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戚家也有金星紫檀的器物,是一件玉雕的托底,只巴掌大小便已价值不菲,若是要打成几件家具,简直是难以想象。

大娘子迅疾如风,一会儿功夫便已经转到影壁之后,正看到院落之中摆放整齐的几件红木。果真是好东西,阳光下有斑斑金光闪烁,一瞧便知这东西绝不是俗物。

大娘子一面惊诧,一面招呼一旁立着的几位传话的内侍。

“不知寺人如何称呼?”

“称我王内侍便好。”

内侍身子立得笔直,略抬手做了个问候的手势,神情颇为倨傲,并不十分将她这位学士府的大娘子放在眼中。

可见应当是哪位贵人身边伺候的近侍,那贵人在宫中的地位恐怕不同寻常。

大娘子耐着性子继续同他闲聊几句。

“王内侍还是请先到府上小坐片刻,咱们这里有不错的金瓜贡茶,还是去岁官家所赐……”

王内侍却轻蔑地将视线投在大娘子脸上,“咱们宫里不缺这些个东西,玩意儿似的,还是大娘子留着待客吧。”

叫他一句话顶个倒噎气。

大娘子忍了又忍,“那,不知王内侍出自何处,以后也好前去拜见赠礼的贵人。”

王内侍一扫拂尘,仿佛这院中有什么不洁之物,掖了掖鼻子道,“咱们是越秀宫出来的,娘娘也不是日日得闲,待有召之时娘子再行入宫吧。”

说完也不等大娘子回话,踅身出了戚府大门。

大娘子这时却顾不得再追究这位寺人的阴阳怪气,方才那“越秀宫”三个字仿佛一记重锤,砸得她头晕眼花。

越秀宫主位,不是那位飞扬跋扈的贤妃娘娘,还能是谁?

大娘子只觉这青天白日的,忽而一阵眩晕,立刻便萎下了身子,栽了过去。

身边人七手八脚的将人搀扶到阴凉处,众人一边打着扇子一边递上茶水,好歹将人折腾得有了些精神。

大娘子并不想同贤妃扯上关系,固然是因为五王纨绔的名声在外,那五王正妃之位已经定了独孤家的一位娘子,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在贤妃身上。这位出身世家大族的贤妃娘娘,是个跋扈专横之人,在宫中横行了几十年,官家念在她陪伴多年又痛失三子的份上多有宽宥,便也纵得她越发无遮无拦。

前次,德妃阿姊被召入宫陪伴患病的妹妹,仅是在长街上离得远了些,未及时回避贤妃轿撵,德妃阿姊便被宫人当街掌了二十个巴掌,力道之大,德妃阿姊当时便聋了一只耳朵。

可官家念在五王刚得胜班师,军功相抵,并未将其母妃过多责罚,德妃听闻后愈发是一病不起。

宜都怎能同这样的一家扯上关系。

大娘子当夜便生了一场急病,夜里发起高热,怎的都降不□□温来。

宜都在前院打听了一番,单单弄清了是贤妃送了礼来,至于是什么名目说法,具是一头雾水,人人都说不知。能探听到的,唯有那寺人走后阿娘便晕了过去。

那人惯是颐指气使,也不至于将阿娘气成这般样子。

贤妃之子便是五王,五王同二王交好,那么贤妃送了礼过来便是想要拉拢阿爷了?既然是送给阿爷的,阿爷还立在一旁好好的,没道理阿娘却这般虚弱,一病不起。

她忽然福至心灵,那日同自己递簪花的,可不就是五王么。

原是这个意思,她笃定的在心中点了点头,怪不得前日阿爷那般生气,叫自己同几位王公们距离远些。

他们将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那她要叫他们失望了,她有铁娘子的气节,可不是任人摆布的物件。

宜都心中有了成算,这会儿却默不作声,阿爷的心思都放在阿娘身上,一时也顾不得对宜都多加约束。

除了大娘子,阖家也只有戚如敏对其中内情知根知底,只是这非小事,若叫宜都知道恐会吓着她,事情太过复杂,宫里边还是他去交涉的好,他也有几分把握,叫贤妃不再继续这些小动作。

毕竟五王已经有个独孤家的小娘子为妃,又有不弱于秦王的军权,若是再拉拢一个自己,二王能不能信他没有野心,便是个未知数了。

二王可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

天明不久,宜都便偷偷去找了安执白。

她却不知执白昨日到前院瞧过了大娘子,回来仍用了一夜的功,这会儿才准备去小睡罢了。

见是她来,执白赶忙整理衣衫,寻常惯是神仙一般的妥帖,一夜未合眼也颇有些邋遢的样子。

宜都见到他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模样,执白阿兄竟会生出这样多的胡茬,看起来落拓极了。

不禁道出一句,“闭门不出自焚香,拥褐看山岁月长。”

这场景倒是叫她想起这首诗来。

执白温和的瞧他一眼,“我哪里是这般境界,吾乃俗人,天下人想要的东西,我也日日盼着能得到罢了。”

天下人想要的东西?

“阿兄不缺利禄,照如今这般用功法,想那功名也不成难事。”

他那笑中似乎藏着别的意味,“你倒知道我求得是这个?”

“不然还能是求得道成仙不成。”

宜都只觉得谈话轻松有趣,安执白却略停顿了下。

而后亲自给宜都沏茶,用了他从妙芸带来的太平尖,“大娘子身子好些了?我瞧你昨夜一直守着侍奉,今日怎么又这般早便寻来了。”

“阿娘后半夜才睡舒坦了,这会子退了烧,郎中说没大碍了。”

“嗯,你今日来,是要谈何事?”

宜都理了下思路,“我有事情要问问阿兄,你常在外面走动,知不知晓那五王未过门的娘子闺名?”

都在京中,勋贵人家结亲一向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宜都虽不记得五王要娶得是哪一位小娘子,可她分明记得是独孤家的人。

“倒是听同行的举子说起过,是秦王的一位小妹,名中似乎有个‘越’字。”

宜都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倒越发合了她的猜想,“……孤独朗越。”

她立起身来在地心走了几步。

那位前日在宫中遇到得娘子,当日便觉得跋扈无理,说来也是很合五王那个纨绔。

可既然真是独孤家的,独孤及信那日怎会陪在五王身边,亲眼瞧着他将簪花递给自己。

这般场景怎么看都像是他在其中“穿针引线”,难不成独孤及信是盼着自己同五王有了牵扯,却全然不顾那是朗越的郎君?

这于他能有什么好处,设计自己十分好看么?

宜都微皱了皱眉,执白还当它不喜这茶水。

“不合口味?”

宜都回过神来,赶忙说不是,“想起了旁的事情罢了。”

独孤及信,她同他认识了十来年,从未有过这般陌生的感觉,她果真是不懂他。

“好端端的,今日怎么打听起五王来了。据我所知,府上同几位皇亲并无往来……”

宜都斟酌再三,不知该如何开口。

“前些日子得罪了一位小娘子,打听之下,原来是这样一位背景深厚的贵女,叫我生了几分胆怯,开向阿兄确认罢了。”

明知她胡乱编出个理由糊弄他,安执白倒也不强求了解内情,只是他做人耿直,尤其不想要宜都在他面前说些违心的话。

“宜都,若你不想说,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

宜都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安执白看似诸般体贴,其实内里一向有着一股温柔的执着,并不一味妥协,决不可过分轻视。

“执白阿兄,你怎么还是一点儿世故都不曾学会?”

还记得他旧年经常将夫子气得瞪眼。开蒙时的夫子嫌贫爱富,对几位家境殷实的郎君的文章大加赞赏,却对贫寒出身的书生多有苛责。安执白便偏要站起来反驳那些人写得狗屁不通,绝不会颠倒黑白,任人胡说。

安执白睨了她一眼,“我向来如此。”

“既然如此,那我不能告诉你缘由,但是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她双眸澄澈认真,同她孩子气的面容不相符合,却叫执白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

……

执白是个稳妥人,这事交于他做必不会失信于人。

五王封号武都,那阀阅门楣之上立着官家亲自题写的“武都王府”四个大字。

执白并不需要亲自出面,只是借用了安家的车马,又着人将宜都的一封手书送了进去。

方才宜都借用自己的书案,却事先同自己约法三章,“阿兄,我不想要你看到信件内容……”

“阿兄,我不想你知道这包裹之中是什么物件……”

“阿兄……”

连宜都都觉得自己实在过分,唯恐他面色不虞,谨小慎微的观察他的表情。

“你总瞧着我做什么,这封信不是要急送去武都王府么?”

宜都讷讷称是。

待他要走,宜都又叮嘱一句,“你莫要在王府露面,叫车夫说是我送去的便好。”

若不是阿爷将她看的太紧,连车架都见不到,她也不必来劳烦阿兄。

可恨那五王今日一早还差人来了口信,问她见了那书案是否欢喜,是他亲手所挑云云。

阿娘缠绵病榻,他惦记着风花雪月,齐人之福,实在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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