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沐忠平停滞不前，皇帝又道：“怎么，沐将军不愿将虎符交出来么？”
卢攸宁见状，忙开口道：“皇上，沐家世代掌管虎符，并无错漏，如今皇上溘然下令收回虎符，未免让朝臣生疑，届时流言四起，恐于朝政无益。”
皇上看了一眼卢攸宁，面色愈加冷冽，“十二郎也在此，朕竟没注意到。”
卢攸宁覆掌行礼，“卢攸宁，叩见皇上。”
“罢了，”皇上摆手，“朕今日前来，只为虎符，十二郎既说了是流言，自当不攻而破。沐将军，命人拿来罢。”
沐忠平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妥协，“是。”
那是一枚以青铜锻造的伏虎令牌，沐忠平从不示人，便是沐家人，今日也才头次得见。
只见沐忠平将一枚完整的虎符捧出，双手奉于皇上，“此为我朝号令三军的虎符，现下交由陛下，望陛下往后，谨慎持之。”
皇帝接过虎符，道：“朕自当如将军所言。”
然接下来，皇帝却随手将虎符丢给旁边的内侍监，道：“朕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说着，皇帝走到那个叫孟未曦的女孩面前，蹲下身子来，问：“这个女孩是谁，朕怎么从没见过啊？”
沐青易不由面色紧张，“这是我远房的一个妹妹，今日是二十九，特来家中，共庆团圆。”xuqi.org 海豹小说网
“小五，”皇上转头看了沐青易一眼，“你如何也学会撒谎了？”
皇上说完，站起身子来，缓缓道：“孟澈将军当年所犯为谋逆罪，孟家当诛九族，这孩子既为孟澈之后，当同逆犯共罪。”
他说着走到沐忠平面前，问：“沐将军，你沐家窝藏逆犯，该当何罪啊？”
沐忠平连忙跪下，禀道：“容臣上禀，陛下，当年孟澈的案子蹊跷甚多，许多证据尚且不足，便草率定谳，实在不合情理啊！”
“事隔多年，若是大将军觉得不妥，可自行当刑部申请翻案重审，只是在还未洗脱罪名之前，孟澈还是逆犯，你沐忠平，还是逃脱不了私藏逆犯的罪名。”
随即，皇上语调一转，厉声道：“来人，着，削沐忠平将军之职，褫夺大司马之位，贬为庶人，将军府名下婢子充为官奴，房舍田地充公，沐青城，降职振微校尉。”
皇帝左右武士听令后，立刻动身进入沐府，将一众人等纷纷赶出来。
沐青易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只见那些侍从像山贼一般，野蛮地闯入沐府，把个该砸的东西悉数砸碎，门窗尽毁，沐府的丫头家丁们，像是猪狗一般被赶出来，扔到地上，房内的烛台被碰到在地，点燃了内室床帐，整个沐府登时如陷进火炉一般，烧得比皇帝左右侍从手上的宫灯还要亮。
沐忠平本想拦阻，却不知被谁一军棍打到膝盖上，只听得骨头崩裂之声，这位将军登时跌倒在地，沐青屏和韩城正欲去搀扶，却被皇上的武侍架住，皇帝道：“沐将军，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朕这帮奴才，下手从没个轻重，若是伤了你，可不要见怪。”
卢攸宁站起身，尚未开口，皇帝又言：“十二郎的左手已经废了，若当真动起武来，且不论冒犯君主之罪，朕只问你，这一班武侍，你能打得过几个？”
十二郎这才看清楚：皇帝竟然带了武侍前来！
皇上尚为邺王时，他们被唤作邺王侍，是先皇精挑细选出来，以供邺王差使，这些人皆是从大内选出的上佳者，又佐以近乎残酷至极的训练，方得这二十个武侍。
当年邺王曾邀卢攸宁去正阳宫观看这些邺王侍斗武，犹记得当年邺王曾有言：“十二郎若是以后有求，本王这些侍从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现在，这些武侍被皇帝当做刽子手，手中的刀斧，直指他卢攸宁。
沐青易听到这话，面色凝疑，问：“左手已废了，是何意？”
皇帝走近沐青易，放低声音说：“小五难道不知道，你的十二哥哥，手臂上积毒甚久，肩骨又穿了，如此重伤，手臂是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了……”
“陛下！”卢攸宁打断道，“臣的手臂如何，不劳陛下费心。”
沐青易正准备向卢攸宁走去，却被皇帝一把攥住，他说：“小五，当初你陪着朕，看着朕的父亲驾崩，看着朕的弟弟自刎，还看着朕的母后被刺，如今，朕也陪着你，看着你的将军府，家破人亡！”
卢攸宁将长剑拔出，以剑指着皇帝，道：“我不对皇族的人动手，别逼我。”
皇上大笑，道：“灼然玉举的十二郎，若是失了态起来，不知是个什么样？”
才一说完，皇上手中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沐青易被抓得生疼，脸上渐显痛苦之色，登时，一柄泛着烛光的长剑夺目而出，却在离皇帝一寸的地方，被七八个武侍截住。
“十二郎当真以为，自己还如当初么？”
早在朝堂外，他未能截住石光赫的强弩时，心里就已有几分底了。
卢攸宁带头拔剑时，沐青屏和韩城等人也跟着将武器亮出，铁器兵戈的声音一响起，若无人血缓和，必难停歇。
沐青易暗中将藏在袖内匕首拔出，照着皇帝的手臂划过去，皇帝吃痛，下意识放开她。
“小五，”皇帝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臂，看着沐青易手里那把熟悉的匕首，“这是当年你划伤朕的那把匕首？”
“正是。”沐青易说着，迅速闪至大监身侧，从他手中抢过虎符。
“小五！”沐青屏将白凰隔空扔给妹妹，“带上未曦，快跑！”
卢攸宁吹了个响哨，随身的马儿长嘶着自后厩狂奔而来，沐青易将未曦抱上马，跟着踩上马背，沐忠平跪坐在地上，早已站不起身子，只喊道：“小五快走，去找青秋！”
皇帝只觉得心神已有些不稳，他努力晃了晃头，身边的大监扶住他，道：“皇上您没事吧？”
他推开大监，对着沐青易喊道：“你若敢走，朕必将在场之人全部斩杀！”
沐青易正欲扬起缰绳，听到这话，将手放了下来，皇上当真会将她沐家满门赶尽杀绝么？
皇帝冲她伸出手，道：“小五听话，下来，把虎符交给朕。”
见到沐青易犹豫了，卢攸宁大喊：“小五快走，虎符交不得！”
这一喊，让沐青易如梦初醒，如今的皇帝，除了那张脸无甚改变，其余皆已不见当初那个清朗少年，她对着皇帝道：“你是皇帝，不是邺王。”
说罢，她护住未曦，扬起马鞭，像是泄愤一般，重重地抽在马身上，那马儿吃痛，随即放开蹄子，踩着一地琉璃金黄的宫灯，向远处奔去！
皇帝大怒，他忍着即将模糊的神思，缓缓道：“将沐家人，通通押入大牢！”
沐忠平被强行从地上拖拽起来，韩城和沐青屏一身是血，不知是羽林军的，还是自己的，卢攸宁以一只手阻挡着七八个武侍，也早已是筋疲力尽。
今日二十九，为民间除夕之夜，而将军府再无往日灯火经明之状，有的，只是一片足以吞噬这座府邸的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