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过桥爆鳝段 1

我住过杭州的胡庆馀堂,胡庆馀堂在杭州吴山北麓,有一大片气宇轩昂、金碧辉煌的古建筑群,为清末著名红顶商人胡雪岩集巨匠、摹江南庭院风格耗白银三十万两于1874年创建。胡庆馀堂号称江南药王,承南宋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广纳名医传统良方,精心调制庆馀丸、散、膏、丹,济世宁人。住在这里,隐约有一种住进历史的感觉。

胡庆馀堂出门的右首是大井巷,左首是河坊街。今日的河坊街,是一条仿古步行街,除卖些仿古工艺品外,余下就是茶楼酒肆,我喜欢早晨或静夜到此转悠,杭州的夏天也热,河坊街却是有凉风,惟那店家门前的人物铁塑,冷不丁看去以为是一个人执壶倾倒残茶。总之在河坊街,会隐约地找到一些趣味的感觉,或古旧的心情。夏天的酸梅汤也好,犹感觉河坊街小笼蒸包的褶子,旋得像朵梅花,我在心里拿它与武汉的小笼包和开封的灌汤包子的褶子比较,武汉小笼包的褶子旋得比较随意,若脐,开封灌汤包的绉子,有工整的32道,相比较还是河坊街小笼包的褶子胜出。

杭州为南宋古都,所以杭州人的悠闲情趣不输于开封、西安、北京和南京,早晨都是九十点钟到河坊街吃早点,据说夏天里,他们会躲进大茶楼去吃一整天的茶。我觉得,还不如去西溪或玉皇山野餐。河坊街诸多小吃都尝了个遍,依稀记得,梁实秋喜欢江浙一带的过桥爆鳝段,我就去吃。

过桥爆鳝段,是指面条的一个种类,移到别处说,爆鳝段就是面条的臊子,吃法计有两种,爆鳝段面和过桥爆鳝段面。爆鳝段面,直接将爆鳝段搁了煮好的面里,过桥爆鳝段的爆鳝段不直接搁在面里,单独另搁一盘,吃面时,将爆鳝段从盘子里夹起来吃,此谓过桥。

入乡随俗,我也学着杭州人吃,要一碗过桥爆鳝段,一瓶西湖啤酒,先饮西湖啤酒,吃爆鳝段。据说,中国人一年饮啤酒,要饮干四个西湖,从西湖水体的面积推测,饮干四个西湖不算多,饮干一条长江也算不得海量。西湖啤酒属清爽型,冰镇以后,清凉爽口,那爆鳝段,是选用粗壮的鲜活黄鳝,斩头截尾剔骨后切成鳝片,用素油爆,荤油炒,麻油浇,直至鳝片黄脆为止,口感是脆韧交加,嚼得出水乡滋味。爱杭州,吃爆鳝,人间天堂要享受的事情,此样的品饮也算得其一。

一瓶西湖啤酒饮罢,已经不渴,过桥爆鳝段余下半盘,悉数倒入面中,复又煨热焖绵,鳝香释散面里,就精细地吃面,杭州人吃食雅致而斯文,声音的分贝不甚高,如夏天的鱼儿在荷下吃食,啵啵啵的细小声音,弥漫在水汽之上,而西湖的烟波,送给了柳风。我想那南宋的大夫,居此偏安,估计就不思中原了。上世纪著名的湖畔诗人汪静之,在西湖结成湖畔诗社,号称湖畔诗人,写下了许多的抒情诗,汪静之的名作《蕙的风》,便是如此抒情:

蕙的风

是哪里吹来

这蕙花的风——

温馨的蕙花的风?

蕙花深锁在园里,

伊满怀着幽怨。

伊底幽香潜出园外,

去招伊所爱的蝶儿。

雅洁的蝶儿,

薰在蕙风里:

他陶醉了;

想去寻着伊呢。

他怎寻得到被禁锢的伊呢?

他只迷在伊底风里,

隐忍着这悲惨而甜蜜的伤心,

醺醺地翩翩地飞着。

梧州豆浆

一招鲜,吃遍天。

江湖卖艺人的这句谚语,其实不只适用于杂技界、戏曲界,也同样适用于饮食行业。

一种看似平常的产品,只要它的确出类拔萃,别开生面,时常就能一枝独秀,饮誉四方。

北京烤鸭,德州扒鸡,天津“狗不理”包子,孝感麻糖,西安羊肉泡馍,苏州香腐,镇江酱菜,黄桥烧饼之类的东西,就是这样闯出来的。

各种软饮料,啤酒,酸梅汤,那些顶儿尖儿的名牌,都是这样闯出来的。

梧州也有一种饮料,令人瞩目,津津乐道。说来有趣,这东西竟是平平常常的豆浆。油条豆浆,这是中国众多城市都有的大众食品,许许多多的车站旁边,早晚都见到有小贩在叫卖。蹲在这些摊子旁边喝上一两碗,是许多旅人都有的经验。物虽平常,那风味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然而全国竟有一个地方,豆浆成为名产,增加了城市的声誉,这地方就是梧州。

在这座西江旁边的广西山城,经常都听到人们在谈论豆浆。你如果到那儿去作客,就会常听到主人们这样的言辞:

“你喝过我们这里的豆浆没有?”

“我们这儿的滴珠豆浆顶好的,什么时候老兄得去试试!”

“明早请你喝豆浆吧!今天我们先去预订一席。”什么,什么?喝豆浆还需要预订一席吗?殊不知在梧州,这倒是实事。梧州的豆浆,不是“引车卖浆”的人过街喊卖的,它是最正宗最大的一家豆浆馆,就像酒楼似的,气派很大,每天早上常有好几十批人轮番光顾。因此,每逢节假日,还有“预订一席”的事。有些在当地召开的全国性会议,也全部被邀到那儿光顾去了。

我好几次到梧州都随友人光顾了这豆浆馆。

听说它起初原是一座小棚寮,随着声名远播,它逐步扩大了建筑,如今,早已成为宽敞的楼馆。它有两层楼,好几个大厅,每个厅堂里面,摆了许多八仙桌,每天早晨,门外居然还有小汽车、旅行车呢,端的来头不小!这里出售豆浆,是以“一客”“一客”为单位的,每一客除了豆浆之外,还配以饼食,马蹄糕一类东西,一客收好几块钱。

每一位客人发一个大碗,服务员不断提壶加冲。它的豆浆供应方式也像西方的咖啡馆或者中国茶楼似的,咖啡和茶水不限量地供应。和当地的朋友谈起,我得知人们的肚量是相差很大的。一般人只喝一两碗,但也有人能够喝四碗五碗,听说最高纪录是有人喝过八碗。那大概也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之辈啦。

梧州的豆浆着实好喝,浓郁芬芳,热气腾腾,那模样儿仿佛就是一碗碗鲜奶。我在全国各个城市喝过的豆浆,从未有凌驾其上的。所谓“滴珠豆浆”也者,就是如果注入一滴到茶水里面,它会像一粒粒珠子似的,保持原貌一直沉下去。我每一次到这豆浆馆去,都连喝三大碗。这纪录,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梧州居桂江、浔江汇流之处,两条江水颜色不同,汇流在一起的时候,出现了一条呈现异彩的两色江,人们把它叫做“鸳鸯江”。这鸳鸯江畔,每年七夕傍晚,是累千累万情侣齐集戏水的地方,就算在平时,它也是当地一大胜景。梧州周围,是群山万壑的山区,因此,它成为山珍百货的集散之地,建有巨大的活蛇仓库,这蛇库雄视全国,是梧州出色的地方,再加上这豆浆,它们都已成为梧州的城市象征了。

梧州的豆浆,不只在豆浆馆里卖,还设厂制成一袋袋、一盒盒干品,远销海内外,当地人们馈赠远方来客,礼品少不了这类东西。足见,梧州人对当地这样独标一格的产品,也是相当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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