么轻佻了?”

“就是说话挺随便的。昨天第一次见面,刚聊了几句她就直勾勾盯着我看,先说我让她感觉很亲切,又说以前好像见过我。”

“哈哈!多主动呐,说明人家看你有眼缘!”

“我顺着她的话问在哪儿见过,您猜她怎么说?”魏永明提高了音量:“她说‘可能是在梦里’——这套路是不是有点俗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噢?还挺浪漫的。”宫行长眯起眼思量片刻,慢条斯理的分析道:“搞不好她说的是真话,你不能仅凭这点就断定人家轻佻嘛。”

魏永明烦闷的摇摇头:“反正我觉得有点别扭。她聊其他事儿的时候倒是挺直爽,看着没什么心机的样子,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对劲。”

“顶多就是撩拨你两句而已嘛。才刚见了一面,琢磨那么多干啥?”宫行长不以为然的叹道:“你呀,事事谨小慎微,活的太累啦。”

“谨慎些总是没坏处嘛。”魏永明讪讪嘟囔一句,把车停到了写字楼旁,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正背着双手等在楼下。

中年男人姓武,是一家文教用品企业的老板。武老板前些日子向他们所在的银行申请贷款,魏永明今天便是跟宫行长一起来查看抵押物的。

二人开门下车,宫行长与武老板寒暄几句,转身介绍道:“这是小魏,我们支行的客户经理。”

“魏经理,您好您好!今后的合作要请你多费心喽!”武老板热情的跟魏永明握了握手,似乎还有话要说,却一直半张着嘴没出声,只盯着他的眼睛愣愣出神。

“武总您好,您太客气了。”魏永明被他瞅的有些尴尬,不明就里的偷眼看向宫行长。

宫行长也稍感莫名其妙,正想开口发问时,武老板已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开手歉然一笑:“奇怪,我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魏经理,感觉很熟悉,很熟悉。”

武老板个子不高,身材敦实,方面阔口,相貌质朴,眉眼之间多多少少带着点苦相,并不是很寻常的大众脸,魏永明确信自己未曾与他打过交道。

不过昨天相亲对象刚说过类似的话,今天初次见面的客户又这样讲,即便是巧合也未免有些古怪。魏永明礼貌的笑笑:“咱们见过吗?我记不太清了。”

武老板沉吟不语,宫行长接过话茬打趣道:“不会是在梦里吧?刚好昨天有个美女说在梦里见过他。”

“哈,那也说不定。”武老板爽朗一笑:“梦这个东西很奇怪,有时候你以为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其实是在梦里见到的。有时候你以为是梦到的事情,反而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没错,我有时候也会产生错觉,感觉眼前某些情景在梦里出现过,但仔细回想时却又分辨不清。”宫行长附和几句,抬起头看了看天:“哟,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咱们抓紧上车,快去快回。”

用于抵押的房产位于一片老旧居民区里,本就狭窄的道路两侧停满了车子。三人找到一个空位下车,沿着不太宽阔的人行道向前缓步而行。

武老板向他们逐一介绍街边的建筑,宫行长撑着伞边听边点头,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抬手指向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岔路:“那是什么地方?”

魏永明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路两边并排立着几栋五层居民楼,楼外侧挂满了绿油油的爬墙虎,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其中两栋楼间隔稍远,在它们之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大门上方的房檐古意盎然,看上去十分显眼。

“那院子好像是什么纪念馆,属于古代文物建筑吧。”武老板淡淡瞥了一眼:“听说早年间是个好几进的大宅子,后来街区改造的时候拆掉了一大部分,剩下的被文物单位保护起来了。”

“文物?过去瞧一眼。”宫行长来了兴致,大步向那院子走去。

魏永明紧随其后来到院门前,只见院墙的青砖有的残破,有的约摸七八成新,应该是后来修补过的。对开的黑色木门虚掩着,左右外檐各挂着一块铜牌。左边铜牌写着《市中区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以及各种编号信息,右边铜牌上写着《魏家庄历史风貌暨人文纪念馆》,下面还有几行小字:

免费参观。

开放时间:10:00—16:00。

周一休息。

“原来这一片属于魏家庄。”宫行长看看铜牌上的文字,笑着调侃道:“小魏,该不会是你家祖上住的地方吧?”

“那我可得进去看看。”魏永明心不在焉的顺口搭腔。他隐隐感觉那扇虚掩的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引着自己去一探究竟,于是不假思索的上前推开木门,跨过门槛走进院子。

院子比从外面看上去要宽敞许多,红砖铺成的地面早已被磨的十分光滑了,墙角砖缝中青苔生长的甚是茂盛。

院内有几间半新不旧的平房,魏永明缓步走向其中最大的一间,刚要隔着窗户向里张望,猛然间感到一阵心神激荡,似乎大地正在脚下飞速旋转,面前的墙壁和门窗也跟着扭曲了形状。

他急忙紧闭双眼稳住身体,正疑虑自己的健康出了什么状况,就听宫行长在身后不远处说道:“诶?那儿还有口井呢。”

“应该是枯的吧?”说话的是武老板。

魏永明定了定神,抬腿随着他们走向墙角边的水井。宫行长将搭在井口的一块方铁板用力挪开,俯身向下仔细看看,抬头笑道:“太深了,看不清楚,好像是枯的,现在的地下水位肯定比当年差远了。”

话音刚落,旁边屋子的门一开,有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大爷走出来冲着这边挥手高喊:“那个同志,盖子不能掀开呵!万一有人掉下去怎么办?多危险呐!”

“好嘞,这就给您盖上!”宫行长答应一声,转身招呼魏永明:“来帮我一把,这玩意儿还挺沉。”

魏永明小跑几步来到井边,弯腰去抬那块铁板,顺便伸着脖子向下望了望。

一股阴森的寒气扑面而来,井底黑洞洞的,偶尔能泛起几点光亮,大概是落在淤泥上的雨水。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魏永明正要缩回头,冷不丁上方划过一道长长的闪电,井底随之被照亮了一霎。恍惚之间,下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闪动,令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是水花么?

不,像是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目光锐利,摄人心神,充满焦虑与渴求,不安、愤怒而又坚定,直勾勾的盯着魏永明。

刹那间,他只觉得三魂七魄都飞向了井底,身子摇晃几下,软绵绵的便要歪倒,耳边还飘荡着几声惊慌失措的呼喊:

“永明?!怎么了?”

“魏经理!”

“小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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