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爸爸！”
就在此时, 压在宓茶和陆鸳身上的小鲛人忽然大喊一声，它背部一弓，腰腹发力, 用力到背鳍骨都根根张开，极力朝着妖魁的方向扑去。
扑了两米。脸朝下摔倒在泥里。
它没有大鲛人的功力, 变不出人腿，一条鱼尾在陆地上寸步难行。
宓茶和陆鸳爬了起来, 她们看着小鲛人摔倒之后，趴在地上, 努力抡起胳膊, 握着一颗硕大的珍珠朝着妖魁掷去。
扔了五米。这个姿势不太好发力。
珍珠顺着风滚回了小鲛人的面前，击中了它的鼻子, 它双臂撑着地面, 吃力地想要站起来，但只要它身下还是鱼尾就没法在陆地站立。
宓茶上前，双手穿过它的腋下，把它拖了起来, 经过小鲛人那么一扑，两人身上都裹满了泥浆，谁也不嫌弃谁。
把小鲛人翻了个面, 宓茶才发现，对方额头上竟长着一对青色的龙角, 约莫五寸长, 附着着绒毛，还很稚嫩。
这一下，鲛人和青风龙之间的关系便一目了然了。它们是一对跨越种族的夫妻。
“那是你爸？”陆鸳向它确认。
“对，是我爸爸！你们救救它！”小鲛人抓住了宓茶的袖子, 急得直甩尾巴，一颗颗珍珠泪从沾满泥浆的脸上滚落，它哭喊着，“我不会走路，求求你们救救它！”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宓茶和陆鸳对视一眼，片刻，陆鸳侧过身，背对着小鲛人和青风龙而站，一言不发。
宓茶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得到陆鸳的默许后，她立马站起身，朝着远处的妖魁跑去，“三爷爷！等一等！”
妖魁正要折龙角，龙角一折，这头龙的修为就要被废去大半，至少倒退回蚺。它猛烈地挣扎着，可在仁级巫师的[软骨术]下，浑身绵软无力，根本提不起一丝劲儿来，只无谓地扫起一片泥浆水花。
同样的诅咒，由妖魁施展出来，效果是陆鸳的数倍，他的诅咒足以控制角龙乃至应龙。
妖魁听见了宓茶的呼唤，他一扭头，望向了在泥浆上磕磕绊绊跑来的宓茶，安抚道，“孙儿别怕，爷爷现在就杀了这两头蠢货，一会
儿给你们熬鱼汤喝。”
“三爷爷，别杀它，它的女儿刚刚救了我们一命！”
妖魁手上动作一顿，目光投去了陆鸳所在之处。就在陆鸳的身旁，一头小鲛人正焦急地朝这边望来。
“龙鲛？”妖魁咦了一声，下一瞬，他忽然仰天大笑，面露癫狂骇人之色，“奇哉幸哉——传说中长生不老的宝贝今日竟被我撞见了！上天待我不薄！”
说罢，他身形一转，身上的花袍犹如一卷花风，自龙首跃下，朝着小鲛人的方向掠去。妖魁鲜红色的尖锥指甲呈爪状，朝着小鲛人的头颅探去，一对猩红的竖瞳中，狂热与贪婪尽显。
“吼——”
原本绵软无力的青风龙忽然爆发出了一股力量，它冲着妖魁张开龙嘴，吐出三道青色的龙息，妖魁不甚在意，身形一晃，轻轻松松躲了过去。
“三爷爷！”宓茶惊呼，追着妖魁跑去，“手下留情！”
她的速度远远不如妖魁，眨眼之间，妖魁便抵达了小鲛人的跟前。
杀意袭来，小鲛人目露惊恐，它双手撑着地，想要逃离，可却身处陆地，根本无法移动。
眼见那长锥似的爪子就要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矮小的人影挡在了小鲛人的面前。
妖魁眯了眯眸，望着挡在自己跟前的陆鸳，低声喝道，“闪开！”
“当着心智未稳的圣女的面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真的好么，三长老。”陆鸳亦压低了声音，沉沉道，“你百里族的千年夙愿还要不要了？”
妖魁一怔，继而胸腔震颤，低笑出声，“小丫头，你在教训我？怕不是忘了它父母是如何取你性命的？”
“一码归一码。”陆鸳站在了小鲛人面前未动，眼神铿锵不让，“你去杀它父母，我绝不反对。”
“可笑！”妖魁眉间有了不耐和薄怒，“救你们的人是我，你何时也学会了当烂好人？”
陆鸳没动。
的确，真正从巨浪下救出她们的是妖魁，但她们和这只小鲛人素不相识，对方却愿意为了她们忤逆父母，毫不犹豫地从水中跳出来保护她们。
只这一点，陆鸳就不会从
它面前挪开。
“老爷子，你清醒一点，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东西。”她试图唤醒妖魁，“要是真有，早就被圈养起来大量繁殖了，你要是想要延寿延年，多喝两杯热水就行。”
“少废话！”妖魁右手微抬，耐心尽数耗光，他正要动手，一声脆生生的“三爷爷！”在他背后响起。
妖魁身形一僵，确如陆鸳所言，不管是作为“三爷爷”还是作为“三长老”，他都不能当着宓茶的面大开杀戒。
两人说话之际，宓茶终于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拉住了妖魁的衣角。
这一点点重量坠在了妖魁的衣角，将他扯回了目光。
妖魁回眸，他看着女孩仰头望着他，双眉微蹙，脸上沾着泥浆，眸中净是疑惑和恳求。她不明白为什么妖魁性情大变，但她恳求妖魁不要伤害这头小鲛人。
宓茶没有说话，只这一个眼神就让妖魁的欲望渐渐平息，直至收回心底。
他深深叹了口气。
或许，他是真的天命将至了……
右手一扬，青风龙和大鲛人身上的诅咒被收了回来。
被灼伤了许久，鲛人身上几乎无一处好肉，[软骨术]甫一解除，青风龙立刻护在了妻子的上空，一对龙眼紧张注视着女儿所在的方向，却碍于妖魁的恐怖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到嘴的肥肉你让我就这么白白吐了，想得倒美。”妖魁垂下了长着利爪的手，他站在小鲛人身前，斜眼睨向了身后的龙，“让我放过它？可以，但你跟那头鲛人得和这个小丫头签订终身契约。”
陆鸳一怔。
自己的阻拦让妖魁心生不快，可他这时候却还惦记着自己……即便知道妖魁的最终目的大约是希望她增强实力后，能多照顾宓茶，但陆鸳依旧无法不心生触动。
青风龙犹豫了一下，低头和水中的妻子对视一眼。
不等它们做出决定，陆鸳先一步开口，“我不要它们。”
妖魁瞪了她一眼，“别不知好歹！”这头青风龙的实力在一级上阶，鲛人在二级上阶，比陆鸳原有的亡灵不知道强了多少；更
难得是，二者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它们在一起所产生的力量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足以和一只王级亡灵相比。
“我和要杀我的亡灵不投缘，”陆鸳神色未变，指向脚旁的小鲛人说，“我要和它签。”
听到这句话，宓茶本以为龙鲛夫妇会一口拒绝，可奇怪的是，对方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就连陆鸳旁边的小鲛人都瞪圆了眼睛，一副呆呆的样子。
片刻，青龙沉沉地开口道，“我女儿对你没什么大用，换个条件，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可以答应你们。”
“没有大用？”陆鸳皱眉。从妖魁的表现来看，这头小鲛人应该是极其珍贵的亡灵，品质甚至在它的父母之上，怎么会没有大用。
妖魁扯了扯嘴角，竟也没有反驳青风龙的话。旁边的小鲛人抬起头，怯怯地望向陆鸳，“对不起，我没有攻击能力，没办法为你提供什么帮助。”
宓茶和陆鸳一愣，从之前小鲛人救她们和青风龙的举动来看，它的确不具备攻击技能，但她们都只为是因为它年龄太小，还未长成，现在看来，似乎不只是年龄的原因。
“传说龙与鲛人结合，诞下的子嗣名为龙鲛，食之可长生不老。”妖魁看出了两人的疑惑，为她们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之所以能长生，是因为这种东西天性纯善，血肉中没有半丝杀戮之气，唯一的技能就是[治愈]。”
宓茶惊讶道，“那岂不是和牧师一样！”
“差不多。”
不论是龙还是鲛人，都是十分强悍的高等种族，拥有极强的战斗力，可它们结合所诞生的龙鲛却只继承了鲛人的[治愈]。
龙鲛幼年生长在水中，长成后，背部会幻化出翅膀，能够上天入地。
可它们唯一的技能，就是通过唱歌来[治愈]其他亡灵。更麻烦的是，这种生物极其脆弱，是冥界为数不多会因为忧郁而死的亡灵。
如果一头龙鲛长时间陷于负面情绪，那么一个月左右就会干瘪死亡，正因如此，即便它有高超的[治愈]能力，领主、权贵们也无法将其强行留在身边当私人医生。
宓茶的目光落到了小鲛人的手上，
它的两只手陷在泥里，指尖和人类少女一样，柔嫩无骨、纤纤如玉，和它爸爸妈妈的利爪截然不同，一看就没什么攻击力。
青风龙和鲛人沉默着，妖魁没有说错，它们的女儿没有任何攻击能力，正是因为如此，它们才会在察觉岸上有人类时，动了杀心。
传说在龙鲛成年之际，用人血喂养，就能破除龙鲛的纯善之气，使其染上血煞，变成前所未有的强大恶兽。
善良在冥界毫无用处，弱小和强大之间，龙鲛夫妇自然选择了后者。
可冥界这种地方，没有多少人类会涉足，要么是一级以上的强者，要么是三级以上组队的团体，想要找到打得过的人类不是一件易事，女儿的成年日越来越近，眼看无望，夫妻都打算放弃时，忽然出现了两个不知死活的，龙鲛夫妇喜出望外，毫不犹豫选择了出手。
宓茶身上的牧师气息太浓，也许会反噬女儿，再加上这个小姑娘似乎背后大有势力，于是它们将目标对准了陆鸳。
“如何，你还要签它吗？”妖魁斜了陆鸳一眼，唇畔噙着一抹戏谑的笑。他之所以让陆鸳和青风龙、鲛人签约，便是知道龙鲛的特性。
如果龙鲛可以[治愈]人类，或许还有点价值，可它的[治愈]只针对亡灵，而在陆鸳目前的两个亡灵，一个乌赫已有[自愈]能力，一个阿萨贝尔皮糙肉厚，防御力、忍耐力都极其强悍。
龙鲛的[治愈]对于陆鸳的两个亡灵来说，完全是可有可无。
后悔了吧？妖魁抱着胸轻哼一声，不听老人言。
可惜，陆鸳注定是他晚年的劫。
“如果是这样，那我更要签它了。”
陆鸳语出惊人，妖魁和龙鲛夫妇心中皆是一怔，唯独宓茶笑了起来。
“人类，你听清楚刚才那位大人说的话了吗？”青风龙纳闷地重复，“我女儿没有任何攻击能力，帮不上你的忙。”
“我又不聋，”陆鸳也再次重复，“我确定我想和它签订终身契约。”
龙鲛夫妇目露怀疑和惊愕，它们的视线落在了陆鸳身上，这个巫师年纪轻轻就能在冥界自由行走，潜力自然不用多说。而且她和
那位仁级的强者还有那个大有来头的贵族牧师关系亲密，想来在人界势力不小。
有能力、有背景，更关键的是，她愿意为了女儿和仁级强者对峙，如果女儿可以托付给这样巫师，那它们的心病也算了却了一半。
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她对它们的女儿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会不会因为长生不老的传说而伤害它、售卖它。
妖魁拧了拧眉，完全不能理解陆鸳的想法，“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龙鲛不仅没法帮上陆鸳的忙，而且它本身还是一件炽手可热的宝贝，多得是人盯着它，要是消息被传出去，它会给陆鸳带来不少麻烦。
一言蔽之，签下这头龙鲛对陆鸳百害而无一利。
陆鸳没有回答妖魁，她单膝蹲下，和坐在泥里的小鲛人平视，“你愿意和我签订终身契约吗？”
小鲛人懵了，它自出生以来，就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如其他亡灵，如果不是爸爸妈妈保护，它连捕食果腹都做不到，更不会奢想被巫师看上、结缔契约。
它小心翼翼地去看父母的脸色，只见青风龙和鲛人满面凝重，片刻，青风龙开口，“我和它交换，你签我罢。”
它还是不放心陆鸳，怕她居心叵测。
“我没有带它单独离开的打算，你们要是不放心，它可以继续在你们身边生活。”陆鸳明白它们的顾虑，“以后它来见我、或是我召唤它时，你们可以在场陪同，反正我不介意——你们来了还能帮着多干点活儿。”
“这…”陆鸳的条件宽松到难以置信，龙鲛夫妇一时有些犹豫。
“爸爸妈妈，”二者权衡沉默之际，地上的小鲛人开口了，它的声音像是二月春风，柔柔弱弱，若有若无，“我想和她签约。”
它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除了这位巫师大人，恐怕再没有人真心愿意和我签约了。”
妖魁皱了皱眉，这个走向让他很不愉快。
见龙鲛夫妇依旧沉默，宓茶亦转过身，对着二者道，“我以百里起誓，陆鸳绝不会故意伤害你们的女儿。”
“百里？”青风龙一震，继而喃喃
道，“原来如此……”
它化龙不久，阅历上不如其他高等亡灵，因此才会在看见星汉杖时无动于衷。可再怎么孤陋寡闻，活到这个年纪，百里家族的威名它还是听说过的。
青风龙一阵后怕，这个白发牧师如此天资过人，再联想到先前她所说的“我也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和这条江里的所有亡灵，是要生，还是要死？”，能有底气说出这种话，小姑娘在百里族的地位绝对不低。
幸好有妖魁阻截，没让它们得逞，否则要是真的杀了百里家族的人，恐怕它们一家三口都活不过几日了。
“我们不是不相信几位大人，”鲛人微微垂下了头，低声道，“可我们无故出手，二位就真的一点都不计较吗……”
它们差点杀了她们，可对方不仅不计较，还要收下它们的女儿，这世间竟有以德报怨的事情？
“我说了，”陆鸳淡然回道，“你们是你们，和你们的女儿无关。我不报复你们，因为我和我朋友没有真正受到伤害，而且我目前力量不足，无法独自保护好你们的女儿，也需要你们作为监护人出力。”
除了这两个原因，还第三个原因陆鸳没有明说。
修行不易，一、二级的亡灵是珍稀资源，作为亡灵生物学的研究者，陆鸳对珍稀物种存了一些宽容和偏爱。
青风龙和鲛人心生震撼，眼前的巫师个子不高，年纪也不大，却有如此心胸，恩怨分明。将女儿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或许是一件好事。
青风龙从空中落了地，鲛人也重新上岸，它们郑重地走到陆鸳跟前，对着还傻坐着的小鲛人道，“快谢过你的主人。”
小鲛人抬眸，和陆鸳对视。
它反应了一会儿，才确定爸爸妈妈真的同意自己签约了。
稚嫩的小鲛人慌乱地拱了拱尾巴，它也想站起来，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尴尬地坐在泥里，仰视陆鸳。
它从头到尾都是泥浆，发丝被糊成了泥块儿，脸脏得只剩下了一对眼睛是干净澄澈的。自觉失礼，小龙鲛想要做一些补偿，于是摸索了一阵子，终于从储物器里找出了自己最大的一颗珍珠捧给陆鸳，很老实地照搬了爸爸妈妈的话，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你，主人。”
宓茶发现，陆鸳的嘴角一抽，扯出了一抹极其短暂的微笑，很快又恢复了咸鱼面瘫。
她把法杖夹在腋下，双手接过珍珠，回复道，“叫我陆鸳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