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桓景离开枋头的时候,石勒正回师常山,与刘琨在真定城外对峙,飞矢乱石日夜不停地从两方营帐上空上划过。连续放了几天箭之后,并无甚收获,刘琨与段匹磾联军仍在城内外坚守,面对这样刘琨的大营,石勒一时不敢轻进,只是与之对之而已。
原来当初在放弃进攻枋头之后,石勒一路北上,其间八日,连续穿过魏郡、广平二郡。与襄国残军会和之后,又匆匆赶赴常山郡,这才与段末柸军队会和。军中转战多日,又在撤军时生怕桓景偷袭后方,提心吊胆,此时有了安稳扎营的机会,都不愿意再出征。
刘琨知道石勒兵锋正锐,于是就近进入真定城,并让部将箕澹和段匹磾在城外结营,以为掎角之势。石勒军将见刘琨随行人马不少,又兼己方军队疲惫,就以各种理由拖延出战。石勒心急,几次催促,竟然也换来个部下阳奉阴违的结果,每日只是射几轮箭交差而已。
石勒也知道拖不起,虽然南边那群晋军不知为何还没动静,可是只要南边的祖逖北上,自己可就要被两面夹击了;可是,建议休整军队的,都是随石勒起兵的老部下,石勒也忌惮人心向背,不敢擅杀以立威。
可惜这时张宾并不在军中,面对众将群起要求休息,石勒一时竟然也开始怀疑起来,并不能拿定主意。原来张宾被他以幽州新定为理由,打发去北面蓟城一带安定民心去了。原因么,还是担心张宾与桓景有旧,会暗通消息。
可这样一来,现在石勒在帐下竟然找不到个支持自己的谋臣了:夔安老了,只会和稀泥;而程遐是个绣花枕头,虽然言辞动听,但内里没有主意,在讨好自己和安抚诸将之间游移不定;至于那个亲侄子石虎,只是不住请战,说什么给他三五千就能击溃刘琨,实在是莽夫一个。
望着出工不出力的部下,和守御完备的城墙,石勒只觉得头昏眼花,瘫在营帐内的毛毡上。
这时,帷帐轻轻掀开,一个年轻的晋人文官在帐外行礼,见石勒微微点头之后方才趋进。
“大将军,南方的晋军又重新占了邺城,正在向邯郸进发!”
石勒勉强支起脑袋:
“是祖逖,还是桓景?还是全都来了?”
“报大将军,据斥候说,不知多少,然而至少有万人之数。而且都是骑乘。”
自北还河北之后,这是石勒头一次感到恐惧。光是骑乘就有万人之数?那么,大部队肯定还在后面,南方那些晋人估计是倾巢而出,还带了援军!
他胸口越来越气闷:这些手下再要出工不出力,那么自己真要危险了。
他打量了来报信的文官一眼,看着这个文官一副娃娃脸,突然想起,这不就是当初来自己军中报信的襄国守将使者么?是那个叫啥来着……好像叫徐光。
“如今我军情况紧急,尔有何见教?”
“我不过一个小吏,如何敢有何见解?”
徐光尚在自谦,然而石勒是真拿不准主意了。他与诸将心思相悖,此时亟需一颗定心丸:“不妨说来。”
徐光心中一盘算,大将军手下谋臣武将不少,平时哪儿轮得到问自己,可现在石勒竟然亲自问自己,必然是与群臣意见不合,来找人支持罢了。
“敢问将军帐下,诸位大将以为若何?”
“他们都说军队转战千里,已然疲惫,不可强行出击。”
听闻诸将的意见后,徐光心中了然,起身亢言:
“光以为,诸将误将军也!”
石勒一听来了劲:“我军疲惫难道不是事实?还是说,尔果然有妙计?”
徐光故作随意地笑着,其实心中还是发毛,毕竟自己可是以一介小吏身份向这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流寇魁首进言啊:
“依小人之见,诸将不过是吝惜手下军士,毕竟那是他们在军中安身立命之资。从前将军纵横河北之时,诸将皆一无所有,故而可以舍生忘死。如今将军雄霸幽燕,这些将领就开始惜命惜才了。
“我军自是疲惫,难道刘琨的兵就不疲惫?而且其军已经断了补给,丢了老家,又深入我冀州境内,此兵法所谓死地也。不过是靠着城墙和数量,企图负隅顽抗,拖到南边友军来援。”
“那么爱卿,如何能让诸将灭掉刘琨?”
他已经管这个嘴上没几根胡须的年轻人叫爱卿了。听见爱卿两字,徐光也自信起来:
“依我看,既然诸将畏懦,不若因势利导。假装退军回防襄国。刘琨自负其才,又兼兵多,必然出击。而刘琨虽然兵多,却是拼凑而成,既有他本部兵马,又有拓跋部和段部的鲜卑。自守有余,但一旦进攻必然自乱。到时候我军在归途伏上一军,必然能大破刘琨,顺势拿下真定!”
听完徐光的分析,石勒一个激灵,几乎要跳起来。待他稍稍安定神色之后,竟然眼明心亮,头也不昏了:
“善哉!就按爱卿说的做!卿真是第二个右侯!”
徐光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只不过将自己猜测石勒所喜好的想法复述了一遍罢了。
第二日,石勒率全军回撤襄国,并且在临行前,故意大肆散播桓景重新拿下邺城的消息。
刘琨立刻点齐手下所以军将,出城追击。
也无怪刘琨如此激进:他手下精兵云集,除了本部精锐,有段部的段匹磾和以鲜卑文鸯着称的段文鸯,还有因拓跋部内乱南奔的大将拓跋郁律。而这么多军队,粮草竟然已经不足一月之数。
其实若是石勒再等一个月,刘琨的大军就要开始饿肚子了。可石勒竟然一天也登不了了。而刘琨见石勒退兵,还以为是天赐良机。
以如此军力,加之石勒需要专心在南面对付桓景,刘琨决定不顾部将箕澹反对,尽起全军,追袭南逃的石勒。
大军出真定,行不过十五里,来到一处叫飞龙山的地方,已经可以看见石勒的后卫部队。刘琨知道石勒当初曾经在此地被王浚的骑兵大破,又见前方山头石勒疑兵兵少,不禁拊掌大笑:
“石贼过其伤心之地,必然胆裂,乘着我军军中有粮,当全力直捣襄国,打下襄国,有吃不尽的粮草。”
随后刘琨命令箕澹带着本部精锐骑兵直冲向前,石勒一方也从山坡上冲下一支轻骑,与刘琨的精锐略一交锋,就后撤败去。刘琨下令全军立刻追击。
“刘公,此恐是石贼诱我,不可轻进。”拓跋郁律在拓跋猗卢手下也算经历过战阵,常常用诱敌之术,于是赶紧规劝:“若是深陷重围,悔之无及,刘公三思啊。”
刘琨不以为然:
“不然,石贼军中尚有粮草,若是相持,拖都可以把我军拖死。如今,这家伙竟然匆匆撤退,若非胆裂,又是为何?”
一旁段文鸯也觉得这个拓跋部的家伙不过懦夫而已:“贼人的骑兵都是轻骑,怕什么?”
于是刘琨一声令下,并州军争相向前。山谷狭窄,本来不利于展开阵势。不过一刻时间,刘琨的军阵被自己家想抢头功的士卒冲得七零八落。
至于骑兵,由于刘琨的骑兵皆披甲,反而追不上轻甲的石勒骑兵。
待跑出去数里,刘琨的军众已是精疲力竭,在早春之际,也跑出了个汗流浃背。至于队形,那就是完全不存在了。
这时,山谷四面突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