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菜花李玲5

“我叫陈一男。都是一个县出来的,老乡。”小伙子先开腔了。

“谢谢你啊,我一会,一会还你钱。”李玲非常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请客还不行吗?”

“可是那么多钱,那么多钱。。。”

“那么多钱?不就是20块钱吗?我告诉你,等到了深港市,你就知道20块钱有多少了,告诉你,随便吃顿饭都要50块。”小伙子笑呵呵的,非常爽朗。

不知道为什么,李玲感觉到这个小伙子身上像是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让她很自然地放松了下来。

“那么贵啊,那你们平时吃什么?”

“吃什么?吃饭啊。哦,当然,收入也比我们县里高多了。你不用着急。”

“你是做什么的?”

“我做外贸。”

“外贸是什么?”

“外贸就是跟外国人做生意。”

“喔。”

李玲不置可否。

上了车,两个人开始掰扯起来。李玲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内向,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和未知的刺激,让她问起来就滔滔不绝。由于车上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大家乡音一样,所以经过了几个小时的睡眠,吃了饭以后,一帮年轻人都闲不住了,纷纷说起各自的境遇来。一时间,满车的本地话。小伙子也兴奋起来,讲起自己在深港市做外贸的感触,有那耳朵尖的,听见了偶尔也插一句进来,说声“狗日的深港市就那样,一个集装箱的货够我们做一个月了。几千几万个集装箱,做得老子手都趴了。”车厢里就爆笑起来。

陈一男跟李玲不一样,他是大学生。早几年毕业后已经在深港市找到了稳定的工作,这次是外公去世,回家奔丧来的。不过从小伙子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愁苦的痕迹,李玲觉得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当下对他又崇敬了几分。

陈一男的家里其实离李玲家并不远,但是他家里的条件比李玲家要好一些,至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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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七拼八凑地还让他上了大学。偏远小县没有几个富裕的,陈一男读了大学,一点回家建设的想法都没有,他只向往南方的深港市。

这是南方首屈一指的经济中心,年轻有活力,大学还没毕业,他就急着要找工作,然后希望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几年间就改变家里的面貌,让父母和自己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陈一男的压力其实是很大的,他上大学的钱都是助学贷款,家里为了他上学更是借了不少债,父母至今还在一个县城的家具厂上班,五六十岁的人了,每天出工出力,上10个小时班,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大学生已经不是10年前的大学生了。城里人都流行拼爹,很多大学同学的工作都是父母们已经找好了,人家还不乐意上班,自己在人才市场找了好几个月,才得到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这就是差距,这就是现实。

他决定面对现实,走一步看一步。

在李玲眼里,陈一男绝对是个大知识分子了。不要说比她多读了至少7年书,就是人家那外贸工作和偶尔蹦出来的一溜英文单词,就够他晕乎乎的。李玲也学过英语,但是小镇上的英语几乎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连老师都蒙查查,更不要说学生了。所以虽然读到快初中毕业了,但是英文就局限在“hello,howareyou”这种级别上,别提多没面子了。

此刻陈一男说到了深港市。说那里的最低工资是国内最高的,最少1500.要是给不到这个数,员工是可以起诉企业的。李玲就问什么是起诉?陈一男说,起诉就是告他们。员工跟企业打官司,企业输了就要赔钱。

李玲“哦”了一声,没有回应,但是前排一个黄毛就转过头来说,“起诉个毛,我们厂里工资就没有1500,我还被注塑机切去了一个指头,老板赔了5000块,问我还干不干,不干就可以回家了。留下来再补3000块,我就留下了了。”说完把手抬起来,晃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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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一边晃,一边还“嗯?”,好像是要向陈一男证明他说的1500底薪就是扯淡。

陈一男看了看,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李玲突然对陈一男冒出一句“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可能有的厂没有实行。我们确实可以告他的。”

陈一男应了一声,但是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那个黄毛晃给他的手指头。他想告诉他一根手指绝对不只几千块钱,但是临到嘴边,又把话咽了回去。

夜色渐渐袭来。

窗外已经是万家灯火。一间接一间的工厂都在开工,整个大地好像都动起来了。李玲看着那么多工厂明亮的灯光,不停地问陈一男,这些是什么厂,那些是什么厂,注塑机是什么意思,oem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们要把电话号码写在屋顶上?

陈一男一一做了回答。后来,喧闹不住的年轻人们又渐渐困了,慢慢地,车厢里安静下来,大家又都睡觉了,连开车的司机都换了一个,另一个司机倒在前排,打起了呼噜。

半夜,突然车厢里的灯光亮起来,司机停车了。

司机大吼一声:“清水的,清水的,下车啦”。于是大家一阵骚动。

有在清水下车的,就起来穿好鞋子,拿好自己的包,下了车。需要在车下拿行李的,大家就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着老乡拿行李。倒不是担心人家偷行李,大家都还是很淳朴的,而是一旦拿错了,上哪里找去?大家出来打工,带的包都长得差不多,不认真看,还真是容易搞错。

短暂地喧闹后,汽车又上路了。一路上大家已经腰酸背痛,睡得也不踏实。这会到了深港境内,基本上都伸懒腰要准备下车了。大巴在高速上飞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飘起了小雨点。

雨点打在窗户上,声声入耳,淅淅沥沥,还带着丝丝冷气,直入这些打工仔的内心,仿佛告诫他们:前路并不平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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