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廷尉府幽闭的囚室之内,昔日情景,今日重现,却是易地而处,另一番风景。

夏轻尘穿着雪白的亵衣亵裤,身上松松裹着重锦镶边的披风,斜斜地靠在花梨木的美人榻上轻咳着。一双雪白的袜子,踩着脚边两颗熏香的小金球,小猫一样来回拨弄着。

“夏轻尘,我是嫡亲的王爷,主上的亲叔父,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放开我!”皌连景焰被铁链镣铐锁在墙上,哗啦啦地挣扎着。

“咳……说说你与西苗地界交易了什么……”夏轻尘微倦的双眼半睁,嗅了一口手中的香兰草精,裹着纱布的伤手轻摆,身旁的侍卫立即呈上一个眼熟的木匣。匣盖掀开,一排闪眼的银针耀武扬威地出现在面前。只见一旁侍卫用钳子夹起银针,放在火上炙烤起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说了,那些银砖是我在东南贪官的家里搜出来的,我和你一样想知道交易的内容。我还有账册,还有收押的人犯为证……”皌连景焰失去风度地大喊着,被两名侍卫制住了身体,掰开了紧屈的手指,他浑身上下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你……你要做什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我贵为王爷,你敢动我……你敢!”

“咳……你也尝尝这种滋味……”夏轻尘低低地笑着,示意侍卫行刑。

看着那烧烫的针尖一分一毫地接近指尖,皌连景焰崩溃地嘶叫起来:“少傅……不要……不要啊……我知错了,焰儿知错了……你饶了我,你饶了我……不要,不要——啊!啊——”

针尖距离指尖一分,皌连景焰由于极度的紧张和恐惧,昏了过去。

“哼,小子还真没说谎”夏轻尘挥了挥手,侍卫立即带银针退下“看你以后还敢吓唬人……回府吧。”

一声令下,身边侍从抬起座榻,缓缓出了囚牢。

冷香净苑的后院上房内,太医将细小的空心金针管插入夏轻尘心头的伤口中,轻轻捻动。夏轻尘轻呼一声,苍白的脸痛哭地扭曲了起来。单薄的胸口艰难地起伏这,心头伤孔中滞淤的脓血便缓缓导了出来,滴在事先铺好的白色绢帕上。

“啊……”锥心的疼痛传来,绵长而没有停顿。他抓紧了手边的被褥,发出破碎的□□。终于,针管拔了出来,夏轻尘大叫一声,整个瘫软下去。

“公子……”小翠坐在身后抱着他,接过一旁的药膏轻轻替他抹上,覆上轻纱。

夏轻尘闭眼喘息着,慢慢握住她动作的手:

“小翠,对不起……让你这样委屈……”

“没关系……只要是公子的吩咐,我都一定会照做。”翠娘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这世上,不是只有萧少将那样的武士可以为公子付出一切,我也一样可以。与其成为你的妻子,与你尴尬相处,我宁愿成为你身边的助力,做你的剑、你的盾,让你避不了我,离不了我……”

“小翠……”

“爷……太后来了。”夏轻尘握着她的手正要躺下,侍书就站在卧房外面通报,紧跟着,红若就走了进来。

翠娘与她对视了一眼,扶着夏轻尘躺好,起身退了出去。

“小世子已经接回宫中,我已命人严加保护。”红若在榻前坐了下来“你好些了吗……”

“没事的”夏轻尘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躺两天就好了。”

“害你变成这样,我真后悔劝你回来……”

“我既然答应回来,就会帮你解决了后顾之忧才走。南王现在暂时被牵制。我与司马相爷已达成共识,趁这场大战结束之际,实施推恩令,削弱诸侯的各州诸侯的势力,将兵权收归朝廷统一管理。”

夏轻尘从榻边的锦盒里取出卷轴递给她:“这是草案。后面半卷的内容,我尚且不敢知会司马相爷。”

“嗯?是什么事情呢?”红若拉动卷轴移目后段。

“一旦推恩令得以实施,大量实权将回归朝廷。然而少主年幼,大权必定落入旁人之手。丞相、太尉、甚至是南王,都有机会独拥这众多的势力。要想避免有人拥权自重,就必须将兵权与政权分离分立。”

“如何分,如何立?”

“四方一统,中央集权之后,将丞相、谏大夫、太尉的权力由三人独揽扩为由三部衙门主理。然后由每州推举出一名才学见识一流的官员,作为参政议员充入这三个衙门执掌法令。而原先的司马相爷等一干近臣,可直接在此基础上,晋升组成内阁,代替幼主理政决策、管理下属议会,同时也被法令监督。如此一来,内外制衡,就算龙位偶有动荡,也不至顷刻危及天下。也不用担心主上因为年幼识浅,而被个别近身之人左右决策。”

“这……”红若听得懵懵懂懂“这样是将他们都管住了,可是主上也没法亲政,他日成年如果下属三部或是内阁不肯放权力,岂不是成了傀儡一名?”

“皇室传承的是血脉与姓氏,不是独权与争霸。你该知道,龙位之所以成为争夺的对象,皆因权集一人所致。如果主上愿意退居幕后,龙位便失了争夺的意义,加害他、算计他的人自然会大大地减少。天下也不会因一人之故,顷刻动荡。”夏轻尘看着她“我先让你知道,就是想问你,你想让自己的孩子太平度日、享乐一生,还是想让他成为成就千秋霸业的君主?也许你应该问问荣珍,他虽然是个孩子,也有决定自己将来的权力。”

“这……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啊,你得让我想想……先把你这份奏章收好,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只怕动辄是个图谋造反的罪名。”

“红若,这是根除隐患的唯一方法”夏轻尘摇了摇头,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他等不了太久“我需要绝对的权力来推行这个设想。一个凌驾于丞相之上的官职,足以压制皇族的权力。”

“你是要……”

“这回西苗白银的案子,有南王牵涉其中。你若信得过我,就趁此机会,让主上下旨,任命我为监国。”

“我当然相信你。没有你,我还能相信谁……”

就在夏轻尘忙于为自己高调复出造势之际。他与皌连景焰一直疑惑的银砖交易内容,终于随着前线战局的变化,慢慢浮出水面。

西南边境,皇朝大军数战告捷,渐渐打过落魂口的狭窄隘口,大举向南挺进,一举将西苗大军赶离了金沙滩。

“哼,小小西苗地界,却被传说得神乎其神,害得老子劳师动众,来了却打不到一场痛快的仗。”靖安王府的领军者赵英明坐在大帐之中啐道。

“就是就是,小小地界不过几片丛林,比起当年漠海的流沙,简直不值一提。一定是夏轻尘那个小儿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所以才谎称西苗地界无比强大。”永州统军李远和也在一旁附和道。萧允在一旁听着生气,正要上前一步理论,却被萧翰拦了下来。

“西苗地界精锐未出,传说中最强的男人赫炎苍弘至今没有露面。属下认为此时不宜再贸然挺进,而应当详细探查金沙滩以南的未知之地,重新拟定进攻战略。”此时靖安王府麾下一名副将出列说道。

“哼哼,沈充”赵英明在一旁冷笑道“你没胆子打就回去。反正老王爷也没指望你建功立业,你只要老实守着小王爷,别再把人给拐跑了就行。”

“你……”叫沈充的副将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愤难消地走了出去。

“好了,这个时候耍什么嘴皮子。”萧翰打断他们“你们这群老东西。这群老东西,好了伤疤忘了痛,得意的太久忘了自己当年是怎么惨烈过来的。战场之上轻敌是大忌,连这都忘记了吗?眼下西苗地界是让咱们的□□和炸弹吓住了,这两天咱们一点火,他们的人就吓得往后缩。但适才沈充也说了,赫炎苍弘至今仍未出阵,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你们还真以为这场战好打了?”

“萧太尉”赵英明站了起来“我们在王府的时候就听说中州千里沃野、富可敌国,结果来了一看,满地的土坑。我们应征参战的时候听说这落魂口下一寸山河一寸血,结果来了之后,这仗是打得让人想睡觉!中州侯自己不参战,也不支援战备,就连军妓也不安排,还让厢军守着城池不让将士进城采办物品。打了两个月连俘虏都抓不到几个,你让我的将士,都跟TMD夏无尘一样,守着无聊和男人互捅P眼子吗!”

“住口,不准你出言侮辱大人!”萧允忍无可忍,冲上去一拳打在赵英明脸上。

“妈了个巴子!小白脸你敢以下犯上!”赵英明大吼一声,抡起拳头迎了上去,跟萧允两个人扭打了起来。

“胡闹!有力气留着上战场!住手!”萧翰气得在一旁大骂,命令士兵将两人拉开。走上前去,二话不说给了萧允一记重重的耳光“大敌当前,你竟然为了两句话以下犯上,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

萧允咬牙切齿地吞了吞嘴边的血水,一语不发地被架了出去。很快,大帐外传来了沉闷的行刑声。萧翰满怀不满地瞪了一眼赵英明:

“今后再有挑拨军中是非,溃散军心者,一律军法处置!自今日起,所有人马原地扎营,没有我的将令,谁也不准贸然出击。”

当夜,萧允被打得皮开肉绽,全身脱力地趴在榻上。萧翰来看他,他也不说话。好不容易暂时忘了夏轻尘,今天赵英明一提,就像是揭了他的伤疤,原已尘封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两个月的仗,确实打得郁闷窒息。西苗地界经常前来挑衅,每次一打就跑。他在想,要是不能风光地打一场胜仗,他还有什么脸回去见夏轻尘……

正当他一边疼痛一边昏昏欲睡之际,帐外隐约传来喧嚣的声响。

“不好了,不好了,西苗地界又来叫阵,靖安王府的人马私自冲出驻地迎敌了——”

“快禀报主帅……”

“什么……”萧允模模糊糊地嘀咕一声,支撑着披衣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帐外走。

金沙滩南端战线,丛林边燃起成排的火把。火枭带着刀斧手,深夜前来袭。

“皇朝大军是吃了泻药吗?这么半天还穿不好裤子?”冲锋队长火湖在阵前叫骂。

“西苗蛮子!赵英明来会你一会!”

一声大喝,驻地的栅栏打开。赵英明提着长刀,从营中冲出。

“哈哈,我当是多大的来头,就这么点儿人啊?我听说皇朝的男人喜欢跟男人□□,这会儿怕是全都躲在帐子里生孩子呢吧,哈哈哈哈!”

“住口!”赵英明怒不可遏,一拍马背,带着部下冲了过来“今天不给你一点教训,你就不知道爷爷的厉害!”

“缠住他。让他们更多的人出来。”火枭一声令下,火湖带着身边两名将领驱马而上,围住赵英明,转马灯似的厮杀起来。

兵交许久,陷入胶着状态。而后方,皇朝军队被迫出营支援。这时火枭手臂轻扬,下令鸣金收兵。赵英明缠斗已久,见他们滋扰之后又要逃跑,心中一腔恼火喷发而去,抄起手中长刀,冲上追赶。

“你老子的,今天看你们还往哪跑!”

“不可深追,速撤回营!”

“赵将军,主帅有令,不可深追,速撤回营!”沈充骑着马上来拦阻。

“要回你回。老子今天非取了火枭的人头不可!”赵英明一下越过他追了上去。而远处萧翰见此情形,顿地大骂:

“瞎扯淡!赵英明竟敢不听将令!鸣金!鸣金!”

金钟敲响,然而已是慢了一步。赵英明已经带着靖安王府的人马,一路追进了丛林。就在一瞬间,林中忽然爆出一声冲天巨响,撼动山河大地震动。随之腾起的半天火光,震慑了战场众人。

“这是……”甄颖傻眼地看着林中不断爆发的火光。

“是炸弹!”萧允一下扶住帐篷的支架。

“退兵!赶紧退兵!”沈充在战场上奋力指挥着,带着人马快速回撤,不料头顶忽然传来破风之声。回眼看去,竟是无数黑色炸弹弥天盖地落下。一时间,金沙滩上火光迸射,靖安王府人马顿时死伤无数。爆炸声此起彼伏,振聋发聩。

“这怎么可能……我们的投弹机还架在双藐峰上啊……”甄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火光“谁偷了我的炸弹……”

“全军上马!”萧翰一把抄起他轻飘飘的身子跳上马背“弓箭手列队,掩护出战人马后撤!”

“萧,萧啊……”甄颖在他背后,睁大了眼睛看着逐渐遮蔽月光的硝烟。

“别吵!”萧翰不耐烦地喝道。

“你看呀……”甄颖指着半空中的硝烟,风向正滚滚从南方逆吹向北。远方奔跑回营的人马,落后却未受弹伤者,竟莫名抽搐倒地“不好,烟中有毒……风向对我们不利啊!”

“拔寨起营!全军退回落魂口!”

“哈哈哈……狭窄的落魂口,能逃得出走多少人呢?”丛林之中,火枭嚼着解毒的黑草苔,冷笑地看着对面的慌乱“好好享受这场噩梦吧,惊鸿仙子在炸弹里放进的东西,可不是剧毒这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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