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位于第十六辖区的棠花院私立学院一向以艺术出名,学费高昂,里面的学生不是在艺术方面出类拔萃的特招生,就是家中富裕。

校方在艺术方面投入了许多资金,甚至有专门的艺术教学楼,还聘请世界知名艺术家罗威当过名誉教授。

学校的财大气粗是肯定的,柳鸣溪一看到这间美术教室就能够确认这一点。

且不论那一整套昂贵的多媒体设备,就连头顶的灯源和桌椅看起来都非常具有设计感。

这里的科技水准和柳鸣溪前世的世界有些相似。

他被少女从书包里拿出来,放置在讲台上,紧挨着一个铁皮小桶。

让他感到失望的是,他并没有在这里看到除了他和少女以外的生物。

但是同样被放在讲台上的数个铁皮小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几个大概是用来盥洗画笔的小桶里散发着一种刺激性的气味。

在被放到桌面上的时候他看见里面似乎盛放着一些液体。

是颜料。

各种颜色的颜料装在桶里,大部分是深浅不一的红色,就像是不同含氧量的血液。

液面呈现出一种厚重油腻的质感,像是加入了脂肪一同煮沸的血液混合物,反射着模糊的光晕,表面令人不安地晃动着。

柳鸣溪忽然感觉到了一种饥饿感。

渴望就像是一阵带着腥甜气味的季风掠过饥肠辘辘的雄狮的鼻尖。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而不可思议。

理论上来说他现在并没有胃部,更不会得到名为饥饿的反馈才对。

但是他偏偏是如此境地中感受到了这种最原始的欲望。

他本能地明白这些颜料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也许尝起来很不错,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柳鸣溪顿时给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貌似也不是什么阳间生物了。

既然都不是人了,喝点颜料似乎也很正常,柳鸣溪如是想,况且他当真有点好奇只有个头要怎么喝东西。

这反倒叫他的心情莫名更舒畅了些,甚至还打算把刚才的想法付诸实践。

少女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没有在他这里,这是个好机会。

女孩哼着歌,拿起几桶颜料就在一块巨大的画板旁边坐下。

画板上已经有了底稿,现在正是上色的环节。

对于这些颜料,少女没有半点怜惜的意思,上色风格也极其狂放,毫不犹豫地就泼洒在画板之上。

随着颜料的泼洒,那股令人饥饿的腥味和刺鼻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但即便是几乎没有半点艺术细胞的柳鸣溪也不得不承认少女在绘画上的天赋是极高的。

过分大胆的开头并没有翻车,反而造就了极其精巧的结果,叫人一看就挪不开眼。

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头像出现在画布上,成为整幅画的中心点。

而红色的颜料由断裂的颈部为中心,顺着苍白的肢体流淌。

无数白色的石膏肢体交织成一种复杂的图腾,带着扑面而来的古老质感。

它们托举着这颗绝美的头颅,就像是托举着画中世界唯一的色彩与生命的来源。

女性头颅过分艳红的唇像是具有某种摄人心魄的生命力,与下方死气沉沉的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像是一朵在亡骸之海上绽放的玫瑰。

有那么一瞬间,柳鸣溪甚至以为她的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着。

在完成画作之后,少女的眉宇间立刻不见了那种癫狂的亢奋,虚弱地靠坐在一旁的桌椅上。

就好像是作画消耗了她许多的力气,她裸露出来的皮肤也变得更加苍白和缺乏光泽。

仿佛是在由内而外地慢慢变成一尊栩栩如生的石膏像。

而放置在她脚边的空桶,却一点点地被新的颜料填满。

瑰丽的色彩在桶中晃动,就像是流动的生命力。

“红小姐,最,最后一副,完成了。”少女喘息着,声音轻微得宛如耳语。

“好孩子。”

优雅的女声在空教室中突兀地响起,让柳鸣溪吓了一跳,也停下了试图向颜料桶移动的打算。

这声音并不来自于别处,而是来自于少女的后脑勺。

女孩的手臂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撩开了脑后的头发,露出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极美的脸。

甚至不该存在于世,只有最优秀的雕刻家才能够将自己幻想中的完美刻画。

这张脸扎根在少女的后脑上,但比起少女本人,这张诡异的脸却仿佛更接近人类。

面色红润,吐息如兰。

无需更多提示,柳鸣溪便立刻就明白这就是少女先前提到过的【红小姐】。

因为在见到这异常的一刹那,这个名字就像是一种异常鲜明的符号刺入他的大脑。

“你进步得很快,马上就可以举行仪式了。”

那张脸用赞许的语气说道。

“既然已经有了更完美的备选身体,让我从你身上下来吧,你的负担太重了。”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皮肉拉扯的声音,柳鸣溪看见一颗比画中更美的石膏头颅从少女的后脑勺脱离了出来。

“轻一点,孩子,你太用力了,我现在还很虚弱。”美丽的头颅微微皱眉,不满地抱怨着。

一个血洞留了下来,血液从里面不断涌出,似乎还混合着着一些混白色的碎屑。

而少女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眼中还带着些恋恋不舍的意思。

美艳无比的石膏头颅离开了少女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令人移不开眼,只是这样的美丽却带毒的艺术品恐怕无人有福消受。

“开始吧。”女子模样的石膏头颅轻启朱唇。

一个表面被涂成赤色的柜子被打开。

涂装的材料似乎就是那种让柳鸣溪渴望的颜料,这种过分具有存在感的颜料反倒像是在转移着其内容物应受到的注意。

很快柳鸣溪便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一具无头的少年尸体在柜门打开的时候当即倒落在地。

那正是他的身体。

而且这具身体像是接受了脱水处理,发黑而干瘪。

他被放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的动作。

也许是刚才的行动让少女有些虚弱,费力地拖着他的一条腿,就像是拖着一块被风干完毕的肉。

柳鸣溪有些玩味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此刻,少女的眼中依旧没有半分愧疚,只有对于即将成功的渴望和喜悦。

桌椅被推开到一旁,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就如同搭建起一个下沉的祭坛。

他无头的尸体被放置在中间。

美丽诡异的头颅被少女抱着放在了脖子的位置。

更多盛满那种带着腥味的颜料的桶被拿了出来。

所有的油画被拿了出来,那颗美丽至极的头颅和无数扭曲成不同图腾的苍白肢体构成了其上的画面,强烈的宗教意味叫人很难移开目光。

少女以手为笔,蘸取那些艳丽的血色在地板上描绘着。

血液循环的脉络在地板上被细致地画出,唯独少了头部。

而剩下的颜料则被随意地泼洒。

在断开的头颅和身体的接口,在整个尸体的表面,甚至整个地面。

圆润美丽的头颅,死去多时的冰冷躯体,美丽奇诡的油画画卷,都沉默地浸泡在这些颜料里。

色彩在不知何时悄然发生了改变。

各色颜料最终统统变成了一种红色,一种红到近乎黑的色泽。

一种油腻的血色。

模糊的反光是漂浮在血水上的脂膏。

名为【红小姐】的头颅在这片红色中起落着。

它似乎拥有在这些液体中瞬移的能力,以一种奇妙的节奏和顺序在每一幅画前闪现游弋,随着它的动作这些颜料居然开始隐隐约约地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沸腾了起来。

被颜料覆盖的地板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案。

主体是一个刷头两边翘起的笔刷和一个苍白的圆环,青色和红色的枝状血管蜿蜒其上,从某些角度看起来宛若骷髅。

随着图案的出现,一种微略泛黄的透明液体夹带着乳白色的悬浮液滴从血色颜料中析出,开始在绘制于地面的人体脉络图中流淌、循环。

“把他的头也放进来吧。”

头颅甜腻的尾音浸泡在充满腥味的空气中,宛如从血浆中冒出的气泡。

“让他也成为我们的同袍。”

惨白的双臂将柳鸣溪抱起。

这双手比之前要冰冷得多,也僵硬得多,就像是拙劣地伪装成人类的石膏娃娃。

“但是,红小姐,这颗头还没有脱水……”少女有些犹豫地抱着柳鸣溪的头,面露迟疑。

“呵,这有什么,这点不洁的液体我还不至于应付不了,无非是一会儿的场面有些吓人罢了。”

女子头颅对少女说话的语气中酝酿着笑意,就像是已经对接下来会看见的残忍场景有了预料,并深深地享受着。

终于,他被放进了那摊颜料之中。

但头颅所预料的情形却并没有出现。

柳鸣溪感觉自己被浸润在了一片温暖的地方。

熟悉的感觉包裹着他,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房,他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幼嫩细胞。

从颜料中被分离出来的那种淡黄色液体本该供养给那个神秘的图腾,现在却悄然改变了流向,被柳鸣溪吮吸着。

这是他需要的养料。

只是这样异常似乎并没有被少女和那颗头颅注意到,她们的注意力全都在于他死去多时的肉身。

这大概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其新奇的角度。

以一颗头的身份观看自己的尸体上接上了别人的头颅,然后活动起来。

好吧,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某种万能插件了。

现在倒是不用忧心他自己的头能不能成功接上了。

于是他更加放肆地吸收着这种“养料”,欲望不断地扩散着,只有不断地吞噬才能够叫他满足。

淡黄色的透明液体变得越发澄清,其中的“营养”物质也开始变得贫瘠。

颜料表面的油光逐渐减少,就连粘稠度似乎都有所下降,那股腥味也被柳鸣溪毫不嫌弃的全部照收了。

而随之变化的还不止这些颜料,少女的脸色也变得越发接近墙壁,白得吓人。

她很快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却连张嘴都做不到,石膏已经取代了她全部的发声结构。

从她足下蔓延的颜料不断地吸收着她的能量,再传输给正在贪婪地吮吸着一切的柳鸣溪。

在意识消退的最后一刻,少女面露惊恐地看向被她放在血泊中的少年的头颅,最后的痛苦尖叫无声地湮灭在作茧自缚的石膏壳中。

也许在生命的尽头她会有过片刻的懊悔,曾经的受害者却利用别人的善意随意侵害,成为加害之人,如此痛苦死去也是理所当然。

而名为【红小姐】的怪谈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成功之中,即将如愿以偿的喜悦让它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情形。

“真是完美适配的躯体。”

美丽的头感受着自己掠夺来的年轻身体,不吝言语地赞叹着。

在嗅到自己梦寐以求的身体在那个愚蠢的女孩身上滴落的血迹后,它就想要得到这个了。

而得手的比它想象中还要顺利。

这样的身体属于原来那个毫无戒心的人类幼崽根本是暴殄天物,它此时也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可不是所有的“怪谈”刚降临不久就能够拥有这样的好运,它无不得意地想着。

下面要做的就是好好感受这具身体了,顺手再处理下那个泡在颜料里的脏兮兮的小玩意儿,要是成功把那颗体质特殊的头转化成了它的眷属,可比少女要有用得多。

只是它刚想要迈出步子,却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明明刚才还被它掌握了全部控制权的躯体此时却像是提线木偶般,一切动作都由不得她。

而木偶的提线正牢牢地掌握在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痛苦。

无尽的痛苦席卷而来。

【红小姐】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感到痛苦是什么时候了,但都没有像现在一样让它感觉存在本身受到了动摇。

它的力量像是被强行以液体的形式被榨取,源源不断地从脖颈的连接处抽取出来。

随着液体的抽取,原本被风干的躯体迅速地膨胀起来,干瘪的皮囊恢复了富有弹性和光泽的模样。

然而这对于【红小姐】来说,却意味着是同化,是掠夺。

只不过它现在成为了那个欲予欲求的对象。

这和它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攻守反转。

悚然转头,它却看见,红浆之中,蓝发金瞳的头颅正笑眯眯地注视着她,那抹狡黠的笑容如同子弹般撕裂【红小姐】的理智。

操控着这一切正是本该死去多时,彻底沦为它的奴仆的少年。

“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它疯狂地抢夺这这具身体的操控权,但任何力量的注入最终都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隐无踪。

未知让它感到恐惧,即使是身为血宗的至高权柄之一的它也不免心生胆怯。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美丽非人的头颅面容扭曲,它仅存的尚未消退的理智只能作出这样的思考了。

它尖叫着想把自己从这具躯体中脱离,却根本无济于事,来自身躯的拉扯力甚至叫她脸部近似人类的皮被拉扯得极为可怖。

“我们可以谈一谈,孩子,你有很强的资质,血宗会对你感兴趣的,你能够获得比这更强大的力量。”

头颅不再挣扎了,而是用一种柔和的、飘忽又充满诱惑力的语气蛊惑着。

只要那个蓝色头发的小鬼答应了,等到回到血宗,【白】一定能够让这个小鬼沦为傀儡,它想。

只是它的想法注定要落空,正如它先前失败的计划一般。

“虽然不知道血宗是什么东西,不过听起来真的很有诱惑力呢。”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红小姐】话语的可行性,只是下一句话就碾碎了它所有的希望。

“但是,果然还是先让你安息比较让人安心啊。”

蓝发少年雀跃的嗓音像是一泓清泉,冲淡了一室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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