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151 一更

林北刚刚的求饶把市民逗得哄堂大笑。

上辈子林志善、林志盏口径一致对外说他俩是传统民间门戏曲传承人, 每天都在老地方拉一段二胡,打一段快板,咿咿呀呀唱永新乡流传下来的戏曲, 这辈子从去年腊月到今年九月份两人蹲家里拉二胡、打快板唱尽心里的不如意。

他不愚笨,也不算聪明,就是一个普通人, 听久了, 也学到了三成嘴皮子功夫。

林北放不开,从来不肯在人前或者人后把话用唱的形式说出来, 他总是顾忌自己名声不好, 如果自己说学逗唱逗乐大家, 他真的成了最低贱的人,不仅好好被人嘲笑,连聪聪在学校也抬不起头。

林志善、林志盏自封民间门老艺术家, 许初彦孑然一身,他们不在乎大家在背后如何议论他们,可是他在乎。

市民们笑得停不下来。

林北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搞笑, 但是他们就是停不下来。

他们的笑声很纯粹,放声大笑,缓解了他因聪聪生病而急躁的心, 他坚信孩子会很快好的。

林北模仿林志盏说唱时候的表情,说:“时间门还早,我跟你们聊聊我一次购物经历, 你们想听吗?”

大家一般不说“购物”, 一是街坊阴阳怪气说:囨啷个囨,装啥能耐,咋滴, 看不上咱淮市,你这么有能耐,去北京啊;二是大家不习惯说这个词,而且说这个词莫名觉得羞耻。

林北理所当然说出来,市民头一回觉得这个词格外悦耳、高贵,新奇喊:“想听。”

“我十岁那年,第一次踏进一个店里,那是啥店我就不说了,售货员就像我这样打量我一眼,”林北学售货员漫不经心扫视他,他朝前走两步,售货员惊慌大叫拿棍子驱赶他,“我家四个孩子,家里有一个传统,小的捡大的衣服穿,我是老小,衣服轮到我这里,衣服已经破的不像话了,售货员看我这身打扮,硬说我身上有跳蚤,拿棍子像赶小狗一样把我赶出了店,酱油瓶不小心摔碎了,我攥着打酱油的钱蹲在墙根下哭,哭得老伤心了。我爹在他表侄子家喝酒,喝了大概两斤酒,醉醺醺出门找我,在店门口找到了我,见我没打到酱油,还把瓶子摔碎了,气的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拎起来,对我一通乱打。

我爹酒醒了,我打着哭嗝问我爹为啥他不卖东西给我,我爹说人家不缺你那三瓜两枣,我又问我爹如果我将来在那家店对面开了一家店,凡是有人到我店里买东西,我都笑脸相迎,那家店会不会因此没了客人,我爹说我傻的不轻。

十三年后我开了店,我敞开门笑脸相迎做生意,在我经济范围内回馈你们。为啥呢,因为这么多店你们不选择,选择了我们的店,在我们店消费,我们作为卖家必须怀着感恩的心服务你们。”

林北抑扬顿挫说唱一通,明明他说的那么可怜,市民们却捧腹大笑。

他们虽笑,心里却在回味林北说的话。

猛然意识到在这几十年里,尤其最近十来年他们买东西,总是能碰到服务态度不好的售货员,他们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态度,语气刻薄,态度傲慢,如果你真的不买,有些售货员当场破口大骂,甚至他的同事还会帮着他骂人。

他们气的心肝疼买下东西,然后回家跟自己赌气。

他们真是傻透了,咋就没有想起来钱攥在他们手里,他们爱咋花就咋话,干嘛被售货员骂了还买他的东西。

此刻他们看着林北,眼神里带着亲近。

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但是林北为了实现小时候的梦想,走上了当个体户这条路,他卖中秋礼盒卖的非常成功,然而他没有骄傲,始终坚持初心,凭这点,他们一定留着钱买林北的春节礼盒,买多买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支持这个不忘初心的青年,支持让他们感受到花钱买到了享受的青年。

这边林北跟市民唠嗑,另一边,正在努力通知市民礼品店下午三点在郦山北路送包的黄益民原路返回,他身后的汉子继续吆喝,汉子嗓子都喊冒烟了,不过黄老板答应晚上带他到饭店吃顿好了,他也是拼了,闭上眼睛嚎。

两人快要进入郦山北路,时间门是下午两点十八分。

这会儿已经有市民到郦山北路占据好的位子迎接选手归来。

也有人安排家人帮忙占位子,他们寻找礼品店的横幅,跑到这里先占好位子,确保自己能领到包。

这会儿已经排了六米长的队了,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长,尽管是一排,也足够惊人。

黄益民骑车从旁边经过,眼睛一直朝队伍瞥,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两人到了横幅前,汉子瞅见桌上放了一个茶壶,还有一个茶缸,眼里全是狂热,黄益民还没停稳自行车,他不顾一切跳下自行车冲了过去,放下大喇叭,忙得拎起茶壶倒茶,抱着茶缸咕咚咕咚喝水。

黄益民险之又险跳下车,扎稳马步扶车,人和车才没扑到地上。

他回头看了汉子一眼,嘿了一声,把自行车推到三轮车后面,将自行车和三轮车锁到一起,趴到三轮车上休息,等心跳跳的不那么厉害,恢复了一点体力,他低头抚平衣服,神采奕奕绕到三轮车前面,跟林北一样靠在三轮车上,偏头问:“他们咋这么早就过来排队了?”

林北清了清嗓子说:“有人跑过来看了我们的包,跟我唠了一会儿嗑,回去召集亲戚街坊过来排队,提前到这里抢占好位子迎接参赛选手的市民看到了,向排队的市民打听情况,后来他们也跑到后面排队了。”

黄益民抱头眺望长队,长队已经看不到尽头了,他眼里盛满了笑容。

黄益民有手表,林北一会儿看一眼他的手表,还差二十分钟就到三点了,林北把桌子上的东西撤了,把布铺在桌子上,又把黄益民找的人叫过来,给他们分配任务,安排四个人看守三轮车,其余人维持秩序,打手势跟他们说了十来分钟话,他们各自去了自己的岗位上,林北从三轮车上搬一捆包放桌子上,扭头朝黄益民招手。

黄益民阔步走向林北,林北扶着包:“到了三点,你立即给市民发包。”

黄益民兴奋点头,迫切上前解开绳子,他单手搭在包上,抬起左手,一脸紧张盯着手表,时针、分针、秒针重合,他马上拿起一个包递了出去。

第一个拿到包的市民特别兴奋,这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开心时刻,当场背上了包。

其他人羡慕坏了,恨不得现在跑到黄益民面前拿了包就走,前有壮汉维持秩序,后有林北骑车拿着大喇叭说这次体育竞赛给淮市带来的影响,一定会载入淮市发展历程,淮市也因此受到本省其他城市注意,整个赛道上随时有记者拍照取素材,他们要时刻维护城市形象,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选手们归来,给予他们最热烈的掌声。

听了林北一席话,大家有了强烈的集体荣誉感,明确的知道了他们的责任,许多人耐心排队。

令大家意外的是真的有记者过来拍照,记者还挑了两个人采访,她俩激动的差点晕过去,大脑空白回答了记者的提问,记者一走,她俩被众人围了起来,体会到了众星拱月的感觉,在心里不住的感谢新世界礼品商店给她俩登报纸的机会。

记者的到来,把礼品店送包的热度烘托到了极致,连一脸不屑的大老爷们也跑到后面排队。

林北见状吭哧吭哧骑车回去,和黄益民一起发包。

两人一鼓作气发完了三万件包,许多人没有领到包,都一副要哭的表情问他俩:“真没包了吗?”

林北和黄益民怀疑他俩说没包了,他们能哭出来。

林北拉着黄益民到一旁装模作样讨论,讨论的特别激烈,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他抹了一把脸,回到桌前拿起大喇叭喊:“我们礼品店是三个人开的,另一个人不在,不管他了,我俩商量好就行了,”他举着大喇叭的手哆嗦,声音有点虚喊,“经过我俩商量,我俩决定店里卖春节礼盒,只要你们买礼盒,我们就送包。”他咬牙说,“你们买几个礼盒,我们送几个包。”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虚脱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站在最后面喊:“到时候又出现这种情况,包不够送咋怎?”

林北不可思议看大老爷们,为了包,这个大老爷们也豁出去了,视线没有躲闪看林北,林北挠了挠头,坐在桌子上举起大喇叭,扭头看黄益民试探说:“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喜欢咱们的包,到时候如果包不够,咱们拎着钱找吴道昌,强迫他给咱们做包,成吗?”

黄益民把头发往后扒,低着头来回走路,忽然他抬头和林北对视,最终他败下来了,说:“八四年年头咱礼品店就贴钱,成,让大家开开心心过年,咱就贴一点钱呗。”他把贴字咬的特别重。

大伙儿都满意了,高高兴兴离开。

黄益民骑三轮车,壮汉们带上东西跟着黄益民,林北推自行车在后面走,一行人到了终点。

林北和主办方沟通,主办方得知情况,给他们安排一块地方,林北带着人到地方开始做准备工作。

当有人出现在赛道上,市民兴奋呐喊,第一个人冲过终点,掌声和呐喊声如潮水一般响起,当大家知道第一名是聋哑人,掌声更加热烈。

第一名赵光明站在终点朝大家挥手,笑得特别开心,仔细看,就会看到他眼里藏着水光,他父母骑车陪他跑完整场比赛,他母亲率先跑过去拥抱他,他父亲顾不上放下自行车支架,丢下自行车就去拥抱他儿子。

主办方安排人带领一家三口到林北那里领一支葡萄糖和一网兜橘子。

举着大喇叭,瞅时机打算吆喝选手到他这里领东西的林北:“……”

黄益民凑到林北身边,小声说:“我瞅见了,是谢百青安排人带选手过来的,你等着吧,比赛结束市委开会,谢百青肯定会说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一个个体户给选手提供葡萄糖和橘子。”

“咱们也不吃亏。”林北放下大喇叭。

“咱们的店在那种级别的会议上出现,确实不吃亏。”谢百青和他一个大院长大的,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两人就没一块儿玩过了,谢百青和大院子弟玩,他跑出去和各个家属院的孩子玩,两人碰见假装没看见彼此,各走各的,现在谢百青有毛病,隔一段时间门看他,还用一种看可怜虫的眼神看他,黄益民眼神暗了暗,把脑后勺对着他,他收回刚刚那句话,讽刺道,“便宜官二代了。”

既然举办方带人到这边领东西,林北就不看着了,让几个壮汉给选手发东西,他坐到三轮车上扶着手把问:“你爸参加会议的几率有多大?”

黄益民愣了一下,黄邯迁听不得别人在他耳边提自己是个体户,如果谢百青在会议上提起他们店,那么多大佬在场,会议内容还会被记录下来,黄邯迁估计能气死,黄益民哈哈大笑跺脚。

“你看到我在店门口贴的招工启示了吗?”林北问。

黄益民擦拭眼角说:“看到了。我们店确实该招员工了。”

“我给厂里和店里招了一个会计。”林北继续说,“我们不懂税,自己到税务局弄税,弄半天也不一定能整明白,有这时间门不如干些其他事,让专人帮我们弄税。”

“你招了谁?”黄益民好奇问。

林北咧嘴笑:“望湖街道办事处的会计金旺。”

黄益民眼睛发亮,金旺在事业单位干过一段时间门,肯定有点门路,给他们个体户和私人厂子报税,被税务局刁难的几率很小,他去报税,流程走的肯定比其他个体户、私人厂子快。

林北和黄益民商量了一下明天招员工的细节,他跳下三轮车,撂给黄益民一把钥匙,扶着自行车踢掉支架:“东西送完了,你把三轮车送回望湖街道办事处,然后把我留在那里的自行车骑走。”

说完,林北骑车绕路离开。

黄益民猜到林北为啥急着离开,他喊:“北哥,聪聪在哪个医院?”

“一院。”林北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离开。

路过报刊,林北下车买了两本连环画小人书,又跑到供销社买了一网兜吃的,他骑车离开。

他骑车回家,拿了两个铝饭盒离开,到了医院,他停好车,到旁边的饭店买了两份饭,把饭盒装网兜里,一只手拎着一个网兜进入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林北趴在门上看了一眼,余好好趴在床畔睡着了,小家伙侧身背对着门,林北不知道他有没有睡觉,轻轻地推开门,走进病房,他关上门,走到床前,把东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绕到床里侧,瞧见小家伙看向窗外,眼睛和窗外的天一样暗沉。

林北掏出两本小人书放到他眼前,小家伙爬起来,拍拍身边的位子,林北小心坐下,小家伙靠在爸爸身上,从爸爸手里接过小人书,尽管他哪儿都不舒服,但是他还是聚精会神看书。

林北调整了一下,拿出纸笔趴在腿上写东西,小家伙也随之调整了一下,调到舒服的靠姿看书。

余好好醒来就看到这幅画面。

她拿暖瓶出门打热水,回来倒一杯水晾着,放下暖瓶,隔着网兜摸饭盒,饭盒还是热的,她拿出饭盒,打开饭盒盖子:“聪聪,爸爸给你买了青菜粥,你吃不吃?”

林聪皱巴着脸,心里抗拒吃饭,他知道这样妈妈会担心的,给妈妈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想吃凉的。”

“你把罐头给我,我来喂他。”林北飞速写完一句话,放下纸笔。

余好好翻网兜,翻出一瓶黄桃罐头,她把黄桃罐头和筷子递给林北,林北接过罐头和筷子,拿着罐头底部敲两下墙,用力一拧,就拧开了盖子,拿筷子戳一个黄桃:“如果你赵伯伯建成了分厂,爸爸打算用铁盒装黄桃,不过爸爸心里没底,不知道小孩喜不喜欢吃黄桃,你替小孩尝尝,告诉爸爸小孩喜不喜欢吃?”

“是赵康伯伯吗?”林聪放下小人书,从爸爸手里接过筷子。

“对。”林北迫切地看着林聪,迫不及待想从林聪口中知道答案。

林聪浑然忘记了心里难受,吃啥都想吐,嗷呜一口咬黄桃,像小松鼠一样吃东西,很快吃完了一个,他正要说话,林北又给他弄了一个:“爸爸听说别人试吃,都是试吃了好几个,才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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