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罘妫在他手下咽气的时候，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敢置信、自嘲和绝望，并没有他以往所习惯的体谅和宽容。
说实话，他当时是有些错愕、甚至是生气的。
因为以罘妫的寿元大限来看，她那个时候也不过只剩下了二三十年的寿数而已，用来交换一个城主之位当然是不值的。
更何况，那不止是一个城主之位，还有可能是未来的族长之位，那是他土见空最大的梦想和人生的终极目标，而她作为他妻子，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所以那样善解人意的人，怎么就不能再多体谅他一次呢？
他当时甚至还想过，在被绑架后，一知道对方是打算用自己来要挟丈夫，那么做妻子的就应该直接自尽才对。
这样也能省得丈夫为难和落个不仁不义的名声了，不是么？或者她干脆聚灵自爆，即使炸不死土司空，炸伤那孙子也是好的。
所幸那天的最后，失去了人质和护身符的土司空败在了他的手里，带着一身伤狼狈逃走，而他则带着罘妫的尸首回家了。
一路上他都在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因为能做大事之人，本就应该这般果断和善于取舍。
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在罘妫被下葬之后，家空了，他的心竟然也跟着空了，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绞着疼，也空得他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为了排挤掉心里这种折磨人的空，也为了证明自己不再有弱点和软肋，他开始疯狂地纳妾。
他让自己每天在处理完公事之余，不停地流连于各个温柔乡之中，却又从不为任何一个女子驻足。
所有人都在说他薄情寡义，而罘家的人也不再与他来往，就更不用提支持了，但他都表现得非常无所谓。
只是没有人知道，每当夜深人寂之时，他总是会看到罘妫那张温婉娴静的笑颜，就在他的眼前，让他只能看着，却怎么都触摸不到。
也没有人知道，他找的那些女人，每个人身上都有罘妫的影子。
或眉眼像、或身段像、或声音像、或性格像，可惜没有一个人有她身上的那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不过，更没有人知道的，却是这些女人在入他后院的第一天，就都被他暗中下了绝子药。
只因他想为自己的嫡子保住一个永远都无法被取代的地位，即使这个孩子的天资并不出众，他也想将来把自己的所有交给这个独子。
说到土峥，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事发当天，那孩子竟然也在现场，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死于父亲之手的全过程。
所以那之后，他突然变得叛逆，但不久后又变回了乖顺，甚至比原来更听话，还总是一脸孺慕地看着他这个父亲。
土峥这些反常的变化，他当时以为是因为他母亲的突然去世，等知道对方原来也在现场时才明白原因。
叛逆是因为恨，而乖顺和孺慕，全都是假象，那是恨到了极致后的隐忍，是他为了实施报复，所做的掩护而已…
百年光阴、弹指一挥，在世人的眼中，他们的父子关系好到令人羡慕，连他有时候都会想，儿子是不是早就忘记那件事了？
土峥的修炼天赋算不得好，如果他无法在一百五十岁之前突破天阶，那么他的寿元大限也不远了。
所以他才更想不通，既然恨了他这个父亲这么多年，那对方为什么始终没有在明面上动过手呢？
是真的忘了，还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亦或者，他其实也心有不忍呢？
土见空望着天空，两百多年的人生，一幕又一幕就像走马灯似的，不停地在他的眼前转动着。
可惜生命走到了尽头他才发现，那些所谓的成功，以及为了成功曾做过的努力和付出的代价，说到底，都不过是他的欲望让他在作茧自缚罢了！
但他却因此失去了所有，那个唯一真心待他的女人、那份珍贵的相濡以沫、以及那些最本真、最暖心、也是最值得他守护的东西，都已经离他远去了…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杀白婉清，还要杀我？现在可以说了吗？”慕清欢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土见空问道。
“哼，欲成大事者，当然不能耽于情爱了，更不能留下软肋让人拿捏！”土见空冷哼道，语气依旧十分的理所当然，只是眼神却变得有些躲闪了。
“哦？断情绝爱就能成大事么？听说连神仙都可以婚娶呢，你那所谓的大事，我看只能是成佛了，但可惜你六根不净啊，所以我估计你是啥也成不了喽！”
当慕清欢想打击一个人的时候，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于是不等对方反驳，她又接着语速极快地说道：
“我不想评判你的那些观点正确与否，更不想知道，你口中的大事究竟有多大，竟连心爱之人都不可以有，但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土峥之所以说对我一见钟情、要纳我为妾什么的，都不过是摸准了你的脾性，在激将你出手罢了。
要么你杀了我，帮他灭口；要么我杀了你，帮他报仇，总之最后的结果，都是他坐收渔翁之利！”
土峥当年看向自己的父亲时，眼中那种隐藏颇深的恨意，让她至今都记忆犹新，所以她的这个推断，并不是空穴来风。
“灭口？为何？”土见空本不想理会她，只当她是在挑拔他们父子的关系，却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土峥真正挚爱的人是白婉柔，而不是白婉清，那无辜又单纯的姑娘，不过是他推出去的挡箭牌和替死鬼罢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土见空惊叫道。
“看来他的演技还真是不错呢，连你这个亲爹都骗过去了，不过他要骗的，好像就是你。”慕清欢随口揶揄了这么一句，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父子俩博弈，输赢的赌注竟是别人的性命，还是一位对自己付出了真心、又有救命之恩的女子…
土见空听了这话，很长时间都没有作声，慕清欢倒是也不催促，反而耐心地等着他作出最终的选择。
而那只巨型土兽则乖巧地坐在一旁，瞪眼瞧着面前这两个渺小的人类。
他们在说什么它听不懂，但它知道，其中那个更小的人类是它的主人，它需要等着对方给它下达指令，让它吞谁、它就吞谁。
“你不能杀我，也不敢杀我，老夫是这土垚城的主人，也是土族族长的继承人之一，杀了我你将后患无穷，我想你没这么蠢吧？”土见空突然冷笑着说道。
“呀，这是对我也用上激将法了？”慕清欢嗤笑了一声调侃道：“知道被自己儿子耍了，所以心灰意冷、想一心求死？
还是想让我因此产生逆反心理，从而放你一条生路？呵呵，实话告诉你，激将法对我无用，但你是必须要死的！
当然，你那个一心想将其培养成没有弱点的所谓强者的儿子，很快也会随你而去的，放心吧！”
“你！你敢？！”土见空闻言，顿时目呲欲裂、大喝出声道。
可惜，此时已经灵力枯竭的他，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噬灵藤的束缚，不然以他平日里的修为，还是有机会一试的。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连你都敢杀，又为何不敢杀他？他不过是一个修为低下、又只敢在背后搞些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慕清欢反唇相讥道。
“你要杀，就杀了我、放过他吧，权当帮我把这条命赔给他了。
毕竟他母亲……他母亲当年是死在我手里的，是我害得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去了母爱的护佑。
这是我欠他的，所以求你成全我、放过他吧！”土见空哽咽着哀求道。
此时的他，倒终于像那些寻常人家、舐犊情深的老父亲了，只要能给儿子求得一条活路，哪怕代价是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