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终须一别

时间就是这样:夜里想着心事,第二天的闹铃就响了;下几次雪,冬天也结束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数月已经过去了。

春暖花开正好,凌云的伤势亦见好。他的身体底子好,加上我无微不至的照料,他终于可以下地走路。当他站在地上,挪动脚步的那一刻,我老泪纵横,就像母亲看到孩子第一次走路那般激动。

病房里掌声雷动,护士长带领全体护士见证了这一“荣耀”时刻,还让她的侄女玲玲作为代表献上一束百合花,小护士们争先恐后与他合影。我看着他被人群簇拥,光芒四射,我被挤到角落里不知所措,不知该靠近亦或逃离。

凌云捧着花,一瘸一拐朝我走来,步子越来越快,最后仿若运动员冲过红线的那一刻,张开双臂,扑到我身上,他的惯性很大,我被他冲得后退了几步,撞到墙上,我涨红着脸,胸口开始狂跳起来。

他把我拽到护士长面前,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他刚要开口,护士长干咳一声,扶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眯着眼说:“凌警官真是随和,费子衿能做您的陪护,真是她的福气。您的事迹我们在电视上看过,真是见义勇为的大英雄,每天到医院送花的小姑娘都排到马路上了,为了不打扰你养病,我们也是煞费苦心,四个保安值守,生怕有人偷溜进来。”

凌云笑而不语,连连点头,努力表现出感恩的样子。我把轮椅推到凌云身边,示意他坐下。他没有坐下,只是扶着我的胳膊,身体不由自主向我身上靠,我想他大抵是站累了,毕竟伤势未愈,但碍于礼貌,他不得不强撑站立。

护士长见凌云对她毕恭毕敬,说话嗓门愈发大了。

“我们虽然挡得住外面的小姑娘,但是挡不住你身边的人,把你的私密视频发布出去谋私利。”护士长用余光瞟了我一眼,接着说:“为了保护你的隐私,上面一致决定让玲玲做你复健期的陪护,她是我们这里资历最老,做事稳妥知分寸……”

“我现在康复得差不多,不需要陪护。”凌云淡淡地说。

护士长踢走我的理由也太扯了吧!明摆着是抢功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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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伤势严重的时候,我像照顾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伺候着,生怕出一点差错,现在眼看“孩子”长大了,跑来给我安一个“不尊重孩子隐私”的莫须有罪名,抢走“孩子”。

凌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用的是绝版诺基亚手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和玩贪吃蛇的游戏,没有别的功能,说我偷拍视频泄露出去,那可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护士长这样无凭无据冤枉我,我可忍不了,但我能怎么样,忍不了也得忍,对,我是个怂包。

“你不要人陪护?这个我做不了主,你得找上面。”护士长脸上仍然挂着僵硬的笑容,如浮雕一般。

凌云从抽屉里翻出我的诺基亚手机,依旧平淡地说:“费子衿,我们领导上次来的时候,他对你挺满意的,你现在要调走,是不是该给他打个电话汇报下?顺便用你这个破手机,帮我拍个视频发给他,让他放宽心。”

护士长的表情瞬间石化,笑容碎成渣渣。一旁的玲玲搭腔说:“费子衿这手机拍不了视频,照片都拍不了,用我的手机吧。”

玲玲刚要掏手机,护士长用胳膊肘狠狠地怼了她的后背,然后昂首挺胸,优雅地捋捋散乱的发髻。

“感谢凌警官对我们工作的支持,不要陪护那是在给我们减压,但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我们任何一个人。”护士长环顾四周,似是在用眼神发号施令,其他人争先恐后附和应答。

“对,对,对!”

我面无表情,默然无语,对周围的一切开启屏蔽模式。直到满屋的人离开,凌云关上了房门,我依然呆呆杵在原地,凝视着花瓶里那束高傲的蓝色妖姬。

鲁迅说过,人一旦悟透了就会变得沉默,不是没有与人相处的能力,而是没有了逢人作戏的兴趣。我悟透了什么?人生如戏,全凭演技,没有演技,呆若木鸡。

我想,所谓悟透,无非是麻木的进阶。何为麻木,乃司空见惯而无感,心中无复有波澜。此时,我的心境应该在麻木和悟透之间,似忽有所感、心有所悟,却未茅塞顿开、拨云见日。

凌云把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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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扔到沙发上,双手扶着我的肩,轻声安慰:“刚才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以后你就是我的人,我护着你!”

我顿时愣住了,转而脸上泛起笑意,我慌忙低下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终于明白了小鹿乱撞这个成语的涵义。

“既然你未嫁,我未娶的,那我们拜把子吧!以后我就是你哥,你就是我妹!”凌云笑着说,迷人的酒窝像是盛满了酒,他的表白像一场酒局,前半场让我迷醉,后半场让我撕心裂肺。

我突然又懵了!这算什么?创意的表白?还是恶作剧?

“你什么意思,你没喝酒啊,怎么说上醉话呢?”我捏着他的胳膊,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希望他也能和我一样,把话说清楚。

“我想,你需要个哥哥照顾你,你试着喊一声哥哥,或许能让你心里的伤口慢慢愈合。”凌云抓着我的手,试探着向我靠近,慢慢的,我们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我猛地推开他,他没站稳,向后踉跄两步,向后瘫倒在地上。

我心痛,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我哭着扶起他,嘴中喃喃道:“你妹,去你妹的。我才不要做谁的妹妹,你也不用可怜我。遇到你之前,我过得好好的,你打乱了我的生活,还要做我的哥哥管着我,你想得美。”

我竟然开口说“哥哥”,这个词就像匕首一样,常常刺痛我,伤疤刚愈合,又被自己剜开来,麻木地看着血淋淋的伤口,血液无声无息地蔓延。

之后,我没再去找过凌云。他出院那天,很多小护士去送他,我没有去。他托人送给我一本画册,上面全是我的画像,我陪护他的九十多天,每天一张。画里,有我给他喂饭,拭去他嘴角米粒的瞬间;有我给他擦拭身体,盯着他的伤疤,色眯眯的样子;有我捧着雪花,笑得看不到眼睛的模样;有我给他织围巾,手忙脚乱的神情……

我想起了我给他念书时,他入迷的样子。严歌苓的《扶桑》:他跑了三十里的马,让海风吹硬了脸,只为了来这里看一眼你空空的窗。空与不空,全是他自己的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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