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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救护车来得很迅速, 颜湘送去附近的医院之后,接受了检查。

万幸的是蒋荣生及时接住了他,摔了之后谨慎地没有移动身体。经过医生的检查之后, 确定并没有出什么大的意外。

右边的额头稍微磕到一点,没有颅内伤。暂时的昏迷只是因为过于惊恐, 不久之后就会醒过来。

颜湘的身体和精神都比平常人弱一些, 突然受了惊吓会承受不住自动关机。所以医生说他只能好好地像个小菩萨一样供起来,每天开开心心地, 尽量不要再出意外了, 被吓多了总是会出事的。

除了额头的擦伤,小腿处和手肘处轻微扭了一下, 耳后破了皮,涂药就行。

等到情况稳定下来,蒋荣生让人把颜湘转去北城医院, 再次接受一次详细的检查,是同样的结果。休息就行,没有大碍,很快就会恢复清醒。

周容在旁边听着,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当时下着雨, 天黑黑的, 接电话的时候听到人摔了心里有多蒙,这才出院几天,这又受伤了还能再恢复吗。

幸好两次检查医生都说没什么事, 继续好好休息就行。

周容忍不住看了一眼蒋先生, 发现蒋先生不愧是蒋先生, 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冷静淡定, 甚至还能顺手帮颜湘丢掉他从山上带下来的垃圾,全程没有一丝失措忙然的表情和举止。

听到医生说人没事的时候,蒋荣生淡淡地点头,说:“知道了。谢谢。照顾好他。”

医生用一种专业又肯定的口吻,回答:“会的,蒋先生不要担心。待会我们会帮他检查上一次的颅内血块消除情况,麻烦您到时候再来办公室一趟。”

蒋先生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医生办公室。

走廊有个吸烟区,蒋荣生想了想,低头摸口袋,然后进了吸烟区。

周容也跟着进去。

里面并没有人,一排一排的冰冷的不锈钢椅子整齐地排列,桌子上有水晶烟灰缸,热水和干湿纸巾。

蒋荣生走进去,径直走到最靠前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烟,弹开,往下叩了叩,一根细长的香烟滑了出来,蒋荣生抽出来,递给周容。

周容诧异一瞬,但是还是伸手接过。

“有打火机么?”蒋荣生的声音冷冷地。

“有的。”

蒋荣生也抽出一根雪白的烟,默默低头,在指尖中央把玩了一会,神情若有所思。

须臾之后,唇轻轻地咬着烟蒂,墨蓝色的眼睛望着窗外,伸手,漫不经心地,“打火机,借我。”

周容帮蒋先生点燃了烟,猩红色的星点迅速舔熟了褐色的烟丝,发出“簌簌”的细微声响,灰色的细白烟雾在空气里慢慢地燃烧着。

蒋荣生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偶尔只轻轻地弹了弹烟灰,那动作看起来慵懒而轻慢,充满了上位者的优雅与强权。

可是周容知道,蒋先生也许不像表面上那样看起来的理智与冰冷。

蒋先生很少吸烟,除非他需要冷静和思考。

蒋荣生干了这么久,发现蒋先生跟别的大佬不太一样,他不喜欢飙车,不喜欢赌|博,没有滥|交的爱好,很久以前的情人是为了发泄天生过于旺盛的精力和生理需求,相对固定,半年合同。

他对情人很大方,床|下表现得也很温柔。

但是从来也不太走心,在乎情人的存在和感受的话更是不可能的事,像对待避|孕|套一样,用过了就扔掉。

被使用的的频率当然不太一样。这是一个期限半年的避|孕|套,不过在对待的态度是没什么区别的。

蒋先生也不喜欢喝酒,只喜欢喝甜甜的柠檬红茶。

爱好也很安静优雅,跟典型的毛子一样,艺术对他来说是净土,喜欢看歌剧,看诗集,看芭蕾舞,看画,后来喜欢收藏雕塑品。

所以蒋先生内核依旧是冷酷的,冷酷到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出口。

心里有事需要慢慢地冷静,戒痒的时候,他会点一根烟,然后烟蒂静静地燃烧着,他不说话,也不发疯失控。一根纤细又雪白的香烟烧到头,事也就想通了。

然后今天周容就看着蒋先生在他身边,默默地点了两根,不会吸,就是点燃,任由它烧。

暗红色的火星子徐徐燃烧着,跌进蒋先生的眼底,墨蓝色的情绪晦暗不明,唇角轻抿,弧度冷漠无绪。

须臾,蒋荣生忽然叫了助理的名字,“周容。”

“您说。”

蒋荣生的语气很轻,微微眯着眼睛:“看到摔倒的颜湘,你是什么感觉?”

周容一怔,随即说道:“怕他……。”

“怕他没了?”

“是的。太太……颜湘出院不久。”

蒋荣生抬眸,扫了一眼周容,轻声哼笑:“你倒很会讲话。就叫太太吧。我也怕他没了。”

片刻后,蒋荣生又问:“要是那一摔,没了,怎么办?”

周容不敢回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也没有立场。他只是个助理,不应该对老板的家事发表意见。

蒋荣生蹙眉,催他:“说。不用多想,我只是随便问问。”

周容迟疑了片刻,说:“会伤心,给他办葬礼,然后接受这个现实。”

听完,蒋荣生许久都没有说话,吸了一口烟。

半晌以后,蒋荣生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圈。

周容的答案是常规的答案。他觉得他也应该这么做。这样做才是正常的,理智的。

蒋荣生又吸了一口烟,墨蓝色的眼神无情无绪:“如果是蒋荣生,大约也会如你这样做。”

那么不是蒋荣生,而是作为一个本身践踏一切伦理纲常,罔顾道德法律底线的,刚刚失去爱人的寡夫呢?

他大约会有一个算一个,那座墓园里无论是祖坟还是夫妻合墓还是单人墓,全部铲平,把整座山都推了,楼梯的大理石一块,一块地,像拔掉人的牙齿一样拔掉,再也不要见一点起伏的楼梯。至于被挖出来的骨灰?野狗或下水道的老鼠可以饱餐一顿了。

周容在旁边根本不敢说话,心里像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生怕老板烧烟不过瘾,顺手把他也给点了。

面上还是一片严谨冷酷,对蒋先生的行为装作视而不见。

吸烟室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周容去开门,是医生说颜湘的遗留血块检查结果出来了,请蒋先生去办公室一趟。

周容有种孩子犯了事要请家长去老师办公室的错觉。

他点点头,说知道了,然后跟蒋先生说了这件事。

蒋荣生听了,手指带着烟蒂在灰色的水晶烟灰缸里碾了碾,熄灭了香烟,站起来,洗手,用干湿纸巾擦干指尖缝隙,消毒,拍了拍手腕,才出了吸烟室。

去医生办公室之前,蒋荣生还绕了一小段路,来到颜湘的病房前,没进门,就只是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了一眼。

片刻后,蒋荣生低声说:“走吧。”

周容应下,跟着蒋先生大步去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早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了,桌子旁边有一块医疗点子显示屏,上面是大脑的扫描结果,周容略看得懂一些,他看得懂,蒋先生就更不用说。

周容的表情略有一些凝固,用余光观察着蒋先生的情绪,发现蒋先生正在交叠双手,手指正摩挲着衬衫衣口处的袖扣,不过这动作不太走心。

他的专注力放在医生身上,正在静静地听着医生说话,面无表情地,仿佛一切都游刃有余。

周容无数次对蒋荣生的心理素质产生极大的钦佩之情,扫一眼就知道颜湘的脑袋好得差不多了,什么都瞒不住了。这下要怎么收场呢。

果然,医生面带职业性温柔的喜色,对蒋先生汇报道:“病人的恢复情况比想象中好得多,物理性质的血块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如果没有心理障碍,很快就能恢复记忆,到时候生活彻底恢复正常了,可以带来医院最后做一次扫描,也可以去精神科做个咨询,毕竟失忆症的病史会对心理和精神状况也有一定的影响。”

蒋荣生问:“一直消不去的话,对身体有影响么?除了记忆。”

医生说:“没有的。”

蒋荣生:“既然如此,有没有延迟血块消除的办法?或者打麻醉药,再敲一棍。”

医生微微怔愣,看着蒋荣生的神情,感觉他是不是在恶作剧。

医院是个求生的地方,干了这么几十年,从来也没听说过谁想继续脑袋坏着的。

蒋荣生加重了一些语气:“有没有?”

医生擦擦冷汗,说:“蒋先生,人的大脑是一个很复杂的构造,一棍敲下去,有可能会直接死亡,有可能跟原来没区别,当然,也有一定的概率能达到您说的效果,这个在医学上是没有办法精确掌控的,建议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说了这么多,就是委婉地说,干不了,你也别试,出了问题我不得跟电视剧里的太医院一样集体陪葬啊。

蒋荣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回头对周容说:“iPad带来没有?”

周容微怔愣:“在车里。”

“拿上来。”

“好的。”周容打电话。

医院办公室里一时间静悄悄地,房间里面所有的医护内心泪流满面,祈祷着平板快点送上来,坐在办公室里,冷不丁地跟一尊面无表情,浑身放冷气的煞神面面相对,简直是生不如死。

蒋先生倒是没有瞪着他们,但是这种无形之间的气场威严施压,才更可怕。

这时候,所有人都想起了总是甜甜笑着很可爱的小颜同学。跟蒋先生是夫妻了吧,是一家人了吧,为什么性格相差这么远。

幸好平板来得很快,蒋荣生抬眼,接过来,仿佛准备了很久似地,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三两下,用了分屏,一般是邮箱回复,一边是论文截图。

蒋荣生把ipad竖起来,握着边缘旋转了一个弧度,推给医生看。没说话。

感情刚刚是在开玩笑啊。医生想,早就有准备了。

蒋荣生压下来的嗓音显得冷淡而成熟,说:“的确,就像你说的,暴力手段不可控,我找到一个更高效的可能性,你看一眼,从这个方向去治疗,效果会不会好一些。”

医生被蒋先生的“治疗”,“效果”吓得不轻,可惜他们医护秘密的聊天群组无一例外,都被面前这个残酷的资本家全部铲除了,并且勒令不能再组建相关的群组,没得再聊了。

不然报到群里去,又能疯狂刷屏。

医生点头,说:“好的”,推了推眼镜,仔细地看了蒋先生给他看的资料。

医生低头思索片刻,打开电脑,在医学网站上输入一个复方药剂的关键词,因为难以减缩命名,学术上也会用他的常用名作为论文关键词,“SMOKE(16)”,在摘要检索里也可以提取得到。

蒋先生能挖得出这篇论文给他看,说明他已经对这个复方注射液十分了然了,还提早发邮箱邮件跟科研人员讨论过,不知道预谋……策划了多久。

医生看了许久,沉吟片刻,说:“蒋先生,您发的这个复方制剂注射液,是个很新的东西,本身是治疗抑郁的,在医学上来说,的确有镇静精神状况,延缓大脑细胞活动的效果。”

蒋荣生掀了掀眼尾,墨蓝色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医生,问:“副作用?”

“有依赖性。不可逆。”

意思是会上瘾。终身的。

蒋荣生蹙眉。

“周期?”

医生想了想,“现在这个药没有推广开,根据现有的样本来看,大概是四个月到六个月不等,至于阈值会不会持续升高,还需要观察更多的样本。”

医生迟疑了一会,又说:“没能推广开,除了它的副作用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价格昂贵,公开标价是七百万美元一支,但是因为数量稀少,往往要采用非典型手段获取,价格会更高,所以又称黄金药,价格黄金,治疗效果也如黄金般显著。”

蒋荣生问:“要打一辈子?”

“是的,停药的话精神状况会即刻呈现崩溃状态。”

医生心里其实不建议采取这个手段,总觉得是罔顾人伦,努力地说这个药有多坏:“有个新闻,您应该知道的,在欧洲有个贵族,某天向全世界上传了一段视频,是自己在浴室里自缢身亡,当时走得非常不体面,看到这一场景的贵族家庭人员和佣人后续都需要接受漫长的心理治疗,您就知道自缢手段是多么残忍。实验室内部有说,就是打了这种复方制剂,又擅自停药了,已经自残无数次,没看住一会,人就走了。”

医生又说:“而且这种药的的确确是一把双刃剑,危害性无法掌控,国内没有地方弄得到,很麻烦。”

“在美国?”

医生一顿,点头:“是的。”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神盯着他,很温和地笑了笑,说:“你的演技很拙劣,医生。”

蒋荣生屈起手指,轻轻地叩了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严厉的警告:“其实你非常了解这种药物,不是么?”

医生冷汗都下来了,不自然地低下头,根本不上对上蒋先生的眼睛。他的确非常了解,年初的时候,他读博士的老师曾经邀请过他去美国参与这个项目,为了诱惑他,一直陆陆续续地向他更新实验室的各种资料,资料并不机密,都是已公布的论文。

他被这种药物吸引了,虽然礼貌地拒绝了导师的邀请,自己也陆续关注着。

但是他不知道蒋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蒋荣生没跟他计较,而是撕了一张白色的纸条,一支钢笔,放在医生的面前,冷冷地:“写吧,你导师的私人联系方式,实验室地址。剩下的与你无关。”

医生硬着头皮,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了蒋先生身上,他抬手擦擦额头,心里在犹豫着要怎么做,写个假的吗?还是说不知道?

蒋荣生再次叩了两下桌子。

清脆的指骨与木桌敲击声犹如一道惊雷般在医生的耳边炸开,铺天盖地的强势气场涌来,压迫感不言而喻,寒毛都炸起来了。

医生一边对小颜同学说着对不起,一边写下了两串电话,邮箱数字,实验室位置,还把他导师公寓的地址也给写了。

写完之后,心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把纸条还给了蒋先生。

蒋荣生接过,扫了一眼,说:“谢谢。”然后把纸条折好,收了起来

这时候,有护士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敲门,说:“蒋先生,主任,人醒了。”顿了一下,又有些迟疑,“情况有些特别,你们去看看吧。”

医生飞快地站起来,说:“马上。”

蒋荣生凝了片刻,推开椅子站起来,跟医生回病房。

周容在蒋荣生的身后收拾ipad,拎着平板快步走上去,面上保持着宛如机器人般的冷酷和严谨,心情却颇为微妙。

刚刚医生办公室里,周容听了全程,一语不发,也没有他发言的资格。

周容抱着平板,行色匆匆地在走廊里快步走过,脑海里莫名想起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当时以为是寻常,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

那是颜湘出院的第二天,蒋荣生在办公室正常工作,临近下班的时候,忽然把蒋氏旗下的私人信托公司的人叫过来,意味打算设立一个终身权益信托。

蒋荣生的目标非常明确了,又是私人信托公司,服务协议签得很快。

周容当时扫了一眼服务协议,这是一份终身权益协议,受益人是颜湘,以年为时间单位兑付,一年两千万美金的数额,定期划到颜湘名下的户头。

在蒋氏工作,周容已经对这个庞大的数字麻木不仁了,这并不能引起他的惊讶,继续如常地工作,向私人信托公司提供蒋先生的资产审核文件。

可是,拐过医院走廊角落的一个瞬间,外面的光照进来,地上跃动着明亮的高光,周容的脑子突然转通了,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要设个信托,为什么是两千万美金。

信托是终身权益的,就算委托方,也就是蒋先生本人发生了什么意外,颜湘还是可以按时领到那三千万美元,药七百万美元一支,一年要打两次,加上流通需要的费用,两千万美元,正好。

正正好好。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但是那个药有多恐怖,周容刚也听了。会上瘾,不打人就没了。

在周容的认知里,只有毒才会这样。

周容忽然感觉到蒋先生的确是个很恐怖的人,他对颜湘很好,真的很好,在颜湘长时间昏迷的时候,他不管颜湘会不会有一天醒过来,或者这辈子再也醒不过来,他从来不会问医生这些事。

他就只是下了班,就去医院,陪着一直沉睡的颜湘,吃饭,帮他擦身体,针灸,按摩,翻身,换床铺,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的,晚上的时候,会拧亮一盏灯,然后在颜湘的床沿边坐着,他在看书,颜湘在睡觉。

那时候还是冬天,周容给蒋荣生送两本书,外面下了雪,细细簌簌地,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颜湘睡着,蒋荣生在低声地念着诗。

床头边亮着一盏乳黄色的小灯,墙壁被灯染得昏黄,隔着外面不断下坠的雪花,好像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周容只把书放在了门口,没有进去打扰他们。

那一刻周容就知道了,蒋先生一直陪着颜湘,却从来不会把爱情挂在嘴边,并不是他没有,并不是他口是心非,而是因为老板骨子里是个典型的毛子,浩瀚无垠的冰雪缄默着墨蓝色的漂亮眼睛,以及唇舌,心脏里所怀抱的爱往往安静又内敛,甚至带着点忧郁,但是是永恒的。

同时又因为实在是太经典了,蒋荣生又刻画上了毛子的另外一面,爱恨都无比极端。

他可能是真的恨过颜湘,举措常常都很极端,颜湘被他弄得三番两次进了医院,身上没一块好的皮|肉。他掌控欲无比深重,不喜欢颜湘总是不听他的话,总是想走。

他斥责他,抽打他,折磨他。埋怨他,恨他。

但是如同家乡的初雪那样宁静又温和的,在夕阳落下的时候等他回家,会笑着的,眼睛比圣诞树星星还要明亮可爱的,千方百计,细密地编织着网丝,牢牢地想要扼住的人也只有他。

情史未书因为不够美好纯粹,恶毒的诅咒在嘴边沉浮却悉数作废,这样复杂又炽热的情感可能成为了宿命,一生唯有一次的宿命。

好的时候很甜蜜。

但是蒋荣生个性绝对冷酷强势,没有那种“爱是成全”的伟大格局。

不好的时候,他就会说:你只能跟我在一起,离了我,你就去死吧。

第 72 章

蒋荣生跟一群医生推开门进去的时候, 就看到颜湘坐在病床上。

刚刚医生检查完之后颜湘还是昏迷着,没有办法去洗澡,蒋荣生帮他换掉了沾了湿泥巴的衣服和外套, 套上了干净衣服,脸也用温毛巾擦过了, 连眼睫毛也用湿纸巾擦了一下, 现在脸上干干净净地。

就是刚醒过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脸色苍白, 乖乖地伸出胳膊,配合医生给他量血压。

不过颜湘一直在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医生低头, 用听诊器帮他听心跳:“很快就能出院。头晕不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湘仰起头:“不晕,都很好。现在能走吗?我想回家。”

“不行哦,小颜, ”医生收起了听诊器,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很耐心地说,“要再等等。”

“那是什么时候?”

医生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 蒋荣生这时候走到了病房门前, 身影高大颀长,带着一股凌厉又沉稳的气场,推开门, 语气平静, 抬眼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对蒋先生微微点头, 说:“没什么问题,扭到的地方已经固定好了, 一个星期之后回来复检就行,擦伤也开了药,可以拿回家涂。”

蒋荣生对医生说:“谢谢。”然后又望向颜湘,态度如常,平静得仿佛什么都不知道,问颜湘,“多多,你想什么时候回家。”

颜湘圆眼睛瞪着蒋荣生:“别这么叫我!”

蒋荣生笑了笑,很包容地没有跟他计较发脾气,耐心地看着他:“宝贝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吗?好了,控制一下脾气,跟医生好好地说,医生都在这里呢。”

蒋荣生微笑地看着他,那种温和又绵密的态度,像密不透风的网一样紧紧地圈着颜湘的喉咙,蒋荣生的态度是十足好的,显得他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但是颜湘想起来了一些,蒋荣生根本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柔礼貌。

实际上,颜湘记得,他曾经有过好多次,把自己绑了起来,用各种各样的东西打在他身上,可是因为手脚都被绑住了,只能被迫张|开身|体,一直哭,而且很冷,那些挥之不去的灰蒙蒙的哭声萦绕在颜湘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还闻到了动物的血腥味,让他很害怕蒋荣生这个人,害怕跟他回家了,不知道哪天就会再次被脱|掉衣服,用软|皮绳束缚着,身上会落下鞭子的阴影。

颜湘微微地颤抖起来,不敢再看蒋荣生,不知道该怎么办,拉住医生的手向医生求救:“我不认识这个人,请帮帮我,我不认识他。帮我打给警察好吗?”

医生被老板的太太拉住手,立刻就惶恐起来,冷汗都下来了,一边扯掉颜湘的手腕,一边笑得勉强,强装镇定:“小颜你是不是还没恢复好,你怎么会不认识蒋先生呢?好啦别拉我,医患关系不允许拉拉扯扯的,松手吧,快松手。”

蒋荣生在旁边看着,墨蓝色的眼神始终很平静,眼神落在两个人碰触到的手腕上,凝了凝。

片刻后,蒋荣生抬起眼,折起唇角,对医生觑起眼眸笑了笑,没有说话。

医生瞬间吓得汗毛飞起!没收住力气,一巴掌拍在颜湘的手背上,发出很响亮的,“啪”的一声,甩开了颜湘的手,飞快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很对不起小颜同学,但是医生担心再不强行扯开话他的这只手就没了。

蒋荣生这才有动作,眼尾淡淡地扫了一眼旁人,墨蓝色的眼睛情绪很淡,却又刺骨冰棱一般,直直地射向人的心里,被盯着的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片刻后,他往后退了几步,让出床边的位置,低下头来,不再敢抬眼。

蒋荣生这才收起了目光,来到颜湘的身边,伸手想拖住颜湘的手腕,想牵牵他。

“别过来!”颜湘惊恐地看向蒋荣生,往后弹了一大段距离,差点从床边的另外一边摔下去,幸好蒋荣生及时拉住被子,被子缠住颜湘的小腿,才稳住他没让他摔下去。

蒋荣生微笑,依旧很好脾气:“差点又摔了。小心一点。”

颜湘拖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蒋荣生这幅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样子让颜湘很绝望。

他脑海里依旧昏昏沉沉地,想不起完整的记忆,比之前多一些的,只有父母的样子,童年时的确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就长着面前的样子,但是不是他!颜湘很确定。

还有面前的蒋先生是比那只熊还有恐怖的人,打过他,骂过他,折磨过他,把他当作狗一样用过,世界上不会有这样的夫妻,他一定是在骗自己。

可是别的,颜湘什么也不知道。感觉比上一次醒来还要恐怖,之前是感觉自己轻飘飘地,灵魂不知道落在哪里,现在则是完全的恐慌,如同坐上了一架摇摇欲坠的飞机,他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徒劳地等待飞机掉下来的那一瞬。

为什么会这样?颜湘随手抓起一个枕头朝着蒋荣生甩过去,扔完之后,克制不住地战栗,又害怕又崩溃,眼含泪水:“你到底是谁!别过来!”

“嘭!”枕头砸在了蒋荣生的肩膀上。

其实不太痛,颜湘刚醒,根本没力气,枕头也是软的。

与其说是砸,不如说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只白色的枕头甚至都没太碰到蒋荣生的胸口,沾了蒋荣生衣角的片泥,就掉在了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掉在柔软的地毯上。

只有白色的枕头上,那一抹褐色的泥渍很明显。

这才注意到,蒋荣生黑色的衬衫衣角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湿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粘的,有可能是在接住跌倒的颜湘那一瞬间,有可能是半跪在地上等救护车来的时候,雨里带着泥,当时他没有撑伞,有可能是刚才给颜湘换衣服,擦头发擦脸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这个小没良心的。

蒋荣生眼神微敛,不合时宜地轻笑出声,舔了一下后草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医生。

“我们出去,我们马上出去。”

“小颜不舒服的话可以再叫我们,我们先出去了。”

“你们聊,你们聊。”

医生护士们纷纷地往门外走,房间门“咔哒”一声锁上,百褶窗也“唰”的一声拉了下来,现在充斥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有蒋荣生晦涩,看不清情绪的眼神,他站在床边,看着害怕得发抖的颜湘。

蒋荣生抬手,解开了衬衫的口子,动作慢条斯理地。

“干什么!”

颜湘跳下床,对蒋荣生的一举一动都极其恐惧。

那些记忆在侵蚀着颜湘纤细的神经,让他像个兔子一样,轻而易举地就被吓到肝胆俱裂。

蒋荣生脱|掉了黑色的衬衫,一副完美如同大理石雕塑般的躯体露了出来,展露在颜湘的眼前,墨蓝色的眼睛淡淡地,跟如同野兽般强壮精干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反差,愈加性感,也愈加冷淡高贵。

颜湘赤脚踩在地上,不知所措,呆了一瞬间,眼睛很快移开,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

蒋荣生笑了笑,修长的指节一粒一粒地拧掉扣子,眼睛直勾勾看着颜湘:“你脸都要烫熟了,这么害羞,这种反应,真的能忘记我们在床|上的感觉吗?”

颜湘不敢置信地看着蒋荣生,圆圆的眼睛像惊讶的小鹿一样,毫不留情地骂:“你是强盗!土匪!一直在打我,没有人能感觉到快感!”

蒋荣生:“是吗?”片刻后,他眯起眼睛,墨蓝色的眼神像翘起的钩子一样,“你不能因为不记得了就胡说八道,宝宝,我们很合拍,尤其是后来,随便亲一亲整个人都会变得湿润,像小猫一样呜咽。”

颜湘发抖地捂住耳朵:“闭嘴!”耳朵的温度烫得颜湘掌心微微发热。

蒋荣生赤|裸着上身,靠近颜湘,把他按在玻璃上,俯身,气息危险又蛊惑:

“你看起来好像很想要。想起什么了?想起我用黑色的软皮绳绑你?想起我在你G||巢的时候扇你,你哭着抱住我,眼睛都眯起了,小婊|子一样舌|||尖吊了半截,想起我给你戴上了kou||||球,你只能像个小狗一样流kou水?想起我给你穿的衣服?一开始抗拒得不得了,后来随便弄|||弄就痒得受不了,自己在我裤腿上偷偷磨?被抓到了不敢看我,只会哭,真没用多多。”

颜湘伸手推他,小声呜咽,捂住耳朵还是不管用,那些话像虫子一样,爬进他的骨头缝里,浑身游|移,难受得不得了。

蒋荣生单手一把钳住颜湘的手腕,举高,扣在玻璃上,另外一只手锁住颜湘纤细柔韧的腰肢,嘴唇在颜湘的耳垂边游移,酥麻发痒,对颜湘说:“可是我今天不想弄你,宝宝。”

“你砸我,让我走开,说不认识我,朝着陌生人求救,每一件事,让我很伤心,不想弄你。宝贝,你控制一下淫|||荡的表情,忍忍。”

蒋荣生用手指捻||弄着颜湘的耳垂:“乖乖地。”

话还没说完,颜湘踮起脚尖,一口咬在了蒋荣生的肩膀上!他用了死力气,带着恐惧和愤恨,咬住,不放开,似乎想用牙齿啃穿这个男人的皮肤,咬到血管去。

蒋荣生的墨蓝色瞳孔只凝了一瞬间,片刻后,他依旧站着不动,任由颜湘咬,眼睛垂下,注视着颜湘柔软的耳垂,笑了笑。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下雨了,盛夏的阳光从浅薄云层的缝隙钻了进来,窗外的树影被切得细碎,斑驳的光影落进室内,窗沿边,地毯上,颜湘小巧饱满的耳垂上,悉数摇曳着圆圆的金色的光晕。

颜湘发狠地咬着蒋荣生的肩膀,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用力的时候,连耳垂都在微微瑟缩发抖。

有点痛,但是无伤大雅。

相比起这个,蒋荣生觉得两个人的动作更像是拥抱。

而且是主动踮着脚靠上来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垂下来,完全不挣扎。

蒋荣生甚至微微放低了一点身体,单手用力,颜湘抱起来,让他更方便用力咬。

很快,蒋荣生如同大理石般完美起伏的肩膀,靠右侧,留下了一个圆形的齿印,上面甚至还在微微渗血,颜湘的舌尖已经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颜湘把舌尖卷起,把那股血腥味咽下去,认为够了,想抬起头来。

结果蒋荣生的手扣住颜湘的脖子,往自己肩膀上强硬地按,不让他走。

“继续。”

“继续咬我。”

第 73 章

颜湘被吓呆住了, 站在原地呆了一会,两手笨笨地垂下,不理解蒋荣生的这个要求。

一会之后, 颜湘实在被抱得疼了,两手推开蒋荣生的肩膀:“好疼, 放开我。”

可是完全推不动, 他被人牢牢地捆住,从脖子到小臂, 全部动弹不得, 两个人靠得很近,颜湘还能闻到蒋先生身上淡淡的新雪气息, 混合着沉香味。

这股气息让他很警惕,生怕闻着闻着就呆了不挣扎了,于是颜湘再次, 一口咬住了蒋荣生的胳膊!

蒋荣生完全不躲开颜湘咬的动作,拥上来的那一刻,无论是拥抱还是伤害他,蒋荣生都不会躲开。

在蒋荣生强硬的动作下,两个人安静地抱了一会。

蒋荣生的手停在颜湘的卷毛上, 揉了揉, 掌心的触感柔软又细腻,低声说:“好了宝贝,刚刚是吓你的。往后除非你同意, 不然不会打你的, 嗯?”

颜湘才不相信他, 可是再一次咬,却没了刚才的力气。

面前的男人个子实在很高, 他要踮起脚尖才够得到。

而且蒋荣生的肩膀很硬,感觉腮帮子都咬疼了,这次也只微微见了点血,根本咬不穿。牙龈还隐约听到“嘎吱”声。

姓蒋的就站着给他咬,还抱起来,完全不动,像在看不懂事的小狗一样,颜湘不想被那样看待,放下脚尖,退了几步。

蒋荣生这次倒是放开了他。

蒋荣生侧头扫了一眼,第一口的已经破了皮,一点一点的血珠子正在慢慢地渗出来,第二口的伤口微微渗红,但是没有流血。

蒋荣生回过头,眼睛里似乎带着揶揄又包容的笑,问:“不咬了?”

颜湘瞪了一眼蒋荣生。本来就不想咬了,是你非要按着不松手。

蒋荣生单手捏住颜湘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另外一只手掐住他的脸颊,颜湘疼得张大嘴巴,蒋荣生收紧指关节,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伸进颜湘的口腔里,细心地检查了牙齿和舌头,看有没有受伤。

颜湘被虎口卡着下巴动弹不得,呜呜挣扎,如同打算偷吃异物却被主人当场逮住的小狗,被掐着脸颊一点一点地口腔检查有没有咽下坏东西,全程带着一种冷酷又强势的气息。

蒋荣生检查完确认没有咬伤舌头和牙齿以后,才放开了颜湘,拇指在他饱满柔软的嘴唇上揉了揉,片刻后,低下头,闭上眼睛,想亲。

突然放大的蒋先生的脸让颜湘心跳不受控制地停了一拍,呆住两秒钟,他很快回过神来,把脑袋当作武器,直接冲着蒋荣生低下来的下颌一碰,发出“嘭!”的一声。

然后颜湘迅速从蒋荣生和玻璃之间逃走,想开门逃出去,但是病房的门竟然不会开,用力地拔了拔锁,房门纹丝不动。

蒋荣生不慌不忙,揉了一下下颌,皱起眉,不满地望向蒋荣生:“脑袋也可以拿来撞人的吗?你受伤了怎么办。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用脑袋撞东西,小心的还是不小心的,游戏机都别玩儿了。”

“谁在乎。”

“哦?”蒋荣生笑了笑,“那我摔了?卡带也掰了?”

“你…你别太得寸进尺。”

蒋荣生口吻平静,墨蓝色的眼睛带着耐心的神色,对颜湘说:“约束你,是为了保护你。你的脑袋本来就不好,再胡来真出事了怎么办,宝贝你有几条命?今天也是,以后下雨都不可以出门了。”

颜湘不同意,转身拉住门,态度坚决:“我不听你的,放我走,不然我报警。”

蒋荣生看着他:“你能去哪?”

“只要不跟你在一块就行。”

这话实在是很决绝。

蒋荣生很为难地说:“可是你的身份证,护照,港澳通行证,签证,都在我那,银行卡也是。”

颜湘摊开手掌:“那你还给我。”

蒋荣生笑了笑:“不给。”

颜湘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

蒋荣生依旧很平静:“那你脑袋里想着的人是谁?”

空气里沉默了一瞬间。

颜湘一时间说不出来,是啊,是谁呢?现在的记忆都是一片一片的,拼不起来,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颜湘握住拳大力,开始大力敲着自己的脑袋。

蒋荣生拉住颜湘的手,扯下来,不让他伤害自己,温和地说:“如果他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一直没出现过?你现在能记得醒来之后的事情对不对,你认真想一想,除了我,你身边还有谁?”

颜湘迟疑着,眼皮垂了下来,好像在思考着蒋荣生说的话。

蒋荣生微微笑了笑,语气更加耐心:“就这样生活吧。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会过得很好的。”

颜湘的手任由蒋荣生拖着,安静了下来,被说动了似的。

蒋荣生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很久以后,颜湘才抬起头,眼皮微微通红:“我不会忘记的。”

蒋荣生微微怔愣一瞬,看着颜湘通红的眼圈。

颜湘甩开了蒋荣生的手:“每一份,每一秒钟,我的大脑里的碎片已经原来越清晰,能想得起来在某个美术馆里照在我脸上的灯,也记得下大雨的天气你把我带回了车上,隐约记得圣诞节的游乐园,很多很多彩色的画面,但是我也记得下雪天的时候我被一把雨伞戳着肩膀,我也记得进了很多次医院要打针,打针的时候很疼。”

“醒来之后也的确是你在照顾我,那些事情全部都谢谢了,但是打针真的很痛苦,”

颜湘顿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看着蒋荣生:“你能把我的东西全部都还给我吗?让我走吧。”

蒋荣生微笑着用拇指摸摸颜湘的眼角,语气温柔却残忍地:“不可以。”

颜湘一顿,他不明白了,关于他人生的很多事,他都没有完整记忆,于是只能问蒋荣生:“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走?因为我以前欠你的钱?因为…那样,那样…对我很好玩,没玩够?还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让你不高兴了?我脑袋都这样了,”

颜湘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继续说:“你要欺负一个病人吗?欠了钱我还,做了错事我弥补,总之你不要再那样对我了,放我走吧。”

蒋荣生听着,转身走到衣柜前面,拉开,从里面挑了件干净的衬衫,穿上,神情若有所思地,似乎在思考。

颜湘的心被高高地吊了起来,似乎觉得有希望了,眼睛一直看着姓蒋的。

那种表情很像蹲在餐桌下眼巴巴地看着主人的小狗,吃不到肉还发脾气啃桌腿,眼睛圆乎乎地,看起来既可恶又可爱。

颜湘以为蒋荣生在思考要不要同意他说的话。

但是蒋荣生却在想着,本来已经决定好等颜湘出院了,身体适合坐飞机了,就直接捆起来送上飞机一起去美国的。但是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或许不那么强硬也可以的。

蒋荣生慢条斯理地扣上了衬衫的扣子,又微微卷起衣袖,折好,从床头柜旁边拿过腕表,戴上。他扫了一眼手腕上的腕表,微微皱眉。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了,蒋荣生才抬起头,对颜湘摇头,彬彬有礼地微笑,回答颜湘的问题:“不放。”

颜湘被气得一哽:“你……!”

颜湘问:“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对?”

蒋荣生抬起腕表,给颜湘看:“刚刚在墓园里接住你的时候,我没有撑伞,雨伞把我的腕表淋坏了,你是不是要赔。”

颜湘顺着蒋荣生的视线,将信将疑地低下头去看,发现这是一只精密的机械表,没有多余的元素,只在周围有一圈扭索状纹路,表盘由一块玫瑰灰的圆盘打造而成,表盘中心的视窗简约而精美,以手工雕刻刀采用切屑技术雕刻而成,呈现一种立体浮雕造型,镶嵌在其中的时分秒针都无比纤细,像一柄剑一样,镀着银色的细光。

如果在阳光下仔细看,会发现时分秒针的每一寸都镶嵌了灰色的满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内敛而奢华。可惜当表盘微微转了个方向才能看得出来,其中的时针已经不走了。

颜湘用手指弹了弹,没反应,好像真的坏掉了。

颜湘认为蒋先生是个很狡猾,心眼儿很多的人,他抬起圆圆的眼睛,望着姓蒋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也许它本来就是坏掉的呢?”

蒋荣生似乎觉得很好笑似的:“多多,我不会戴一只坏掉的手表出门。仔细观察,看,时针停止的时间,正好是我们在墓园那段时间。”

颜湘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没得抵赖,手表真的不会走了,讲道理的确是应该赔的。

颜湘有点拘谨的背着手,用眼尾扫着那只手表,问:“多少钱。”

“八千六百七十四万,发票稍后可以拿给你,宝贝。”

颜湘:“?”

“……”

别说是八千六百七十四万,就算是八千六百七十四块他都拿不出来。

醒过来之后的日子,虽然每天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家里有很多吃的,也不缺衣服穿,但是面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提过要给他现金的事情。颜湘兜里比脸还干净,一分钱都没有,所有钱都被捏在蒋荣生的手里。

于是,蒋荣生又说:“你名下的账户余额我都查了一遍,并没有八千六百七十四万,怎么办呢?”

颜湘不知不觉被蒋荣生的思维带着走了,跟在蒋荣生的节奏里,他真的开始思考没有钱改怎么办。

要是以后走了,蒋先生也不愿意把卡还给他,那他要怎么办呢?偷偷拿走?或者先去寺庙里呆一段时间,等挂失手续办完之后再捐钱给寺庙,也是可以的吧?

蒋荣生的嗓音压了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哄骗和蛊惑,说:“做个交易好了,出院之后跟我去一趟加州,从游乐园出来,我们之前的账就一笔勾销,好不好?”

第 74 章

一个星期以后, 飞机在灰色的跑道上降落,滑行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不一会之后, 缓缓地停了下来,指示灯亮了, 英文广播在提示旅客们拿好随身物品。

助理已经去轮盘处等行李, 蒋荣生牵着颜湘下飞机,迎面而来的一股热潮, 空气中那种热到几乎有股焦味的气息, 直直扑在他们脸上。

蒋荣生已经习惯了,他经常要到加州出差, 颜湘却没有具体的记忆,一下飞机就热得吐舌头:“好晒。”

在飞机上的时候蒋荣生已经帮颜湘涂了防晒霜,可是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颜湘感觉手臂上像抹了一层厚厚的冰淇凌一样,可是擦了擦手臂上的皮肤,又摸不到什么防晒霜的痕迹。

颜湘只能忍着那股腻腻的感觉,苦着脸继续走。蒋荣生说车在停车场,要走一段距离, 很快就会到。

颜湘顶着大太阳走到快要虚脱了, 忍不住问:“还要走多少分钟?”

天气又晒,而且走路会脚痛,颜湘脚上正穿着人字拖。

出门之前, 颜湘踢掉拖鞋, 正弯腰打算从鞋柜里拿马丁靴。

蒋荣生拉住他, 说上飞机穿马丁靴要脱掉检查,让颜湘穿那双黑色的板鞋, 方便一些。

颜湘看了一眼那双鞋,记得那双鞋不是他自己买的,是秋季有人送衣服到家里来的时候一起带着的。

尺寸的确是他的尺寸,但是他不想再靠着对方,等从加州回来之后两个人就能分开了。

于是颜湘摇摇头:“那是你买的东西,不想穿。我穿人字拖吧。”

蒋荣生说:“人字拖走不了路。”

“我就穿。”颜湘把脚塞进了人字拖里面,踏了两下,穿好。

蒋荣生无奈地看着颜湘,安静了一会,最终也没跟他多计较,顺着他的毛摸,说:“好吧。”

在国内还好,到处有空调,摆渡车也很方便,而且秋天马上要来了,穿人字拖走路倒没那么痛苦。

但是到了加州,人字拖就成了刑具。

蒋荣生看出来了,他低头看了一眼颜湘的脚,虽然颜湘一直忍着没说,但是小孩已经被他养得娇气又金贵,平时出门两步路都要坐车,家里绿化做得很好也一直都很凉快,薄荷油和避暑的糖水药汤二十四小时都供着的,不会有热着他的机会。偶尔身体好些了还能吃个冰淇凌或者冰镇西瓜。

现在白嫩圆润的脚趾已经被踩得微微发红,走路的时候可怜地蜷缩着,人字拖踩得啪啪响。

小孩却依旧一声不吭地,撅着嘴,脸被晒得红红的,一直在默默忍着不说话。

蒋荣生心想太顽固的小孩是说不听的,有时候适当吃点无伤大雅的苦头,才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比劝着他管着他有用得多。

但是当蒋荣生看着颜湘清秀鼻尖上沁出的汗珠,脸颊的软肉微微鼓起来,看起来既倔强又可怜。

蒋荣生沉默了一瞬,还是拖住颜湘的手,说:“宝宝累了对不对?我们不走了。”

颜湘甩开蒋荣生的手:“你别这么叫我,我有名字的。到了吗?”

蒋荣生笑了笑,知道多多要面子,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叫宝宝。

他改口:“好,多多。还没有到。但是现在不需要走过去了。”

“为什么?”

蒋荣生微笑着看颜湘。

本来是下定决心不惯着他的。

本来是那样的。

蒋荣生拖着颜湘的手走到建筑物的阴影下,一只手给颜湘挡太阳,另外一只手拎着电话,沟通了几句。

一会之后,就有一辆黑色的长形车,像一辆坦克一样停在他们的面前。外表漆色烤漆,车标前有一个小天使在阳光下微微发亮,看起来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头上落了一多可爱的小花。

本来只有几步路的距离,规则之下机场是不会安排摆渡车的,也不允许非机场车辆进入。

但是如果是身份特殊的客户,规则有时候也挺唯利是图的。

半分钟之后,一辆黑色的车走机场特殊通道,开出大门,前面有专人引导,没人会拦。

开出机场以后,上高速,匀速而稳健地朝着太平洋沿岸的别墅驶去。

两个人坐在后排的行政椅,蒋荣生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倒了一些给颜湘:“喝水。”

颜湘不理他,扭头望向车窗外。

车无声地驾驶着,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窗外是一大片公路。

旧金山的公路没什么好看的,一望无际的笔直无垠,灰色的钢筋水泥上面再铺一层浅浅的沥青,但是因为加州的阳光通常盛大灿烂,晒在马路上,酷热时水泥膨胀热量过度,把地面都给胀坏了,偶尔会有坑坑洼洼的地方,并不好看,像月球表面一样。

两面也是重复又重复的草坪,偶尔路过几个巨大的牌子,上面的英文颜湘也看不懂,美国明星他也不认识,唯一熟悉的是他们的蓝眼睛,跟身后的人眼睛一样的颜色。

只是美国人的蓝呈现一种热情奔放的魅惑感,而身后那双墨蓝色更加晦涩深沉一些,像夜晚的海。

颜湘晃了一会神,发现自己又想到他了。

颜湘摇摇脑袋,假装越看越认真,就是不理蒋荣生,整个身体趴在车窗边缘,脑袋专注地看着车窗外,不说话。

蒋荣生看着他圆圆的毛绒绒的卷毛后脑勺,安静了一会,最后也只是摸摸他的头,没有发火,只是说:“水放在你的手边了,待会被太阳晒干了可以喝点。”

颜湘还是沉默着,没有回答。

事实上自从颜湘从墓园下雨那天跌了一下,脑海里有零碎的记忆以后,就一直是这样的,采取不合作,不回答的非典型暴力对抗状态,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像一个叛逆的小学生,但是没有办法。

他做不到像刚刚醒来的时候,毫无芥蒂地面对蒋荣生,任由他骗,任由他摆布,在什么都不清楚,懵懵懂懂的时候,蒋荣生就骗他说他们是爱人。

然后他就真的信了,对着那个人什么都说出来了,说想你,说给你画画了,乖乖地被一个成年的陌生男人引导着躺下,任由被亲得意乱情迷,轻而易举地被亲到膏巢,一直全心全意地信赖他,信任他。

太蠢了。

种种。

同时,只要再安静下来,耳朵里就能响起曾经蒋荣生是如何对他说话的。

可怜的小婊|子。

摇头摆尾的乖狗狗。

颜湘的手指紧紧地蜷缩在一起,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加州外面的眼光刺得他眉心都在痛。

身后的蒋荣生开始处理工作了,在讲电话。

他工作的时候是颜湘最害怕他的时候。

很明显,他在整个北城市金融圈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新闻上也会出现他的名字和身影。

他的人生好像没有任何困难,就连摄影机也偏爱他,在屏幕里,蒋荣生的身姿永远挺拔矜贵,手工剪裁的西服或者长风衣显得他肩宽腿长,步伐稳健优越,被一群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围簇拥环,出入奢华高档的酒店,写字楼,或者政府会堂。

又或者在新的商业发布会上用低沉而成熟的口吻,展示着他雄厚的资本和优越的战略眼光。

摄像机扫过去,台下的人表情充满专注和赞许,显然是完全被蒋荣生的节奏带进去了。

现在他正坐在颜湘的身后,膝盖上放着一台银色的轻薄笔记本,修长而有力的指骨轻敲,屏幕偶尔闪烁着繁复的文件。

另一只手指骨微微屈起,握着手机,正在打电话,手指轻轻贴合着金属边缘框框,偶尔用指尖轻叩,动作慵懒而漫不经心。

但是没人敢放松警惕,全因蒋先生口里的外语正在流利地倾泻着,足以说明他是一头锐利而睿智的雄狮,散漫慵懒只是假象,实际上性感而富有结理的大脑已经蓄势待发,出错就会被盯住咬死。

蒋荣生越强大,颜湘就越不想跟他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只好用无视,对抗的态度。

好像在用一些微小的权力和态度在小声说,我并不是任你为所欲为的小婊|子,也不是随你玩弄的乖狗狗。

于是这一个星期,蒋荣生叫他做什么,比如下楼吃早餐,去洗澡,每天中午要给他打视频电话,叫他去散步,邀请他一起看电影,问他害怕小猫吗?要不要一起养一只,他让人送到家里来。以上,颜湘统统都无视了,也不跟蒋荣生说一句话。

只跟家里的其他园丁叔叔,照顾他的阿姨说话,但是当蒋荣生一来,颜湘又笑不出来了,保持沉默。

蒋荣生对此的态度一直是平静的,不会因为颜湘的态度而有情绪波澜,好像也不太在乎颜湘对他的冷待。

也是,他那么强大的人,怎么会因为小婊|子的脸色而有情绪起伏呢。

说不清楚是包容还是不在乎。

颜湘也不愿意多想,像个乌龟一样躲在壳里面,随便怎么戳都不出来。

沉默,还是沉默。

可是注意力不知不觉地被蒋荣生带着走了。

他讲电话时的声音并不吵,反而声音压了下来,显得更加磁性而低沉,讲话的节奏很平均,不紧不慢,像一支性感又悠闲的舞曲。

颜湘呆呆地盯着加州车窗外的马路,耳朵里却不由自主地去辨认蒋荣生说的外文,可惜一个单词也听不懂。

他真是个文盲。

车里安静了一会,只余下蒋荣生的指尖轻轻敲击着键盘的咔哒声。

“喝水吗,多多。”

蒋荣生在打键盘的间隙,顿了一下,问颜湘。

颜湘还是不回答他。

蒋荣生也依旧不生气,没得到回答,垂下晦涩的墨蓝色眼眸,继续工作。

颜湘假装自己是一头牛,对草坪充满了热爱,眼睛全程盯着窗外的绿茵。

车继续无声地在高速公路上驾驶着,蒋荣生接起了一个电话,空气里瞬间低了一个度。

就算背对着蒋荣生,颜湘也能感觉到的男人忽地沉下来的脸色,他忍不住回头,看着蒋荣生,不知道怎么了。

蒋荣生很少会有这种气场。

蒋荣生静静地听着电话里的人说话,等电话那头安静下来,蒋荣生说:“好的,我知道了。”

这次蒋荣生用的是中文,他听懂了。

然后蒋荣生挂了电话。

他把膝盖上的电脑“咔哒”一声合了起来,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衣服,是黑色的马甲背心样式的,递给颜湘:“多多,穿上这个。”

颜湘条件反射地拒绝他:“不要。”

蒋荣生安静了两秒,很严肃地看着颜湘,墨蓝色的眼神沉沉如霜,伸手一把掐住颜湘的下颌,迫使颜湘抬起头来。

蒋荣生并不是不能察觉到颜湘无声的反抗和对峙。

他并不是一个情绪会上脸的人。所以一直看起来很平静。

蒋荣生微微地折起唇角,弧度冷淡,低头看着颜湘。

颜湘的嘴唇被捏得鼓鼓的,像一只小鸭子塑料玩具,双手剧烈地挣扎起来。

蒋荣生低头亲了一下。

颜湘安静了,呆呆地睁大眼睛。

蒋荣生敛着墨蓝色的眼神,安静地看着颜湘,说:“我不想在今天失去一只乖狗狗。所以,听话。”

蒋荣生把唯一的一件防弹衣扔给了颜湘。

颜湘的脸被摔了一下,有点委屈,垂手坐着,没说话,其实也有根本不会穿的原因。

但是也没再说拒绝。

不知道是被亲傻了,还是被蒋荣生的那一眼气场给吓得。

蒋荣生转头看他,最后还是帮他脱掉了t恤,然后在把那件防弹夹克穿上去,扣紧,勒得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颜湘眼泪都要出来了。

“嘭!”的一声,车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停了下来!

因为突然的停车,颜湘还差点摔了一下。

幸好蒋荣生及时拉住他。两个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瞬间。

蒋荣生眼神平静,继续帮颜湘扣衣服。

几秒钟之后,坐在车里的人能明显地感觉到,本来平稳行驶的车在某一个瞬间忽然猛然加速了,窗外的树木飞速掠过,几乎成了虚影,再也看不清广告牌。

颜湘能感觉到车开到起码一百多时速,轮子快离开地面了,因为陡然提高的车速,有某种失重的幻觉。

车里的播放的管弦曲子也关了。

颜湘头晕晕的,不安了几秒钟。

蒋荣生抱住了颜湘,没让他摔下座位,亲了亲颜湘的锁骨。

虽然是敏感的脖颈地带,但是是很随意又很纯情的一个吻,不带丝毫的情涩色彩。

颜湘却整个人都红了。

“这是什么?”

颜湘只是有种模糊的直觉,却仍然懵懵懂懂地,没见过,也对这种事情完全没有概念。

蒋荣生帮颜湘穿T恤:“伸手。”

随即,又只是很简单地说:“保护你安全的东西。待会另外一个姓蒋的会弄出一些动静,我哥,我很快解决,不要慌。”

“你哥?”

“蒋家的长子,还记得么,我带你去看过的,疗养院,一大块透明的玻璃,里面关着他。”

蒋荣生试图把颜湘的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去,跟他说起别的事情。

多多似乎很容易吓到,让他知道得太多知道有多危险没有任何好处。

“哦。”颜湘穿上了衣服,也不说话了,他被宠惯了,总以为蒋荣生是无所不能的,也忘记了问,你呢,只有一件,我刚刚看见了,你为什么没穿。

穿好衣服之后,颜湘想继续看窗外的大草坪,但是这次,蒋荣生拉住了他,对他说:“别离窗户太近。”

颜湘越来越不安,没有再故意跟蒋荣生对着干,而是小声问:“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开这么快,还要穿这个,是发生什么事……”

“啪!”

颜湘的耳朵旁边的窗户炸开一声清脆的子弹声!

同一时间,蒋荣生一把把颜湘拉过来,锁到怀里,护住他的脑袋,眼神带了些汹涌的情绪,静静地凝视着漆黑的窗外。

如果这不是一辆装了防弹窗的车,如果不是提前有所警觉,在刚刚那一个瞬间,颜湘的头已经要被一颗子弹横穿而过!

蒋荣生搂着颜湘,按着他的脖子往下扣,声音凌厉:“趴下!”

颜湘已经被吓蒙了,耳边持续炸开子弹声,连续好几发的“啪,啪,啪!”好像下一秒钟车窗就要呈蜘蛛网状裂开,一杆黑色的枪会从车窗处架进来,黑色的窗口即将会冷冰冰地对准颜湘的眉心!

外表犹如坦克版坚硬的车在连续的子弹射击下,一直在剧烈地摇晃着,好像下一秒钟就要侧翻了。桌子上的矿泉水被震倒在地下,水流湿了整个地毯。凉凉的液体泡着颜湘的圆脚趾,像血一样黏腻冰冷。

颜湘任由蒋荣生搂着,不会哭,从头到尾也没尖叫过,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在抖,不仅仅是指尖,而是整个身体。

蒋荣生用力抱紧他,在连续激烈不断的枪声中,大声地在他耳边说:“这辆车很安全,不会有问题的。”

“很快就会解决的,一分钟之后。”

“你身上穿了防弹衣,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你。”

“抱着你呢宝宝,不会受伤的,相信我吗?”

蒋荣生一遍一遍地告诉着他。

颜湘把麻木地咬着手指,牙关扣紧,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让他的心跳得更快,更剧烈,好像立刻要冲破胸口的那一层皮肤,跃出来!可是过于剧烈的心跳声也让颜湘清醒了一些,好像过了十秒钟,可是却像十年那么漫长,枪声一直在持续,好像不会听。

颜湘害怕地抖着,哭了出来,有一只手帮他擦掉眼泪,依旧紧紧地搂着他,他还是听不见蒋荣生在对他说些什么,他能感受到了,只是肩膀上被死死环住的那双宽大的手掌,T恤底下被绑得很紧的,只有一件的防弹衣,还有蒋先生身上的雪香味。

永远很淡,大部分时候只有靠得很近才能闻得到。

比如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靠得很近的那个下雨天,躲在一把黑色的雨伞下,那是第一次闻到这种特别而好闻的味道。

后来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两个人会靠在一起,蒋先生在看书,他在玩游戏,房间里的地热烧得很暖,温柔又宁静。

再比如在医院打针的时候,只有躲进有这种新雪沉香味道的怀抱,被这种熟悉的气味的包裹着,慢慢地就不怎么害怕了。

颜湘环着手臂,圈住蒋先生的胳膊,拼命地往他怀里缩着。终于小声地哭了出来。

蒋荣生宽大的手掌盖住颜湘的眼睛和耳朵,抱紧他,嘴唇亲着颜湘的额头,挡住外面的枪声,一遍遍地说:“不怕。”

忽然之间,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细细密密地,像冰面皲裂的喀嚓声响。

蒋荣生回过头去看,就看到在颜湘的身后,黑色的玻璃正在缓慢地沿着一个中心点裂开。

细微的纹路在加州灿烂的阳光下尤其鲜明刺眼,像是整个天空割碎了一样。

“宝宝,待会闭上眼睛。”

“嗯。”颜湘往蒋荣生怀里躲得更深了一些。虽然小声地啜泣着,他也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第 75 章

“嘭!”一声!防弹玻璃经过连续的子弹疯狂袭击, 终于破开了一个大洞!一只黑色的穿着迷彩服的铁手从车窗外伸了进来!

千钧一发之际,蒋荣生抱着颜湘换了一个位置,一只手把颜湘按在座位上盖住他的眼睛, 另外一只手从座位底下抄出一把黑色的Glock17,对着碎掉的玻璃洞口毫不手软就是一枪!

“呃——!”车窗外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接着反而引发了暴徒的狂怒, 他气得用枪托捅碎正面玻璃窗。

霎那间,四分五裂的玻璃四处崩裂开, 尖锐的边缘在加州的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其中有一片三角端边缘的, 顶端上尤其锋利,太阳的照射下淬着毒汁一般, 直直地朝着蒋荣生的脸飞溅过去!

颜湘坐在蒋荣生的身后,眼底映着那块玻璃,没来得及反应, 他就已经伸出手去,徒手就用手接住那片玻璃,“喀嚓”一声,他听到了玻璃被捏碎的声音,与此同时, 颜湘的掌心被割伤了, 血顺着手腕缓缓地蜿蜒下来。

蒋荣生瞳孔微张:“多多。”

他一把把颜湘扯到身后去。这时候,蒋荣生的指尖上沾了颜湘的手腕上的血,他擦了擦, 语气冰冷, 警告颜湘:“不要再乱动, 不要再受伤。”

下一秒钟,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车内挡在身前的蒋荣生, “跟你的爱人告别吧——!”

蒋荣生反手对着他就是一枪。另外一只手盖住颜湘的眼睛。

“嘭!”

枪法凌厉,快、狠、准,直接就是爆头,没有丝毫的犹豫。

一声枪响过后,车窗外的人倒了下去。而在车内,墨蓝色的眼眸动也不动,刚杀了一个人,没有丝毫动摇的表情。

蒋荣生垂眸,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净车窗边的血。

颜湘被遮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他听到了那一声近在咫尺的枪响声,闻到了硝烟的那种特殊的味道,他甚至还能想象!想象子弹是如何冲出枪膛,朝着人的身体直直地射过去,火药炸开,穿过血管,血花“滋”的一声飞剑,然后下一秒钟,人就安静了,倒下。

颜湘也安静了。

车外也再没有打斗声。那声枪响过后,就没有动静了,那么失败的是谁?是对方吧。盖在他眼睛上的手依旧很有力量,靠得很近,他能闻到男人身上熟悉又似有似无的新雪味,无比强大,血味和硝烟的那股焦灼味也无法盖过。

除此以外,颜湘已经没办法去想别的东西了,为什么安静了?没有危险了还是现在正在有数十个枪口对准他,下一秒钟就会停止呼吸。

颜湘的脑袋开始痛了。

他克制着,静静地闻着空气里的硝烟味。

那股味道在燃烧着他纤细的神经。

枪口还炙热着,蒋荣生用枪托扣起颜湘的脸,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或者吓到,依旧捂着他的眼睛:“宝宝?”

“除了手掌,还有受伤了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颜湘呆呆地,摇了摇头。

蒋荣生遮住他的双眼,亲亲颜湘的嘴唇,给他温暖安全的气息。

片刻后,分开,说:“没事了,安全了。”

然后蒋荣生放下了手掌,不用担心颜湘看,因为刚刚溅到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

颜湘能看见东西了以后,呆了一会。

他的表情是显而易见地脆弱和恐惧。

明明蒋荣生是最喜欢看到颜湘这副表情的,茫然的又不知所措,任人摆弄的模样,睫毛安静地伏着,鼻子小巧,眼睛圆圆地,怎么看觉得又可怜又可爱。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蒋荣生却并不想看到颜湘这副被吓到的表情。

蒋荣生坐在他身边,用布帮他包扎好受伤的掌心,陪着他,手掌在他脖颈后抚摸着,偶尔会亲一亲他。

并不带有色|情意味的亲吻,只是安抚而已,用舌头撬开他的唇缝,深|深|浅|浅地来回□□着,吮吸着唇舌温暖敏感的地方,从那一点点地方传递温度,直到整个身体,很像海边的小美人鱼,用笨拙的方法想让溺水的人快点活过来。

颜湘很久才回过神,被亲着,依旧盯着某一处,许久以后,才问:“刚刚,是你开的枪吗?”

“嗯。”蒋荣生依旧摸着颜湘的皮肤,掌心传来的多多的温度还是很冰冷,他在微微发抖。就连害怕也很隐忍的多多。

颜湘问:“你会坐牢吗?”

蒋荣生说:“应该不会。不过需要在美国呆久一些,要走一点程序。加州是持枪相对严格一些的州。”

“麻烦吗?”

蒋荣生想了一下:“不太。”

“哦……。”颜湘迟钝地,安静了一会。

“要喝点水吗?能拿得住水杯吗。”

“可以的。”颜湘发着抖,语气僵硬。

蒋荣生倒了一点温水给他。给他喂了两颗药片。

颜湘吃了药之后,手里依旧捧着玻璃水杯。

怎么回事呢?明明想喝点水安静下来,可是越来越失控。

渐渐地,颜湘的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同时无声的抽噎也无法停下来。

他整个人好像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嗅着周围的血腥味和枪的硝烟味害怕得想吐,呼吸不过来。

另外一部分依然保持着理智,同时觉得自己这种惊恐的样子很恐怖,他必须要尽快停止这种发抖。

两个灵魂不断地撕扯割裂着,颜湘在大夏天后背全是冷汗,恶心得简直想吐。

蒋荣生从颜湘手里抽走了玻璃杯。

宽大的手掌包裹住颜湘的手指,另外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

颜湘的嗓子带着某种艰涩,断断续续地:“别,靠近我。”

蒋荣生没有放开他,像平常那样抱着他,语气平稳:“只是生病了而已。吃了药,宝贝就能控制好。刚刚我们吃药了,不是么?”

颜湘想了一会,点点头。

药效怎么还没上来呢?他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了!想吐,耳边仍在炸开枪声,从一开始经受袭击的玻璃,到最后那一声干净利落的枪响,不断反复在他脑子里轰炸。

颜湘的嗓子犹如咽了一块碎子弹片,很艰难地说:“我不舒服。”

“脑袋不舒服是不是?周围的气味也不好闻,都是烧焦的味道,没关系,等警察来了见个面我们马上就走。

颜湘垂下眼,忍着点点头。

大脑依旧在回响着刚才持续不断的枪声,他想不受控制地尖叫,明明吃了药,为什么还是很想用脑袋去撞玻璃,才能停止那些恐怖的枪击声。

除此以外,在一片恐怖背后,好像正在有模糊的事物正在水落石出,但是他却摸不到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越努力去想,耳朵里的枪声就越响。

蒋荣生问:“要不要抱着我睡一下。你可以靠着我的,睡着了就没事了。”

“不。”

“不要吗?你可以靠在我肩膀上的,相信我吗?”

“相信你。但是不要。”

蒋荣生被拒绝了也很平静:“因为刚刚的事情?我已经擦干净血和弹灰了。”

“不,只是,我自己也能安静下来。周围所有人都很镇静,我也必须,不能拖后腿,我真没用…要保持镇静……警察什么时候来?我想,我的头有点痛,我要给警察看我吃了药,我要睡一觉,如果医生要调查,我在睡觉那就不太好了……”

“多多。”蒋荣生止住了颜湘的絮絮叨叨。捏住他的下颌,让他的整张脸暴露在墨蓝色的视线下。

蒋荣生垂眸盯着他,一会之后,他低头亲了下去,不动,闭上眼睛,只是嘴唇贴着。

颜湘的嘴唇完全冰冷,没有一点温度,也没有反抗挣扎,呆呆地仰着脸,望着蒋荣生。

两个人贴住了一会嘴唇,颜湘渐渐被那种沉稳又安静的气息包裹着,似乎心跳也被引导了,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分钟都很安静,平稳地呼吸着。

“你有害怕的权利,宝贝。”

蒋荣生直接对颜湘说。

不再是委婉的“你可以靠着我,你可以相信我”。

蒋荣生含着颜湘的嘴唇,额头也紧紧贴着,鼻尖来来去去地磨蹭亲昵,语气有点黏糊,再次说:“你有害怕的权利,多多”。

他看出来了颜湘为什么害怕,可是除了害怕,更令颜湘吃了药也没办法控制的是,他在压抑着这种情绪。

他在强迫自己强大起来。

蒋荣生洞悉着一切。

多多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这些记忆大多数不会太好,蒋荣生也清楚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情。

那些事情会给小朋友带来不好的情绪,理所应当地,这段时间他无比叛逆,什么事情都在跟他作对,也不搭理他。

理智上蒋荣生完全是可以理解颜湘的。

所以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不会跟颜湘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脾气。

但是当回到家看到上一秒钟颜湘还在跟家里的佣人说说笑笑,下一秒钟看见自己就收了笑容。

蒋荣生的心情很微妙地起伏了一下。

无数次决定要给颜湘吃点教训。

但是又无数次,看着颜湘浅淡又可爱的眼睫毛,圆眼睛安静地垂下,一副很温和很乖的样子,又会无数次像今天早上在机场一样心软,决定原谅他。

事情拖到了这一刻,颜湘仍然假装坚强。

蒋荣生心中微微有些堵着一口气,但他的话语却比往常更加坦诚,仿佛受到了颜湘的感染:

“多多,你很强大。刚刚你帮我抓住了一片玻璃,我凶你,其实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这种坦率的口吻令颜湘也感到些许惊讶。

蒋荣生继续说道:“害怕、发抖、哭泣,这都是正常的反应。他们是靠这份工作谋生的,已经见怪不怪,必须保持镇定。但你不同,你只是一个以画画为生的普通人,你在生病,甚至相对来说还是个小孩,不必勉强自己镇定,你可以哭,嗯?”

蒋荣生把颜湘抱在腿上,从后面环住他,他将Glock17放在身后,不让颜湘看见。

颜湘的头还在剧痛,一种针扎般的感觉,好像大脑中有一台推土机在飞速运转,毫无顾忌地向前推进,铲除一切陈年的积累。

一股温暖的气息将他包裹着,仿佛麻木的身躯开始裂开,颜湘抖了一下,说道:“脑袋好痛。”

“我知道的。”蒋荣生回应道。

颜湘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因为头痛才发抖的。”

“我知道的。”蒋荣生再次回应。

“我宁愿是我被爆头,一想到这个就感觉喉咙被堵住了,耳朵又开始嘈杂。”

“是的,多多,这种感觉很难受,害怕也是很正常的。”

“嗯,我知道的。”

蒋荣生亲亲他。

颜湘颤抖着用手盖住双眼,完全不敢像以前一样把头靠在车窗玻璃边,而是垂了下来。

蒋荣生把他抱进怀里,任由颜湘的眼泪流下来。

他没有让颜湘别哭了,也没有帮他擦掉眼泪,只是抱着他,始终保持镇静,手掌轻柔地来回捋着颜湘的背。

那种淡定冷静的情绪不必言说,是可以被感知到。

尤其是这一刻,他们两个靠得这么近,呼吸缠绕在一起。

蒋荣生的表情很柔和,声音也比平常更温暖一些,亲吻着颜湘的额头:“没事,宝宝,你保护了我,你很勇敢。”

颜湘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天上的太阳发呆。

蒋荣生也不在意,耐心等待,没有强迫颜湘回答他,也没有强迫颜湘停止发抖的状态。

蒋荣生只是始终紧紧地抱着他,一直在安静地跟他说话,不断提供安全感和保护感。

慢慢地,药效好像起作用了。

颜湘在蒋荣生的怀抱里停止了发抖。

再一会之后,颜湘又开始小声地哭了起来。

周围已经安静了很久,两公里外,警车和救护车还在呼啸着灯光,正飞奔而来,但他们似乎遥不可及。太阳斜斜地落下来,巨大的飞鸟徘徊着,投下沉重的阴影。

如今,这条马路上乱七八糟地停着五六辆黑色的车,除了颜湘和蒋荣生的那一辆,其余都已经侧翻,还有两辆爆炸起火,不清楚车上有没有人。

周围地上横着尸体和血迹,受伤的在接受抢救和休息,每个人都筋疲力尽,这是一场严重的事故。

没有人说话。死者在排队下地狱,而幸存者在默默地感谢上帝的庇佑。

只有颜湘轻微的啜泣声飘荡在周围,一会之后,他像是所有的后怕都忽然之间反扑过来一般,哭得越来越大声,嚎啕大哭,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蒋荣生,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说的是中文,没有人听得懂,除了他的丈夫。

可是没有人觉得那个年轻男孩子吵闹。他像一株在战场中摇曳的小树,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带着尚存的生命气息。

颜湘哭了很久,最终在蒋荣生的怀里哭着入睡。

医生和警察来的时候,蒋荣生仍然将多多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入睡。他太疲惫了,睡得很沉。

警察忍不住看了一眼颜湘,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蒋荣生微笑着,将颜湘的脸埋得更深一些,遮住了他沉睡的五官,用英文说:“一个受到惊吓的小男孩,我的爱人。”

“是的,”警察不再看了,“我们会尽快处理的,蒋先生,您可以先回去休息片刻,大约三个工作日内,会有同事上门,您配合就好,我向您保证,不会太过于麻烦。”

蒋荣生彬彬有礼道:“好的,谢谢。”

新的车已经在边上等着了,蒋荣生抱着颜湘上了一架新的车,车门合上,车缓缓启动,再次朝着太平洋沿岸的别墅驶去。

身后是一片狼藉混乱,警戒线,红蓝色闪烁的警灯,穿着制服、手持对讲机,大声呼喊的美国警察,还有跪在地上处理尸体的医生,血迹,火焰,灰烬燃烧成一团,鲜红又刺眼。

随着那辆劳斯莱斯的启动,这些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

颜湘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被子。

他花了两秒钟清醒意识,回想起车还在开的时候,他们正经过一条环绕的盘山公路,背面是大片壮观的红杉树,天气很好,没有起雾,红山的叶片开得轰轰烈烈地,另外一边则是克莱因蓝色的大海,看不到尽头。

颜湘模模糊糊地看着窗外,车开得很稳,周围有一股淡淡的新雪香味,味道很好闻,于是颜湘又慢慢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到了日落时分。

睁开眼睛,他就看到橘色的夕阳余晖落在外面的露台上。露台是个垂直花园,绿植的每一片叶子边缘都渡着耀眼的光辉,像撒了碎黄金一样弥漫着纸醉金迷的气息。露台的地上铺了木地板,晚霞在地板上温暖地散发着光芒,绚烂而温馨。

宽阔的露台被郁郁葱葱的植物环绕着,一张黑色带伞的咖啡桌,和一张藤编椅摆放在其中。

蒋荣生这时候正坐在露台外面工作,在他面前摆着一台银色金属边缘的笔记本电脑。

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杯柠檬红茶,杯里的方形冰块在烈日余晖中逐渐消融。

看不清蒋荣生工作的表情,只从轻搭在桌子边缘,一下一下叩着玻璃表面,发出不紧不慢的轻微声响,就知道他正在思考。

墨蓝色的眼睛或许此刻微微低垂。

颜湘躺在床上没有动,抱着被子,盯着天花板。

这座别墅墙纸上铺的工艺本身很复杂,大约由绵延的丝绸与精致的水晶,白色的大理石交叠而成,延伸到天花板。

除了中间那盏垂下来的水晶灯,其余则是线条干净利落的的基线浮雕,手法对称英气,与整个布面交辉相映,简繁得当,很让人着迷。

颜湘呆呆地看了许久,最后一直躺着累了,他动了动,从床上摸索着爬起来。

露台外,蒋荣生停止了工作,回过头来,询问颜湘:“多多,你醒了吗?”

颜湘没有回答他,只是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找拖鞋穿。

“来这边,宝宝,给我看看你眼睛还肿吗。”

颜湘语气冷淡:“我饿了,给我钱,我要吃饭。”

蒋荣生声音压了下来,语气很温和:“宝宝,过来。”

颜湘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感觉到天鹅绒落地窗帘后,蒋荣生正在安静地盯着他。

他没办法,只好听话,走到了露台。

走到露台,蒋荣生却没有看着他,眼睛放在电脑上,低着头,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平静而温和。

他一边敲着笔记本,一边说:“饿了?想吃什么。”

颜湘不太愿意看到工作中的蒋荣生,他背对着他,站在露台边缘,抬眼望去,宽阔靛蓝色的太平洋跃进他的眼底,海风凉凉的,不想白天那样灼热,带着一丝橘子汽水清凉味道。

他不知道蒋荣生到底有多少钱,又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说寸土寸金的地皮钱,单单论装修,在北城那座宅子已经够华丽奢靡。

没想到在加州这栋别墅更高调,站在主人房的露台上往外眺望,在夕阳下闪着波光的海景一览无余,视野俯瞰着,海岸线平直开阔,蓝色的水景像是完美的奇迹,也能看到楼下一楼的露台,做了玻璃延伸设计,明亮的无边泳池一直连着湛蓝色的太平洋,游泳的时候,整个橘色的天空和碧蓝色的海洋交融的边际就在眼前。

海水的浓稠蓝色如同一瓶打翻的蓝莓果酱。

颜湘发着呆,听到蒋荣生问他:“脑袋有没有不舒服?还是痛的话可以叫医生来看看。”

颜湘用手摸着自己的头,发现床又软又香,刚刚睡得很沉,脑袋里虽然偶尔会响起枪声,但是已经可以学会无视。

颜湘摇摇头,说:“不痛了。”

“眼睛呢?有没有不舒服。”

颜湘早上哭了很久,虽然在他睡着的时候,已经帮他拿冰块敷过了,但是还是会有那种胀痛的可能。

颜湘知道身体的事情不应该开玩笑,依旧很温顺地回答,权当是为自己身体负责:“眼睛也不痛。”

这时候,空气中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是颜湘的肚子在发出呼天抢地的声响。

蒋荣生这时候站了起来,从背后环抱住颜湘,跟他一起俯视着宝石般蔚蓝的太平洋。

他亲了亲颜湘的耳朵。喉咙滚动,发出沉闷的笑声。

他笑起来的时候胸腔微微震动,带着颜湘也跳了两下,这种感觉让颜湘很警惕,令他想起了早晨在车上,他像一颗没用的菟丝花一样,嘴唇被封住,呼吸和心跳也轻而易举跟着被牵附,完全沉溺在属于对方强大的节奏里。

颜湘用手肘捅他。试图挣脱怀抱。

蒋荣生轻易地锁住他的手腕,声音低沉,仍然笑着:“听见你肚子咕噜的声音了。”

颜湘说:“所以你给我钱,我的钱,我要去海边吃冰淇凌。”

蒋荣生停顿了一下:“你记得吗?”

颜湘也感到有些困惑,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知道海边有冰淇凌,他想了想,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蒋荣生一下一下地啄着颜湘饱满又柔软的耳垂,迎着灿烂的夕阳余晖,轻轻地眯起眼睛,墨蓝色的眼睛闪动着明亮的光芒,熠熠生辉地,像昂贵的宝石。

蒋荣生说:“第一次带你来这里的时候,是圣诞节,我们在海滩上散步,后来在冰淇凌车后面亲了很久。你很可爱。”

颜湘的耳朵变得通红。

蒋荣生伸手摸摸颜湘的额头,温和地笑着说:“多多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呢。”

颜湘不安地扭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蒋荣生的语气不像表面那样寻常。

“吃完饭去海边散步吧。今天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要去另一个地方。”

第 76 章

这时候, 颜湘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响了。

蒋荣生笑了起来,摸摸颜湘的温软的肚皮:“饿了?吃饭吧,多多的肚子好活跃。”

颜湘确实饿了, 他睡了很久,一天几乎没吃过东西, 心里想着待会会有什么吃的呢?蒋先生家的厨师做饭总是很好吃。

正当脑海里奶油蘑菇汤和香煎比目鱼正在轮流转圈圈的时候, 颜湘又听见蒋荣生在他身后说,

“要是怀宝宝, 估计会一直很不舒服。”

颜湘一开始不敢置信地顿了两秒钟, 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之后,立刻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狗, 浑身炸毛,手肘用力往后一捅,大声说:“你说什么呢!”

蒋荣生护住颜湘的手臂, 揉了揉:“讲笑而已。”

颜湘没好气地说:“不要说这么恐怖的话,说好了回去之后你要放我走的。你会说话算话吧?”

蒋荣生只看着颜湘笑,没说话。

颜湘推推蒋荣生:“你别笑,答应我的。”

这时候,一个穿着围裙的外国阿姨在门外轻轻地敲敲门, 用英语说, 先生,饭准备好了。

这句话颜湘也大概听懂了。蒋荣生握着颜湘的手腕,绕着白皙的手腕一路往下握, 最后十指紧扣住颜湘的手指:“先吃饭, 多多。”

吃饭这件事又把颜湘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他跟在蒋荣生身后,下楼, 一楼长桌那儿,晚餐已经摆出来了。

果然凡是蒋荣生家的厨子做饭都很会做饭,而且太平洋沿岸渔业资源丰富,各类新鲜的鱼虾蟹几乎摆满了桌子。

海鲜是无论怎么做都好吃的,颜湘吃最多的是邓杰内斯蟹,清蒸做法,原汁原味,尤其粗壮肥嫩的蟹腿,肉汁无比鲜嫩甜美,要不是蒋荣生拦着他,他可以一个人把整条木船上的清蒸邓蟹全部吃光光!

相比之下,拿去做加州寿司卷的帝王蟹和雪蟹,颜湘只吃了一两个,然后就不喜欢吃了。

蒋荣生帮颜湘剥蟹腿,看了一整盘没怎么动过的寿司船,问颜湘:“不喜欢吃寿司?”

颜湘好奇地看着对面男人优雅的剃蟹手法,咬着筷子,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相比于寿司,他更喜欢吃单纯的热乎乎的大白米饭,总感觉寿司有一股混在一起的味道,他不喜欢吃。

不喜欢吃的东西颜湘就一点都不会动的,不像蒋荣生,在餐桌上看不太出他的喜好,除了手边那杯经常有的柠檬红茶。

“我自己来弄,我学会了。”

蒋荣生把乳白色的蟹腿肉划到颜湘的碗里,然后放整齐空空的蟹关节,看着颜湘说:“后天再吃。今天已经吃很多了,不要再吃了,蟹寒。”

颜湘撅嘴,没说话。

但是也没跟男人对着干,自己身体是什么样的,他最清楚,没有资本再去任性了。

蒋荣生拿起绒手帕擦干净手指:“药已经在煎了,吃完饭待会你自己喝,乖乖的。”

颜湘一听这话,眉毛立刻耷拉下来了,“怎么走了这么大老远,还是要吃药,行李箱托运不是有限额吗,那么多中药,全带来了呀。”

蒋荣生笑了笑:“没有什么比宝宝的药还重要。你要每天喝才能好起来。太妃糖也让人装过来了。”

颜湘叹了一口气,知道这碗药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声音闷闷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吃完饭后,蒋荣生临时有个邮件要处理,他让颜湘先自己喝药,他处理完工作再一起去海边。

颜湘点点头,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本身就懒得动的一个人,又有拖延症,能晚一些出门那就更好了。

银色的小茶几旁放了一碗煎好的中药,最近的药可能换了个疗程,没有刚开始喝的时候那么腥那么苦了,再加上颜湘喝习惯了,现在不用人盯着,他自己就能忍着喝完。

喝完了药,颜湘没有事情做,游戏机没带过来,手机不好玩,电视节目播的都是外文,他看到洋文就头晕。

房子里的其他人都有事情做,收拾餐桌,除草,点灯。

颜湘也不好意思打扰别人工作,再加上他也是个内向的人,不会主动跟别人说话的。

颜湘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半赖在沙发上,抬起眼,就看到了落地窗外面的海滩和过山车。

橙色的过山车高高地矗立着,巨大的钢铁架如龙骨般蜿蜒,雄伟,壮观,沿着太平洋海岸的边缘蟠爬着,形成一条如同河流一般的绚丽灯带。

在过山车下面是一个海边游乐园。除了过山车,游乐园很高的摩天轮,彩色的旋转木马顶部的颜色像包裹着一层甜蜜的糖霜,在旋转木马上的人成了梦幻童话里的活泼小人。

颜湘心头微动,想做些什么。

很恰巧地,银色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沓厚厚的素描纸,旁边有一个笔筒,里面插了几根削好的彩铅和一盒新的素描笔。

好像很早之前就预料到,正正好好地放在这里等着人用一样。

颜湘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点稍远处正在工作的男人。

他正在一边敲着键盘,另一只手端起柠檬茶,放到唇边,眼睛专注又冷漠地盯着电脑。

下一秒钟,猝不及防地,蒋荣生抬眼,视线扫向颜湘。

两人双目对视。

颜湘呆了片刻。

蒋荣生的墨蓝色眼睛很漂亮,像刚刚烧出来的薄琉璃,脆脆的又带着优雅冷漠的气息。

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人的时候,那两抹深蓝色好像在月光下流动的水一样。

颜湘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睛。

手里的白纸边缘不自觉揪成一个小团团。

蒋荣生的嘴唇轻轻地咬着玻璃杯,折起一道很浅的弧度,看着颜湘,笑了。

华贵又高挑的大厅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空气却渐渐地缠在一起,落入那杯加了冰块的柠檬红茶里,变得更甜更黏。

蒋荣生喉咙滚动一下,把冰凉甜蜜的柠檬红茶咽了下去,问颜湘:“多多,药喝完了没有。”

颜湘低头勾着过山车的形,头也不抬,纸面发出沙沙声,“喝完了。”

“好。”

蒋荣生敲了敲耳机,把笔记本重新往上推了一些,露出脸,目光变得淡淡,对着屏幕说:“继续。”

在酒店里住着的周容:“……”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谁在用那种语气说话?蒋先生叫谁的名字?不是连名带姓,叫的是昵称?还是听起来很亲密很幼稚的。

但是对周容——这样一位蒋荣生身边摸爬滚许久,早就学会手动隐身的总裁秘书,很熟练地装作无事发生。

他面不改色地重新拿起材料,开口说话的时候又如机器一般严谨专业,继续汇报。

等到颜湘画了两张外面的夜景,正想抽新的一张纸画画的时候,偶然间抬了一下头,发现蒋荣生已经结束了工作,坐在不远处的软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却没有在看书,而是看着自己。

墨蓝色的眼睛深沉凝质,是颜湘看不懂的情绪。

颜湘的瞳孔晃了一下,放下了腿,把素描纸放到一边去,不太自然地摸摸耳朵:“工作完了吗?怎么不叫我。”

蒋荣生也笑了笑,把膝盖上的书合上,放好,摇了摇头,眼睛一直看着颜湘,说:“没关系的。”

“出门吧,给我钱,我要买冰淇淋吃。”

“好。”

“是用我的钱,可以请你吃一个,因为你大概等了我很久。”

“好。”

莫名地,蒋荣生叫住颜湘:“多多。”

颜湘回头:“嗯?”

蒋荣生看着他的眼睛,安静了两秒钟,说:“刚刚你画的画,可以送给我吗?”

那些话只是闲着没事随手画的,给他也没有什么关系的,不然大概也是要被放去哪里很少再会翻的。

他点头:“可以。”

蒋荣生笑了起来:“谢谢宝宝。”

颜湘去玄关处换鞋,还是穿人字拖,走沙滩应该没多大关系。

沿着乳白色的栅栏往外走,绕过偌大的喷泉和庭院,就走到了直直的马路上,盛夏夜晚的加州不再像白天那样热了。

颜湘穿着短裤,人字拖,一件松垮设计的大老虎恤往外走,人字拖踩得哒哒响,风吹过沿途高大的棕榈树,再落到颜湘的指尖上,时光无比惬意。

忽然之间,停留在颜湘指尖的风凝了片刻。

下一秒钟,颜湘的手就被贴住了。

几乎是一瞬间,颜湘就感觉到谁在牵着他。

那双醒来之后牵过无数遍的手,指骨均匀,修长有力,指甲盖修剪得无比圆润,掌心微凉。

牵着人时候,总喜欢从手腕处扣起,然后一路向下蜿蜒,直到十指紧扣。

身边还有踩着滑板飞过的美国高中青年,还有附近富人区晚上出来遛狗的居民,肤色各异却同样充满幸福笑容的陌生游客,好多人。

颜湘下意识地扭了扭手腕,想挣脱开身旁男人的手,而且他们也不是这种关系。

蒋荣生没有强求,顺从地放开了掌心,下一秒钟,指骨扣住颜湘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然后蒋荣生俯下|身去,半是啃咬半是舔舐地,一个吻落在了颜湘的嘴唇上。

这个吻很短促,颜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蒋荣生已经放开了手,静静地看着颜湘。

颜湘脸瞬间红了,说不清是气得还是吓得,不甘示弱,同样瞪着蒋荣生。

半秒钟之后,颜湘像聪明的小狗一样,从蒋荣生沉默又专注的目光中读懂了蒋荣生的意思,可是他偏不听他的。

扭过头,往前走。

结果下一秒钟轻而易举地被人揪着领子抓回来,站回原地,蒋荣生依旧看着他。

片刻后,蒋荣生闭上了眼睛,再次低下头,高大且强势的阴影跌进颜湘的眼底,颜湘立刻主动牵起蒋荣生的手,另外一只手用掌心挡住了蒋荣生的嘴唇,求饶般:“好啦,我牵手!”

颜湘刚刚就明白,蒋荣生盯着他,意思是在说,要么牵手,要么一直亲,看似选择权在颜湘手上。

结果就是胜利者又是蒋荣生。

他收获了一个半的吻。

颜湘的掌心很软,微微温热,比蒋荣生的手心热得多,蒋荣生微微睁开了眼睛,两个人靠得很近,在墨蓝色的眼底,能看得见脸变得通红的颜湘,又长又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像第一次看见春天的雏鸟,又软又羞涩,很可爱,不断地扑动着。

蒋荣生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像亲吻着嘴唇那样,涩情又富有技巧地磨蹭着颜湘的掌心,偶尔用鼻尖蹭蹭,像瘾|君子那样沉迷,他闻到了纸张纤维的味道,蜡笔的味道,要一直像耐心的蚌人那样不断探索延伸,才能闻到颜湘本来的味道,也像柔软娇嫩的蚌肉那样,透着一股可怜又可爱的气息。

颜湘的手心被亲得又酥又软,而且蒋荣生的鼻子很高,线条无比优越流畅,对于一个艺术生来说,天然喜欢沉迷比例完美的事物。

过了好一会以后,他才回过神来,猛地收回了手,背在身后,讷讷地:“不要亲了。”

蒋荣生笑了笑,直起身,眼眸垂下,看着颜湘红红的脸。

加州的晚风也吹不散他脸颊边缘的绯红。

蒋荣生是胜利者,除了一个半的吻,还有今夜一直牵手的机会。

两个人一直牵着手散步到海边,颜湘穿着人字拖,可以站得离大海很近,他想往前走得更远,蹲下看有没有螃蟹可以挖。

结果蒋荣生把他扯住,能感受得到十指紧扣的手比刚刚更加用力,蒋荣生冷着脸,淡淡地对颜湘说:“不要离大海太近。”

“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螃蟹,你别把我当松手就会不见的小孩!手…”颜湘甩了甩,说,“握得太紧了,疼!”

蒋荣生却没有松开的意思,把颜湘往回扯了一些,语气冷了一些:“你不是吗。”

颜湘被他拉着往岸上走,本来想生气,但是忽然又明白了些什么,不再挣扎,跟在蒋荣生身后。

半晌后,颜湘才说:“喂,姓蒋的。”

蒋荣生回头,看着颜湘,墨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下更加漂亮。

颜湘说:“你是不是怕我会再掉进海里。”

蒋荣生瞳孔默了一瞬,片刻后,他晃晃颜湘的手,问:“你会吗?”

“不会吧,之前是意外,你说的呀。”

“嗯。”蒋荣生说。

蒋荣生只是很简单地说着,他似乎不愿意再提起那些事情。

颜湘忽然很好奇,盯着蒋荣生的面庞,问:“我们真的结婚了吗?可是如果我们结婚了,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把他当狗一样用,边|操,边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好像高高在上的国王。

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夫妻呢。

蒋荣生敛了敛眼眸,回答颜湘:“结婚了。”

“因为你看起来很适合被那样对待。”

颜湘呆了两秒钟,声音提高了一些:“你说什么呢!”

蒋荣生笑了笑:“因为你看起来很适合被那样对待。委屈的时候哭起来很可爱,高|||巢脸很可爱,被控制着爽||||到说不出话也很可爱,身上全部是wen|||痕鞭痕的时候很可爱。而且你有潜质,被粗暴对|待时候你会翘||||得更高。”

“不过。有很多个瞬间,我发现你笑的时候,也很可爱。”蒋荣生揉着颜湘的脸,“宝宝,以后我们多笑笑好不好。”

颜湘晃晃脑袋,想甩开蒋荣生的手。

很多时候,颜湘也有点模糊了,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他记忆里的人呢?

有时候他很陌生,高高在上地,工作的时候尤其,完全是上位者的气质,成熟冷漠,杀伐果断。

然而私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又总是很可靠,也很有耐心,给予帮助,关怀,而且不吝夸赞。

就算老实地关掉游戏机睡觉也会被夸乖宝宝。

颜湘微红了脸,“谁要你说,你不那样对我,我当然每天都会笑。”

蒋荣生笑了笑,没说话。

颜湘又问:“那我没有醒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我一直都想问。守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人,会很难熬吧。”

蒋荣生说:“什么都没有想。”

“这是什么意思?”

蒋荣生亲了一下颜湘:“就是什么都没有想的意思。”

仿佛出自完全的本能,理智分析完全不起作用。

甚至到后来,蒋荣生去加州出差,看着空空荡荡的过山车,和寂静冷清的沙发,他凝视着,甚至还在用理智控制自己,试图让自己从这段仿似漩涡一般的情绪抽离出来。

他已决定逃离。

但是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

回国,他依旧每天下了班就去他身边。

无法思考,无法用平常的大脑去思索,空空如也,就是什么都没有想。

可是颜湘听不懂,他只觉得困惑非常。

他其实还想问,那我们是爱情吗。

是因为爱而结婚的妈。

但是蒋荣生说“什么都没有想”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颜湘是听不懂的。

颜湘更听不懂,如果因为可爱的话就一直守着一个人,那也是不现实的。

而且他一直在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也不会笑。

可是尽管如此,蒋荣生还是始终守着。

就连蒋荣生本身也很难说得清楚为什么。

可能爱情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很难用理智的公式去推断所有的心情和反应,想法也无法通过精准的数字去判断,比如你不知道你在几点脑子里会出现他,一天会想几次,想了多少秒,多少分钟,多少小时,多少天,还是一生。不能数字去推断的。

就只是,莫名其妙地,在吃饭在睡觉在工作,脑子里就会出现,然后忍不住想看到他。

觉得无论如何,呆在他的身边会感到比较幸福,忍不住向他靠近,看着他。

就算他昏迷中,没有回应也好。

还是像现在这样,健健康康地,会说会笑,穿着人字拖总是忍不住很顽皮地想去踩海水,被抓住了还会小声哼哼。

世界上大抵所有相爱的人都是这样的罢?无论什么时候,跟他在一起就感到非常满足,心涨得满满的,酸酸的,其他什么都装不下了,只有他。

这是谁都不能代替的时光。

这是谁也无法抢走的幸福。

可是这样普遍又微笑细腻的感情,对蒋荣生这种冷血克制的人来说,太过于柔软,他是不屑于去想的。

也就更不可能整理思绪,表达给颜湘听。

他不说,颜湘就更加不理解。

于是颜湘也把那句“那我们是爱情吗”咽了下去。

路过一个冰淇凌车的时候,颜湘拉住蒋荣生的手,目光像蒋荣生努努,似乎在暗示什么。

蒋荣生望了一眼冰淇凌车,问颜湘:“想吃?”

颜湘拼命点头。路过捧着冰淇凌的人也有,冰淇凌球看起来实在是太诱人了,硕大的冰淇凌球球,上面插着两个勺子,边缘甜蜜的果酱快要掉下来了,整个空气都是甜的。

蒋荣生去付了帐,捧回来一个冰淇凌球,递给颜湘:“吃吧。今天例外,可以吃。”

颜湘接过冰淇凌,吮了一口,又问:“你不吃吗?我可以请你的。”

蒋荣生帮颜湘擦擦鼻尖。

三层的冰淇凌球太大了,低下头去吃的时候,鼻尖上占了一点雪白的奶油顶。

蒋荣生轻笑,笑得神秘莫测:“会让你请的。”

“明天还可以来是吗?”

“不,明天我们要去一个别的地方。”

“好吧。那我们下次再一起来。——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的话,你不会再那样对我的话。”

就是可惜明天吃不到冰淇凌了,颜湘遗憾地想着。

蒋荣生听见了他的话,似乎被取悦般,轻声笑出来,随后叫住颜湘。

“多多?”

蒋荣生晃了晃颜湘的手。

颜湘捧着冰淇淋回头,看蒋荣生。因为吃了甜甜的,他心情很好,暂时算得上温顺。

蒋荣生低头看着他。

颜湘呆呆地仰起头,借着远处游乐场缤纷的霓虹灯,他似乎看清了蒋荣生眼底的深蓝色。

跟以往晦涩深沉的颜色不一样,好像在刚刚那一个瞬间,似乎染上了一点薄薄的温度,那点浅淡的温度正逐渐地,将男人身上那层难以触碰,难以接近的薄膜消融掉。

整个人变得透明,透明到让颜湘觉得,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摸到男人在胸口处有力跳动的,沉稳的心脏。再往里碰,是蛰伏的灵魂,正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颜湘的呼吸,心跳频率,眼神总是轻而易举地被蒋荣生的节奏引导着。

他的的眼睛圆圆的,似乎害怕乱了心跳的节奏,说话的声音很小,显得软糯温和:“叫我干什么……”

话还没说完,蒋荣生就低头亲住了颜湘。

跟在床上不同,床下蒋荣生的亲吻一般是克制的,温和的。

亲吻对他来说更像是给予颜湘安抚和奖励的一种方式。

蒋荣生总是能控制得很好,把颜湘弄得除了舒服以外不会有别的想法。

这一瞬间却不一样,颜湘还在说着话呢,嘴巴微张,圆鼓鼓的,蒋荣生的唇舌就顺势侵入,灼热眼神缠绕着颜湘的视线,发出微微的喘息,舌尖深入颜湘的喉咙,又危险地游移着,轻舔慢咬嘴唇,忽快忽慢,把颜湘吊得又舒服又痛苦。

颜湘冰淇凌都快拿不稳了,最后还是心疼冰淇凌,用力推开了蒋荣生,气喘吁吁,眼睛被吻得通红,漫上一层浅薄的水雾。

“你的冰淇凌快滴下来了。”

蒋荣生微笑着提醒颜湘。

颜湘转头看了一眼,马上要流到指尖了,他赶紧拿起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大口,甜甜的味道,冰凉凉的。

刚刚被亲得喘不过气来,每每喘一口气,从鼻腔到喉咙全部是哈密瓜奶的清甜味。

过了好久,颜湘才喘过气来,瞪着蒋荣生,眼里还带着一层盈润的雾气:“不要突然亲,这里很多人。”

“我没有。”

“胡说八道,我冰淇凌都差点拿不稳了。”

“是呀。”蒋荣生温和地笑着说,“你说请我吃冰淇凌。谢谢你,刚刚吃到了。”

蒋荣生舔了一下上嘴唇,勾着舌尖,深蓝色的眼睛带着无法言喻的魅力,直勾勾地盯着颜湘:

“很甜,多多。谢谢。”

蒋荣生的断句很微妙,故意的。

颜湘只感觉全身的血往脑袋上轰,就连耳尖也滚烫无比,不好意思地看着蒋荣生,想说点什么,脑子却跟被狐狸精下了药一样,糊涂涂的,只会站在原地脸红。

蒋荣生大笑起来,抱住颜湘,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多多,看天上。”

“嗯?”

颜湘温顺可爱地被搂着,手里拿着的那根冰淇凌,一口一口地舔着,顺着蒋荣生的话望向天空。

只能看得见一只硕大的月亮,也许是因为底下的宽阔的太平洋,视野无比宽阔,月亮也显得巨大而近在眼前,银白色的光辉落入人的眼前,吸一口气,好像嗅到了月光那种像薄荷糖一样凉凉的味道。

“好漂亮呢。”颜湘笑着说。

蒋荣生转头看多多,目光平静又温和,回应颜湘:“是的。很漂亮。”

“忽然好想画画。”

蒋荣生耐心地问:“画什么呢。”

“画……画夜空下的海,画月亮,画游乐园,过山车,沙滩,画冰淇凌。”

“还有呢。”

颜湘舔了一口冰淇凌,尽管羞涩,但是他是一个很坦诚的小孩:“画我,还有我身边的你。”

蒋荣生侧头亲亲颜湘:“宝宝真好。”

“不过还有一个也可以画。”

“是什么?”颜湘的脑袋顿了一下。

有点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到他几乎捉摸不住。

“十,九,八……”

蒋荣生倒数着。

颜湘隐约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耳边也有这样一个人在倒数。

“五,四……”

声音很沉,很好听,像醇厚的波多尔葡萄酒。

然后在倒数的尽头,是什么呢,颜湘努力地回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感觉脑袋特别清晰,特别好用,他几乎可以回忆得起来,当时是这样的——

“三、二、一。”

“啾——嘭!”天空中炸开了绚丽的烟花。

蒋荣生告诉颜湘:“你还可以画海上的烟花。”

在那个瞬间,烟花飞到最上空,然后炸开!颜湘的眼底瞬间变得绚烂缤纷,他哇地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一簇又一簇炸开的烟花。

蒋荣生没有看烟花,而是一直转过头,望着颜湘圆乎乎的眼睛,两个人牵着的手也从来没有松开过,他赢得的是一整夜牵手的机会。

蒋荣生望着颜湘的眼睛,跟曾经一样,烟花的星点落下来不是掉进了海里,而是全部装进了颜湘的眼底,亮晶晶的。

甚至因为曾经一个人来加州出差,一个人站在巨大而空旷的太平洋海滩前,一个人面对着热闹又孤寂的游乐园。

再次来到这里,这一瞬间无比奇迹又珍贵。

颜湘的眼睛好像更漂亮了,像全世界圣诞节的星星装进了他的眼眸当中。因为激动,蒋荣生感觉到牵着的掌心热乎乎的,柔软无比,偶尔还会随着烟花的节奏微微向上晃荡,带着蒋荣生的手臂一起。

这是谁都不能代替的时光。

这是谁也无法抢走的幸福。

“嘭,嘭嘭——”烟花越来越盛大,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一起抬头,望向天空,越接近十二点,烟花就越疯狂,几乎把整个海面都照亮了。

甚至在很遥远的地方,整个旧金山的上空,都能看到微微璀璨的天空。整个城市陷入了浪漫的氛围当中。

“嘭——嘭!”这是最辉煌的几束,颜湘感觉脑袋越来越痛,可能是被风吹得,同时随着倒数那一瞬间记忆的尘封,他已经能想起来越来越多的事情。

“嘭!!!嘭!!!”

像枪响一样的烟花声持续炸开,他听过许多次这样的声音——小时候在花园里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一起过年,七岁的时候被绑了!一声响枪,哥哥死在了面前!今天早晨,防弹车的玻璃裂开,加州灿烂的眼光无比刺眼,在破碎的窗口处,伸进来一杆黑色的枪!嘭!一声响枪,他看不到,可是听到了声音,闻到了子弹特有的硝烟味——嘭!

分不清是烟花的声音,还是人在深夜里投进大海的溺水声。

颜湘握着冰淇凌,完全呆住了,甜腻腻的冰淇凌滴下来,沾到了他的手上,颜湘都没有反应,眼睛呆呆地望着,很圆,眼里似乎有泪花在闪烁着。

深蓝色的海面,无声地卷着雪白色的浪花。

一切的一切,彻彻底底地,颜湘都想起来了。

小时候就一直依赖的哥哥,因为救他而被射杀,长大之后颜湘也无法走出来,一直找着他的影子,想学画画,甚至愿意被当玩物,也是因为哥哥。

有一个生病的妈妈,很可惜已经走了。他本来想跟着妈妈一起的,在黄泉路上也许可以追上她,来世还要做一家人。

可惜想死没死成。

他也记得在蒋荣生的手里过着怎样的日子,喜怒无常,捉摸不透,好的时候温柔无比,披个人皮真以为他是什么温和有礼貌的深情种。

实质上却是个随时翻脸不认人的上位者,天生冷血,别的事情不必说,就连他妈妈住着院,他也会在同一间医院强女干他的,坏种。

颜湘一个冰淇凌扔到蒋荣生身上去。

蒋荣生低头,看着他。

他体格修长健硕,垂眸看人的时候,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场。

浪漫又幸福的烟花仍在天上炸开,整个城市都绚烂。

蒋荣生眼皮微微抬起来,眼睛的温度迅速褪去,变得沉冷又平静。

他安静地看着颜湘,没说话。

冰淇凌滴在他黑色,笔挺,又冰凉的衬衫上。

颜湘受不了他那种冷静又汹涌的目光,好像要吃人一样,他转身就跑。

颜湘的动作慌张又愤怒,人字拖踩在沙滩上,溅起一大片沙子。

像烟花一样,幸福地升至最高点,然后惶然地落下。

第 77 章

身后整个沙滩都是热闹的人群, 大家都在看烟花,颜湘逆着人流往棕榈大道走,好不容易挤回马路上了。他回头看, 心里在想,走什么呢?

他走错方向了, 刚刚应该往海里走的。

于是颜湘又想回头, 他脱掉了人字拖,拎在手上, 站在海边, 想等一会海滩上人少一些了,再去做那种事。

虽然确实很想立刻去死。

但是烟花是无辜的, 幸福的人们也是无辜的。

没必要因为自己做那种事,脏了大家的幸福。

颜湘决定再忍耐一会。

颜湘就站在沙滩与棕榈马路的分界线中央,抬头往上看天空, 烟花确实很漂亮,仍在持续,“啾——嘭!”飞向天空,炸开,无比盛大, 还能听见烟火燃烧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束又一束接连炸开,天空亮如白昼。

这时候,脑海中的记忆正在越来越清晰, 人生里的所有被打破的碎片都在朝着他纷至沓来, 逐渐融合, 凝聚,拼成一副完整的拼图。

完整的拼图从头到尾不断延伸, 记忆来到人生末路前的最后一个,颜湘回想起了跳海之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带着满身被强|暴之后留下的痕迹,跪在妈妈的灵堂之前,好像——

颜湘微微睁大了瞳孔。

他好像亲眼看到了哥哥回到了他的身边,眼睛是黑色的,手也是有温度的,那种感觉无比熟悉,曾经出现过无数次,在灵堂那一晚上,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像还在活着的一样。

不对,不是就像,是的确。

好像……颜湘捂着头,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好像有问他要不要喝水?还是要不要喝点粥。

“嘭——嘭——嘭!!”天上的烟花落入颜湘的眼底,映入他的眼眸,照亮了他的思绪,他拼命地敲着自己的脑袋,却还是分不清,那是不是精神混乱之下的幻觉。

他本来就有病,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事情。

有可能吗?这个世界上会出现奇迹吗?可是他明明看见了鲜血和子弹,就在自己的面前。

但是,但是——

或许他是不是应该回国看一眼呢?

万一呢?

当时哥哥讲话的声音太过于真切,几乎像一个甜蜜的糖果的一样诱惑着嘴馋的小孩。

几秒之间,颜湘就已经放弃了在今夜再次寻死的办法,他要先活着,想办法自己一个人回国内,然后去殡仪馆那儿看监控,报失踪,只要人是活着的,就一定能找得到。

而且有好几次,他记得清清楚楚,是曾经感觉感觉到周围有哥哥的气息的,那绝不是幻觉!

是的。

颜湘弯腰把人字拖放在地上,穿好鞋子,踢了两下沙子,晃了晃,头也不回地朝着棕榈大道走去,首先他要回国。

身后的夜空之中,烟花依旧在持续地绽放着。

深蓝色的天空好像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画布,上面各色颜料在疯狂涂抹着挥洒着。

这是上帝施展的的绚丽魔法,天空变成了绚丽的游乐园,璀璨倒带的烟花是仙女游乐的喷泉。

人们站在底下仰视着属于天堂的奇迹,所有人都为之沉沦,笑得灿烂无比。

可是颜湘一直背身朝着棕榈大道走过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就那样,把烟花抛在了身后。

尽管这无与伦比又绚烂的奇迹,原本是只为了他一个人而绽放的魔法。

三球冰淇凌本来很好看的,色彩鲜艳甜蜜,可是被砸了之后颜色就糊成一团,滴在蒋荣生的黑色衬衫上。

蒋荣生没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去管那坨冰淇凌,就只是始终很安静地,目光望着颜湘一直往前走的背影。

颜湘离开的背影十分坚决。

很快地,身影就逐渐模糊在视线里。

汹涌的人流像夜空下的海一样吞噬了颜湘的身影。

蒋荣生墨蓝色的瞳孔幽深冷漠,烟花一簇一簇地在天上盛开,也始终无法照亮他眼底的眸色。

看不清他的思绪。

蒋荣生一个人在海滩最前面站了很久。

最终回过头来,再次凝视着烟花下湛蓝色的海面。

时间仿佛倒转或者重合,同样的海面,同样的游乐园,同样的月亮。

最终同样还是一个人。

海浪无声无息地翻涌着,席卷所有的情绪,通通深藏在水面之下,里面正裹挟着无数的危险漩涡。

“嘭——嘭!”

十二点的钟声即将到来了,所有的彩色的烟花落下,最后留在天空中的,是一个画着蓝色蜡笔画的小人,十分传神,用深蓝色的烟花点缀着,穿着西装,正在工作。

这个小人笔触简练又生动,一看就知道设计这个图纸的,或者画这个小人的是一位专业的画家。

或许没有人记得,但是那应该是颜湘最早最早在画纸上留下的蒋荣生。

在太平洋沿岸这栋别墅,那时候蒋荣生在工作,颜湘在沙发上画画,不知道怎么地就随手画了一个卡通的蒋先生。

后来那张卡通小像被颜湘藏了起来,却瞒不了蒋荣生。

蒋荣生不动声色,却微妙地,收起了那张图。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记得。

在天空的另外一边,还有一个小人的烟花图像,笔触就不太一样了,只能说很诚恳,但是有点生硬,似乎不习惯画这么可爱的画似的。

又别扭又理智,就是那抹笔触给人的感觉。

一张简易的的沙发,上面躺着另外一个小人,满头卷毛,嘟着嘴巴,气鼓鼓的,正在拿着一只蓝色的蜡笔画画。

烟花绽放的位置太过于巧妙,跟蒋荣生那栋豪宅的家里布局一模一样,就连不远处的落地窗外能看见的过山车,也在此刻正正好好地,不是烟花,是真的过山车,停在那扇落地窗外。

这束烟花像写在天空的情书一样。

实在是太过于真心,于是沙滩上的所有人都明白了,烟花不是市政府放的,而是一对情人。

大家纷纷看向周围,找找是谁在求婚或者告白,他们会送上最真挚最热情的祝福。

一时之间,沙滩上响起各个国家各个地区的语言,互相询问着。

但是没有找到。

不会有人想到,故事的主角,本应幸福得像童话里的情侣,一个被砸了只冰淇凌,不狼狈,表情依旧平静,矜贵。

只是太过于平静,而无法琢磨,大约是不像爱情小说的主人公。

另外一个呢,正艰难地踩着人字,沿着棕榈大道往前走。

结果人字拖不堪负重,左脚处前面那个夹脚趾头的带子突然断了。

颜湘低头看了一眼:“……”

心里本来是很崩溃的,但是不知道是跟蒋荣生呆多了还是怎样,颜湘竟然站在原地安静了两秒钟,表情不变,蹲下来,把拖鞋踢掉,然后拎在手里,光着左脚继续往前走。

他本来想用手机看一下大使馆在哪里的。

但是颜湘绝望地发现,他出门穿的是一条到膝盖的彩色沙滩裤,面料薄,他腰偏细,平时穿是刚刚好的,但是如果兜里放手机的话,裤子会往下坠。

出门的时候颜湘嫌重,又麻烦,就顺手把手机给蒋荣生揣着了。

所以他身上是没有手机的。

更没有钱。

在国内的时候他就没有钱。

蒋荣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从来不会让他手里留下一毛钱现钱,微信余额永远是零,出门坐个公交都做不到。

想要什么得跟蒋荣生说。他不同意就免谈。

更不用说出了国。

于是颜湘也没有办法直接打车去大使馆。

他边走,边想扇自己两巴掌了。

真是彻底被养废了,出门竟然敢不带手机不带钱,语言也不通,满大街的广告牌,洋文一个都不想看,看得他头痛。

就这,还敢屁颠屁颠的跟着姓蒋的出门,要是那个人突然不高兴了,把自己扔在美国怎么办?

自己为什么就从来不害怕,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呢?

“嘶!”颜湘突然吃痛,低头看,地上有玻璃碎酒瓶的渣渣,把他的脚趾划了个大口子。

豆大的血珠正在慢慢地渗出来。

颜湘蹲下,蜷缩着脚趾,眉头微皱,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手擦擦流出来的血。

可是好痛。血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下来。

颜湘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他蹲下来,抬起眼,望着满目陌生的城市,这片是富人区,幸好暂时没有看到醉醺醺的流浪汉,也暂时没有抢劫的青年或者枪击事件。

颜湘坐在路边的马路上,身后是一座又一座像宫殿一样的豪华奢靡的太平洋别墅,坐落在太平洋沿岸边,像上帝昂贵的珍珠国际象棋。

他曾经见过里面的样子,可是从来那从来不是属于他的家。

想到这,颜湘的火又上来了,怎么有人能这么狡猾,竟然还敢骗他说他们去LA登记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简直把他当小孩骗!

他们从来没结婚,北城,旧金山,所有的房子也从来不是他的家。

他能去哪里呢?

颜湘坐在路边,不断地想着办法,忽然之间觉得这些棕榈树一点都不好,实在是太高了,太大了,把整个夜空都割碎了,看不到天空的痕迹,也把他遮得如此渺小。

能去哪里呢?颜湘不断地想着。

其实途中也有路过的外国人向他搭话。

大概是因为颜湘看起来很可怜,孤零零的一个小孩坐在路边,亚洲偏幼态的面孔,光着白皙又圆润的脚趾,无助地蜷缩着。

身上的衣服能看出来是来自于附近某个富豪的家庭,大概是跟父母吵架跑出来,又不知道去哪里的小孩。

而且他一定是乖小孩,没有顺势就胡闹,约人抽大||麻,喝酒磕||丸子,淫||乱一整夜。有太多这样的叛逆坏小孩了。

他没有。

他就只是坐在马路边,无处可去,低着头发呆。

这副样子理所应当地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心,还有某种不可言喻的意图,但是也没人敢真正动他。

颜湘显然是被精心照顾得很矜贵,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在进入这片居住区之前,每个人都受到了严厉的警告,暗示着住在附近的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最好保持冷静,不要惹麻烦。

相比于一时的情趣,还是自己的安全或者自由,或者生命比较重要。

有人试着朝颜湘搭讪,但是说了好几句,颜湘都不回答以后,他们觉得没意思,就直接离开了。

颜湘一直没有回答过路过的任何人,一是他听不懂对方讲的话,美国人口语跟平时考试很不一样,充斥着大量的日常用法,讲话又黏,还有口音,颜湘没有办法反应过来。

二来,他不认识旧金山。此刻对陌生的城市,尤其成年的陌生男人抱有强烈的警惕心。

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

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快到了,颜湘想站起来,他隐隐约约记得,前面好像是有一个警察局的。

正当颜湘忍着痛,想站起来的时候,身边有人扶住了他。

颜湘下意识地甩开,以为是蒋荣生。

说不清楚直觉来源于何处,有可能是被照顾习惯了,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只有他。

也有可能是觉得蒋荣生是偏执狂,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的。

颜湘粗暴地甩开,回过头,正想生气,却发现并不是那个男人。

而是一个个子稍矮的外国老太太,花白的头发卷起来,戴着一副眼镜,身上的衣着十分得体优雅,正带着笑容望向自己。

颜湘瞬间愧疚起来,磕磕绊绊地用英文说:“Sorry,sorry,i think you is my my……”

很典型的中式英语,而且颜湘发现在他描述关系的时候,卡壳了。

无法用准确的中文,说清他跟姓蒋的之间的关系,英文词汇量也很少,更不知道怎么用英语表达。

老太太十分宽容地笑了笑,扶着颜湘,问:“Hey kiddo, are you lost”

(嘿,小孩子,你迷路了吗?)

颜湘虽然听不懂前面那个,但是能听得懂老太太在问她是不是走丢了。

老太太笑得温暖又慈祥,颜湘是个心很软的人,瞬间就不好意思再树立防线,他点点头,尝试着用英语交流,这是他第一次跟外国人说话,紧张得心脏在抖,怕对方不耐烦。

颜湘小声又不自信地说:“www.youxs.org you tell me how to go to the,the…China…”

颜湘不讲究语法了,反正对方应该能听懂,但是大使馆的英文是什么来着……

颜湘又想抽自己了,他外文真的太烂了。

脑子又不好用,隐约记得好像是A开头,但是怎么说来着。

老太太又问:“Are you Chinese”

(你是中国人吗?)

“YES.”颜湘点头。

“Wheres your place Is it nearby”

(你家在哪里?在附近吗?)

颜湘理解了一下,老奶奶是问地点是哪里吗?地址?可是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附近是什么意思?附近的地址吗?他是问附近的地点在哪里吗?

颜湘大脑不断加载,简直要崩溃了,突然想起在很久以前去LA看雕塑展览的时候,身边有个很耐心,又很厉害的翻译。

因为那个翻译在,他一直觉得很安心,从来没有因为语言问题而卡壳过。

可是现在要一个人面对,颜湘只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说:“Sorry,I can not speak English very well私密马赛……果咩纳塞……米安米安……”

私密马赛和果咩好像是日本话,米安是哪国话?西班牙语吗?他只听过大段的西班牙语,不对,当时姓蒋的根本没教过他西语。

还是俄罗斯语?

不对,颜湘只认识一句俄罗斯语,不是这样的。

颜湘简直都要语无伦次了。

外文是他最不擅长的科目。

老太太点头,换了个问题。

而且似乎是为了照顾颜湘明显蹩脚的英文,把话说得很慢:“Need a lift to the police station They might be able to lend a hand.”

(你想去警察局吗?我可以送你去,或许警察可以帮你。)

“叮咚”一声!颜湘的脑袋上冒出一个灯泡,警察局的英文,他听明白了!

颜湘心里想,可能警察局会有翻译,到时候再求助大使馆也是一样的。

他再次试着向老奶奶确认,怯懦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傻乎乎地,讲话也不自信:“Police station?You can help me?”

老太太被颜湘的圆眼睛可爱到,发出一声惊呼:“Oh, sure thing,police stations just around th take yo worry.”

(噢,当然了,你很可爱,宝贝,警察局就在附近,我带你过去,不要担心。)

颜湘大概听懂了,虽然有点害怕,但是还是对着奶奶鞠了一躬,声音大了一些:“THANK YOU,grandmother,you are good people!I will remember you!!”

虽然语法和称呼都很奇怪,像机器人在讲话一样,但是这也是可爱的机器人。

老奶奶笑了起来,摇摇头,像抚摸着自己的孙子一样,对颜湘说:“No need to thank me. Lets hit the road.”

(不用谢,那我们走吧。)

于是老太太就一边带着颜湘,一边指路,把颜湘送到了警察局。

在门口分别的时候,颜湘躬身抱了一下老太太,再次诚恳地道谢,“THANK YOU!!grandmother,you are good people!I will remember you.”

老奶奶哈哈笑起来,摇摇手,说:“No trouble at all! Wishing you all the best!”

(举手之劳而已,祝你一切顺利!)

她又叮嘱颜湘道:“Hey, hurry back home! Youre surely the darling of your family, and theyre probably super worried about you.”

(快回家吧,你肯定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宝贝,你家人肯定很担心你。)

颜湘大概大概听懂了,意思是叫他回家,他家里有亲爱的家人,正在担心他。

颜湘想了想:“If I have.”

他的意思是如果他还有的话。如果哥哥还活着的话。

但是颜湘的用法太奇怪了,老太太听不懂,她只能再次,认真地看着颜湘,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因为她认为颜湘看起来这么可爱,这么活泼,这么健康,一定是有家人在把他当小宝贝一样爱着的,甚至是溺爱。

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对颜湘说:“Hurry back home! Youre surely the darling of your family, and theyre probably super worried about you.”

(快回家吧,你肯定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宝贝,你家人肯定很担心你。)”

第 78 章

走进警察局里面, 头顶上的白炽灯很亮,照得人脑袋有点缺氧。

颜湘揉了揉眼睛,抬脚继续继续往前走, 发现警察局里面没人理他。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接近凌晨一点,这个时候被逮到警察局的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善茬, 有明显精神不太正常的, 不知道是磕了还是喝了的大胡子,正在用听不懂的语言骂骂咧咧。

颜湘小心翼翼地躲开他, 结果差点被他身上的味熏了一个跟头, 颜湘克制着表情,继续往前走, 结果突然被一个人拉住。

转过头看,发现是一个满脸皱纹,笑得阴恻恻的老头儿, 正在挂着诡异的笑看着他。

颜湘吓得都要跳起来了,被抓着的手腕像被一只鸡爪子钳住一样。

颜湘想甩开,结果甩不动,旁边的警察用文件扇了一下老头,发出“啪!”的一声。

颜湘怀疑拿一下骨架都会被拍散, 老头儿吃痛, 手撒开了,与此同时,文件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刮在颜湘的脸上, 颜湘抖了一下, 又不知道说什么, 头也不回地往前继续走了。

手上那股阴森又恶寒的感觉挥之不去,警察局也有股味道, 烟味,酒味,还有呕吐的味道。

颜湘被那股味道裹着,有点头晕。

整个警察局都是乱七八糟的人,很吵,哇啦哇啦的英文单词一个字一个字接连往外蹦,一句话也听不懂。

在前台旁边,围着一堆人蹲在地上,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有哭哭啼啼,鼻青脸肿的胖太太;

也有耳朵嘴唇鼻子额头全是打了钉的青年,正在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很不屑地看着颜湘,轻嗤一声,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扑上来打人。

还有一个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地,在闭着眼睛睡觉,虽然没穿上半身。

所有警察都在忙,讲话的声音也特别大!几乎全是靠吼的,而且会时不时上手拍桌子,抄起文件就是一甩,东西飞得乱七八糟的。

颜湘走到前台,一个胖胖的,黑色皮肤的,正在打电话的女警察瞥了他一眼。

随即,她依旧懒洋洋地打着电话,没理颜湘。

颜湘也感觉很尴尬,他的人生一直前二十年一直呆在学校里,画室里,或者埋头在后厨房洗碟子,不需要跟别人讲话的。

后来也只面对过一个姓蒋的难缠的人,没见过像今天这种情况。

周围混乱,吵闹,暴躁,不安。

颜湘连张开嘴巴都很困难,下巴绷得紧紧地。

但是在前台这个女士,是唯一没有在吼人的警察,颜湘只敢跟他说话。

颜湘也不敢催别人,站在前台一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心里在打着草稿,一会要怎么说,一边耐心又害怕地等着她打完电话。

头顶上的灯光实在是太亮了,颜湘感觉到越来越缺氧,他甚至能听见心脏在很迟钝地跳着,给大脑供血的态度也懒洋洋的,一副随时要罢工的样子。

那位警察还在打电话,片刻后,仍在桌面的手机叮咚一声响了。

她随意地拿起手机,瞥了一眼,往下划了几下。

打座机的电话有一瞬间的凝滞。

随即她抬眼,拿着手机,跟颜湘的脸对了对。

那目光实在太过于明显,就像忽然严肃起来,在用X光狠狠地扫描似的。

颜湘也感觉到了,他非常不习惯别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察觉到后,拘谨地低着头,故意躲着前台的视线,想等那一股视线快点过去。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湘忽然发现,警察局里吼人发火的声音小了很多,似乎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会,看向颜湘。

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小了一点,但是还是很粗暴的。

几秒钟之后,那位早就放下了电话的女士,戴起了帽子,理了理徽章,叩叩前台的桌子,叫颜湘。

“Hey there, how can I assist youWhat seems to be the problem”

(嘿,你好,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遇到了什么问题?)

果然,她讲话跟别人不太一样,语速慢慢地,颜湘能抓得住problem这个单词。

颜湘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十指不知不觉地神经质般紧扣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抖,看着那位女士:“…Hello, Im fro you help me talk to the Chinese ……”

“Hmm?”警察看着他,眼睛瞪大了一些,等颜湘说下去。

该死的,大使馆他还是不会说,颜湘只好换了个用法,反正对方应该能听懂。

“I want to talk to the Chinese Government……,I want to, go home.”

警察:“Go home”

对方听懂了!

颜湘送了一口气,点点头。

这时候,前台旁边那个看起来最正常的,一直在睡觉青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呆滞地扫了一圈警察局,然后脱掉裤子,直接在地上排泄。

“?”

颜湘:“……”

这到底是警察局还是精神病院。

颜湘快要被吓傻了,扶着前台,虽然左脚受伤了,但是还是拼命往后面跳。

颜湘左脚的人字拖坏了,没办法穿,地上蔓延着尿液,他生怕下一秒钟就会被沾到。

那个青年似乎想继续产出一些固体的。

警察看起来也见怪不怪的,根本不管,继续对颜湘说:“Well, just five minutes ago, we got a message from your husband asking me to look after you forbe here soon, but in the meantime, sweetheart, do you need anything ”

(事实上,在五分钟之前我们就收到了你先生的通知,他让我照顾你一会,他很快就会到,所以,现在,弱不禁风的小宝贝,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这一大段英文都快要把颜湘砸傻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士已经讲完了,在等他回答。

颜湘的脸上出现了懊恼的表情,状况很像因为分神错过听力,而且听力材料只念一遍的考生。

颜湘外语烂,本来就需要很认真听,才能听得懂一点点。

但是刚刚他太害怕那个奇怪的人会继续发疯,错过了女士的问话。

颜湘摇摇头,指指那个蹲在地上的青年。

警察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Oh, dont worry abou will give him a talking-to.”

(噢,不用管他,会有人给他教训的。)

警察继续问颜湘:“Some instant noodles, a blanket, or water perhaps Boys your age usually like cola, right”

(方便面?毯子?还是水?像你这样的年纪的小男孩儿喜欢可乐吧?

“Shall I crack open a cold one for you Dont be shy, Ive been entrusted with your care, so I gotta make sure youre all good, or else Ill be in trouble.”

(是否需要我为你开一听冰冻可乐别客气,受人之托,我必须照顾好你,不然我吃不了兜着走。)

又是一大段快速,抑扬顿挫,充满口语化的英语,铺天盖地地朝着颜湘砸过去。

但是颜湘已经不再焦虑他听不听得懂这个问题了,他对警察磕磕绊绊地说:“Please call the Chinese Government,I want to go home.”

除此以外,他也再说不出别的东西,感觉自己真的很没用。

除了语言问题意外,严重得多的问题,也还有一大堆。那个突如其来的脱裤子的人吓到了他,让他不得不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况。

比如说今天晚上要在哪里住?他不敢到街上去,只能暂时现在警察局留一晚上,虽然周围都是奇怪的疯子,但是毕竟是国家权力机关,比凌晨的美国街头好多了。

大使馆能帮到他吗?他根本不会用护照,签证也是姓蒋的帮他弄的,他不会坐飞机,没有手机,也没有钱,怎么回去呢?

回到国内怎么办呢?还是先干回老本行,找个洗盘子的工作,不知道没有身份证能不能行,他上网看到现在去工地搬砖都要录入身份证了。

反正先尽力找个工作,他什么都愿意干的,过渡一下,等身份证到手了,然后看看有没有美术培训班需要老师的。

虽然毕业证也扣在姓蒋的手里,但是还好画画这件事可以直接通过动手证明。

不知道还能不能像原来那样,往全职做雕塑的方向走,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梦想。

不过应该是不行了。

生活是残酷的地狱。梦想是需要资本的。

颜湘连吃饭问题都没有着落。

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哥哥真的还活着,能再见面,再像小时候一样互相陪伴。

而他就做一份工资能够吃饱饭的工作,偶尔有钱给哥哥买礼物,还能攒钱买点稀有画册。这样的生活就再好不过了。

颜湘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了,没有人教他以后的人生怎么走。

正式醒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夜晚,颜湘站在混乱无比的警察局,用短短的三分钟就决定了如何照顾自己的一生。

或许他也不需要去想,没有希望了就直接去死。

反正没有什么爱的牵挂的东西了。

他只有一个恨的人。但是那个人好像永远不会失意。他大概是等不到了。没有希望了直接去死。

警察把颜湘送去了局长办公室,里面没有人,有一张长长的皮椅沙发。

警察已经放弃了跟颜湘说话。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忧心忡忡地青年,叹了一口气。

最新的信息传送过来,信息上说这位年轻的先生语言不通,禁止用恶劣的态度,以及任何暴力举止恐吓他。

也不能给他乱吃陌生人的任何东西,药丸,糖果,饮料,都不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给一杯温水,然后让他呆在干净舒适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有伤害他的可能性。

全局最干净最舒适的地方就是局长办公室,这好办。

但是哪有温水这种东西?警察挠了挠鼻尖,很是为难.

最后她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密封的,保证没有乱七八糟的成分,她“嗤”的一声拧开可乐,递给颜湘,用最简单的单词:“Drink.”

(喝。)

颜湘看她一眼,接了过来,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他猜可能是政府的工作人员会过来?所以坐在这里等一下。

一想到能跟人用中文顺利交流,颜湘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些,接过了可乐,鼻尖酸酸的,看着胖胖的女士:“Thank you.”

虽然他以后回想起这个警察局,一定会做噩梦。

但是只要能跟人用中文说话,能回国,颜湘就能立刻原谅一切。

警察也不太懂面前这个小男孩为何很高兴的样子,她牙疼地想,大概是很想念他的丈夫?那他妈的当初为什么离家出走啊?那位先生来局里一趟,大家压力都蛮大的。

这个不安分的小男孩。

警察偷偷地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颜湘。

但是她又心软了。

小男孩一直皱着眉头,孤独一个人,坐在黑色的沙发上,让他看起来更可怜了。当时从门口走过来的时候也是,就像一只羔羊误入野蛮的丛林。

可怜的小男孩。算了。

警察又拿了些局里的水果,洗干净,放到颜湘手边,像喂小动物一样,尽量说一些简单的话以便他能够理解,“eat.”

(吃)

颜湘接过苹果,再次说,“Thanks。”却没有吃。

警察也不强求,点点头,就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还用钥匙锁着,拧了几圈,确保锁牢固了,外面没人进得来。

他一个人呆在里面是绝对安全的。

房间里只剩下颜湘一个人了,静悄悄地。

他不喜欢外面乱糟糟,邋里邋遢,每个人都很暴躁的警察局。

但是他曾经被绑架过,关在一个狭窄的,寂静的黑色小房间里,不知道被关了多久。

自从那以后,他就不太能一个人呆在类似的房间里面。

比如说现在,颜湘就有点害怕这座完全密闭的空间。

门已经被锁住了,头顶的白炽灯很热,光很晃眼,像个冷酷的太阳。这看起来像是一间审讯室,他要在这里多久呢?会不会他猜错了,根本就没有大使馆的人要来?那为什么让他进来呢?门还锁住了。

颜湘一紧张,手指就会发抖。

可是他没带药在身上。

可乐是没有喝的,放在桌边,冰凉的水珠沁得他难受。

他的药呢?颜湘摸了摸口袋,空空荡荡的。理想中药丸碰撞的清脆声响并没有出现。

颜湘呆呆地想着,如果待会发病了,这里的人会直接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吗?药呢?

颜湘的瞳孔放到了一些,琥珀色看起来很浅,灰蒙蒙地。他想起来了,药在蒋先生手上。

你出门不带手机,不带药,不带钱,不认识路,语言不通,为什么就那样出门了呢?

你应该要有警惕心啊!你怎么能毫不犹豫地就相信了别人!

颜湘焦虑得想用脑袋撞墙,呼吸有点急,这是发病之前的征兆。

可是不能在这里生病,绝对不能。他要出去,在宽阔开放的地方就不害怕了。

颜湘站起身来,想去打开那扇门,他宁愿在外面人多的地方等大使馆的人!

陌生且安静的地方会让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颜湘站了起来,站在那扇玻璃窗面前,这里能看得见外面的情况。

他试图拍拍玻璃,想把那位警察呼唤过来,让她先把门打开。

警察局长的房间在整个局最中间的位置,可以观察到整个局里面的情况,包括敞开的大门口。

于是颜湘就看见,警察局的门被推开,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

他。

目光越过了所有人。周围逐渐远去。

他正在走过来。皮革质地的切尔西短靴好像一下一下踩在了他的心上。

他。

颜湘下意识地拍拍玻璃窗,他不知道姓蒋的能不能听见,因为这扇玻璃窗是单面的,万一警察们骗他说他不在这怎么办?

难道是因为这样才把他带进房间里锁着的吗?

颜湘害怕了起来,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用力地拍了拍玻璃,很大声地用中文说:“我在这儿!”

可是没人能听到。

男人抬腿往警察局里走着,挺拔修长的身影,换了一件衬衫,依旧是优雅冷漠的黑色。走路的时候双腿修长,步履从容稳健,在整个混乱的警察局里,他显得尤其得体,显眼,气场非凡。

头顶上的白炽灯变成了聚光灯,照在男人脸侧,权贵的气场再也掩盖不住。

墨蓝色的眼睛微微敛着,情绪不太高的样子,轻而易举地吐出几个英文单词,态度冷慢,好几个警察迎在他的周围。

交谈些什么,颜湘在房间里听不清。

随即,男人抬眼,往玻璃墙的方向递了个不紧不慢的眼神,没什么情绪。

颜湘心里一惊。

不对,他为什么要朝姓蒋的呼救。

难道当狗还当上瘾啦?

之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颜湘无数次想扇自己,他讨厌自己为什么一点外文都不会讲,讨厌自己为什么被养得这么傻,全无警戒心,讨厌自己为什么被骗得团团转,任人玩弄。

但是他一直没动手真的打自己。

这一瞬间,“啪!”的一声,颜湘抬手给自己来了一下,完全没省力,掌心火辣辣地疼,他想,脸可能肿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最讨厌的,是自己这么贱,跟记吃不记打的狗一样,没了主人就不能活。

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他讨厌自己好像真的被那股沉香雪松味驯化了一样。明明感到恨的,却在某一瞬间庆幸见到他。

你去死吧,颜湘,我求求你了。

“废物。”

颜湘骂自己。

“真是废物,难怪别人把你当玩物。”

颜湘蜷缩着掌心,眼睛一眨,泪珠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颜湘又给自己盖了一巴,清脆的“啪!”

“你哭,你有什么好哭的。”

“你真的很没用,为什么当年死的不是你?为什么跳海没死?为什么要醒?你努力一点,振作起来不行吗?”

颜湘扇着自己。

好痛。但是无法停止。

就像感觉到恨,却无法停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你为什么见到他就觉得没事了,一切都安全了呢?你朝他喊什么?你觉得他可以依赖是吗?”

“谁让你进了那么多次医院?谁无数次强|暴你?谁在一次一次骗你?谁不把你当人?谁让妈妈死了都不安心?当初削好的苹果,妈妈没吃,她一定是知道了……”

“妈妈一定是知道了……”

“真下贱,真下贱,真下贱。”颜湘手抖,直到抬不起来手臂。

“咔哒”一声,门轻轻地拧开了锁,蒋荣生推开了门,走进来。

灯下,就看到哭得泪眼模糊的颜湘。

蒋荣生回头,以凌厉的目光扫视着身后的人。

警察也挺冤枉的,明明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有哭的,更没有虐待他!

颜湘擦了擦眼泪,艰涩地说:“我自己的问题,你不要迁怒别人。”

蒋荣生收回了目光,过去牵颜湘的手,看到桌子上的冰可乐,垂眸问颜湘:“可乐喝了没?”

“没喝。”颜湘甩开了蒋荣生的手。

警察迅速关门出去了,留了空间给他们。

蒋荣生跟以往无数次,像给小狗检查口腔一样,掰着颜湘的下颌,撬开他的嘴唇,检查他有没有偷喝可乐。

颜湘僵硬了一下,随即剧烈地挣扎起来,大声推开蒋荣生,瞪着他:“走开!”

“你来干什么?”颜湘质问。

蒋荣生的情绪始终很稳定,轻而易举地扣住颜湘的手腕,冷静地说:“委屈宝宝了,多多控制一下,我们先回家。回家就没事了。”

随即,他的眼睛落到颜湘光着的左脚,皱眉,“你受伤了,我们先回家处理。”

颜湘往后藏:“我不要。”

“我不要!你听懂了吗?我不要!我知道你听得懂中文,杀人犯,强|暴犯,骗子,色|情狂,混蛋!”

蒋荣生的眼尾动也不动,平静地看着颜湘,一点都没生气:“还有呢?”

“你简直罄竹难书!”

蒋荣生笑着说:“中文真好,还会用成语。刚刚憋坏了吧,都不能用中文,英文也听不懂。没事的宝宝,下次不会了,我们不分开了。”

颜湘深吸一口气:“你给我闭嘴,我告诉你,蒋先生,我都想起来了,你的罪行无法掩盖,我也是,我下贱。”

蒋荣生不甚满意地看着多多:“你怎么下贱了?宝宝,不要这样说自己。”

颜湘没回答他怎么下贱了,深吸一口气,看着蒋荣生:“不关你事,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蒋荣生微笑着,挑着墨蓝色的眼神:“什么东西?”

“身份证,银行卡,护照,我的手机,钱包,还有我的毕业证,你是不是人,你连我的毕业证都要扣,你是搞诈|骗的吗?”

蒋荣生笑了起来:“多多真可爱。我不是搞诈|骗的,是做正经生意的,这是警察局呢宝宝,胡说会出事的。”

他又说:“你乖乖地,跟我回家,我把东西都给你,好不好。我们回家。”

颜湘耳朵都被气红了,眼睛蒙着一层又委屈又愤怒的泪水,直直地看着蒋荣生,大声骂:“你还说你不是搞诈骗的。跟你回去,你会把东西给我吗?你会吗?!”

颜湘又罗列了一次:“不会!你这个杀人犯,强|奸犯,诈|骗犯,色|情狂,囚|禁犯,无耻之徒!”

颜湘想了想,又说:“你还骗我说你是我哥哥,你怎么能这样骗我?我哥才不是杀人犯,强|奸犯,诈|骗犯,色|情狂,囚|禁犯!他跟我说过,他的梦想是当|兵,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资本家,你只会挣钱,你只会压榨人,你是…这个世界上,我觉得最糟糕的人。”

颜湘说完,气喘吁吁地,蒙着泪水望向蒋荣生。

蒋荣生表情不变,很温和地微笑着,问颜湘:“…你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吗?多多?”

“是的。”颜湘的表情冷冷地,强撑着情绪。

蒋荣生的眼眸沉了沉。安静了一会,他用手拧着颜湘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低头亲了一下颜湘的嘴唇:

“可是你的眼神不是这样说的,宝宝。”

“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很依赖我,你想立刻跟我回家,尽管你意识到我恶劣,冷漠…根本不爱你,但是你是个没人要的小婊|子。除了摇摇尾巴跟我回家,你能去哪?”

“嗯?能去哪里呢?”

蒋荣生又亲了一下颜湘的鼻尖。

似乎在轻轻地,用墨蓝色的眼神嘲弄着面前这个口是心非的小狗。

紧接着,蒋荣生的眼睛彻底暗了下来,如同猎人失了耐心没有兴趣再玩弄猎物。

他面无表情地,让人把颜湘按进了车里。

“送回去,关地下室去。”

“叫人过来,立刻进行注射。”

第 79 章

颜湘最终还是被押回了这座房子, 而且是地下室。

“嘭!”的一声,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两个安保把颜湘扭着胳膊送进去, 然后站在原地,垂手, 回头。

蒋荣生在身后缓缓地出现, 边走边摘下手腕上的腕表,随手递给身后的周容。

蒋荣生对那两个安保说:“Could you step out, please”

(你们先出去。)

用语非常尊重得体, 然而语气是冷漠地,明确表达了他需要他们离开的意思。

“Got it, boss.”

(好的,先生。)

两个人转身离开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了被捆着手的颜湘, 正在蒙着泪水,怒视着面前的蒋荣生。蒋荣生的表情始终淡淡地。

地下室的门开着,周容站在不远处,随时等待有什么吩咐。

颜湘根本不跑,他也跑不过任何人, 手被反绑在身后, 脊背显得单薄而可怜,眼睛被吓得红红的,像只倔强的垂耳兔:

“你又要那样对我吗?”

颜湘问。

这间地下室不像想象中那样黑暗, 相反, 因为这座别墅实在是太大了, 就连地下室的挑高也到了可以修成一层加一个阁楼的高度。

但是并没有那样做,只是天花板装满了白色的顶灯, 整个空间都晃眼,而且很宽阔,没有灰尘的气息,按理说没什么害怕的,又明亮又开阔,根本不像地下室。

然而颜湘还是有些微微地发着抖。

他看着面前这个高大,温和地微笑着的男人。

墨蓝色的眼睛情绪很淡,似乎轻飘飘地就可以对他做出很多残忍的事,他不会在乎,甚至不会犹豫手软一秒钟。

颜湘对蒋荣生的恐惧是刻入骨子里的。

就像被养着的小狗的一样,主人什么都没做,只是扬起薄薄的皮拍子,就只是抬手的动作,就开始感到害怕了。

蒋荣生依旧静静地看了颜湘一会,片刻后,他对颜湘说:“道歉吧,宝宝。”

“凭什么。”颜湘强撑着。

“为你砸了我一个冰淇凌,擅自离开我,在警察局说了伤害我的话。道歉吧。”

颜湘冷笑了一下:“你疯了。”

蒋荣生微微地皱起眉,很苦恼的样子:“你为什么总是要这么任性呢?道歉吧,多多,趁我还在好好地跟你说话。我给你十秒钟,十,九,八……”

又是倒数。

“你疯了!”

颜湘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他也不想这样。

但是他真的太害怕,太想走了。他不知道蒋荣生为什么永远这么冷静,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给他最大的压抑和恐惧,气场牢牢地压制着他。

颜湘无法忍受,于是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再大一些。眼泪这时候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他的脑子很笨拙,尽管如此,还是拼命地想说些什么去伤害对方,是微弱的自保。

他没有用,是个废物,能做到的,仅此而已。

颜湘颤抖着肩膀,哭得一塌糊涂,讲话也很模糊:“你叫我道歉…呃,你凭什么,最应该道歉的是你才对,不对,就算你道歉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最希望的是…我最希望的是你立刻死掉,”

这是颜湘能说出最恶毒的话。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神依旧动也不动,安静地看着颜湘,然后,他继续倒数着。

念数字的声音又缓又沉,“七,六,五、…。”

颜湘:“停下来!”

“三,二…、。”

“不要再倒数了,停下来,求你。”

蒋荣生的表情终于动了一下,微笑着:“那宝宝道歉吧。”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蒋荣生“嗯”了一声,表情很遗憾地,摸了摸颜湘的脸,语气平冷,念出了最后了一个数字。

“一。”

“倒计时到了,宝宝没有道歉。”蒋荣生捏着颜湘的脸,肆意揉弄。

颜湘被迫昂起头来,琥珀色的瞳孔发着抖,眼睛全部是泪水,头上的灯光模糊成一片。

蒋荣生伸手擦掉了颜湘不断涌出来的泪水:“多多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最后的机会了。”

颜湘不知道这个疯子有没有底线,他的脸颊一片苍白,问:“你要做什么。”

“给你注射一些针剂,是让你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跟我说话的。你现在一点都不听话,我不喜欢。”

“会死吗?我。”

蒋荣生摇摇头:“不会。只是要定期注射,不然会很麻烦。”

警局里那些疯狂又混乱的人,几乎是立刻出现在了颜湘的脑海里。这就是被注射之后的下场。人不人,鬼不鬼。

颜湘马上就明白了蒋荣生在说什么东西。

他愣了一瞬间,手被反绑在后面,他只能抬腿去踹蒋荣生。

可惜他左脚在路上被玻璃渣割伤了,根本站不稳,失去了右脚的支撑,颜湘摔在了地上,没有手去撑,摔得很狼狈,左边疼得身体几乎要碎掉了。

蒋荣生就眼睁睁地看着颜湘跌倒,居高临下地,审视般睥睨着他。墨蓝色的眼尾动也不动。

“你是彻头彻尾的恶魔。”颜湘往后退。

蒋荣生蹲下,一只手握住颜湘纤细的脚腕,把他往前拖,猛力一拽,锁在身下,面无表情:

“我给过你道歉的机会,整整十秒钟的时间,中间还让你骂了我几句,我已经足够仁慈,最后给你的话,你还是在骂我。多多,你真狠心。”

“滚开!”颜湘疯狂挣扎。

“针剂呢。”蒋荣生问不远处的周容。

托盘已经准备好了,周容送进来,放在蒋荣生的手边,银色的铁盘扇着刺眼的光芒,托盘里面静静地放着一个针筒,一支10ml的药剂,以及碘伏,棉签等注射要用到的工具。

“出去吧。”蒋荣生说,“我来亲自注射。”

“好的。”周容应下,转身就走。

颜湘伸脚想踹翻那个盘子,结果他被蒋荣生一只手按住,动弹不得,没有任何办法。

人与人之间的体型,体力差距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天差地别。

蒋荣生冷冷地,膝盖半屈起来,压在颜湘腿上,西裤勾勒出他起伏紧绷的线条,那种坚实的肉|体不是可以轻易摆脱的。

颜湘痛苦地几乎崩溃,眼睁睁地看着蒋荣生拿起托盘里的注射器,屈起手指弹了弹,排出针管里的气体。

同时把颜湘扯过来,尽管颜湘疯狂挣扎,但是在绝对力量的压制面前,摆弄他轻松得如同在打扮一只可爱的娃娃。

蒋荣生按住颜湘的肩膀,把他的短袖袖子扯高一点,露出白皙干净的手臂,在上面涂碘酊和酒精消毒。

凉凉的化学物品,让颜湘遍体生寒。

“宝宝乖,很快就好,不痛的。我的手法很专业,相信我吗?”

熟悉的话语。

颜湘脸色苍白,看着那根在冒水的针管,呼吸几乎喘不过来气:“…别碰我,别过来。”

蒋荣生举着针筒:“很遗憾,这件事情不可以。多多,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爸爸妈妈,我想哥哥。打了这个药,是不是就不记得他们了。我不想忘记他们,我道歉好不好,求求你了。”

蒋荣生掐着颜湘的下巴,迫使他面对自己:“在你面前的是我。是我。多多,为什么你一直在说别人呢?”

蒋荣生墨蓝色的眼眸定定地望着颜湘,问:“你不担心不记得我了吗?”

不过很快,蒋荣生又笑了一下。

“也是。你曾经忘记了所有事情,但是你最先想起的,不是我。是你那个所谓的哥哥。”

蒋荣生微笑着问:“他在哪?你们很久没见过面了吧,是失联了?还是闹翻了?是你哥哥,还是你初恋?”

“…你想做什么。”颜湘警惕地。

第一次庆幸哥哥可能已经不在了。不然他不知道蒋荣生会做什么残忍的事情。

蒋荣生皱着眉:“多多怎么这么害怕?我能做什么,要是失联了,我帮你找回来呀,他叫什么名字?上一次联系是在什么时候?长什么样子?”

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抛下来,颜湘吓得忘记了发抖。

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长什么样子,几乎是一击毙命。他知道了?不可能,应该不会的。

他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因为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了。

“说呀,多多。”蒋荣生轻轻地拍了拍颜湘的脸。

颜湘咽了一下口水,紧盯着男人:“…找到了,你要做什么?”

蒋荣生说:“你喜欢的哥哥,我还能做什么?”

“疯子。你一定不会做好事。”

蒋荣生笑了起来,亲了一下颜湘:“多多好聪明。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残害你在乎的东西。我一直是这样做的,宝宝。”

颜湘的呼吸几乎一凝。空气中安静了下来,不断黏稠,成为再也撕不开的一道窒息膜布。

是的,他的确是一直这样做的,福福和泥泥小兔子是这样,妈妈是这样,现在哥哥也是这样。

面前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在乎的东西摔碎到地上,还要碾两脚,然后欣赏自己崩溃的表情。

并没有得罪他。他就是纯坏。

纯粹的坏种。

这种从头到尾的恶意让颜湘绝望,他越来越觉得心底里曾经对蒋荣生有过信赖,有过幻想的那个颜湘很贱。

这么贱的人,还活着干什么。

颜湘也不想挣扎了,闭上眼睛,不动,对蒋荣生说:“你打吧。我不会再挣扎了。”

蒋荣生顿了片刻。

颜湘甚至主动坐了起来,把自己的手臂递到针筒下,满脸麻木。

曾经他是那么害怕打针,现在却一脸无所谓。

“打吧。”

蒋荣生微笑了一下,亲亲颜湘的额头,以示奖励,然后针管对准小臂,轻轻地刺穿进去。

针水往前推,药剂一点一点地进入了颜湘的身体里面,通过血管,运送至全身的血液,穿过心脏,进入大脑,整个人都被那种药剂浸泡着。

颜湘真的没有挣扎,也就眼睁睁地看着。最后针水推完,颜湘对蒋荣生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蒋荣生说:“不用谢,乖宝宝,很勇敢。”

他放开了颜湘,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颜湘顺从地,被蒋荣生拎住,站起来。

“饿了吗?还是先洗个澡?”蒋荣生问。

“我想睡觉。”

“好。我送你回房间。”蒋荣生收拾着地上的托盘。

下一秒钟,颜湘就直直地冲着墙壁转身扭曲,用自己的头对准墙壁,闭上眼睛,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撞!

“嘭!”地下室的墙壁发出震天的响动,足以可见颜湘撞墙自尽的决心有多么坚决!

他对蒋荣生说谢谢你,是谢谢你,你抽掉了最后一根积木。摧毁了所有求生的意志,他不想回国了,不想再去见哥哥了,被打了那种会成瘾的东西,他会过得生不如死,那么没有尊严的话,不如就地死去。

墙体震动,颜湘被撞得反弹,摔倒在地上。

头很痛,但是墙上没有血,他也没死。颜湘懵懵地,挂着眼泪,看着面前的蒋荣生。

他手里还握着那根细细的针筒,俯视着他,墨蓝色的眼神始终没有波澜,就那么看着被软包墙体反弹回来,摔在地上的颜湘。

“不想活了?”蒋荣生冷冷地。

风雨欲来。

周容也听见了那声声音,但是幸好地下室周围的墙壁都装了特殊的装置,处理人用的。

要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能这么轻易让人死了呢?

蒋荣生说:“不想活了死在我面前干嘛?自己无声无息找个地儿死了去。”

周容怕出事,走近了一些,刚好听见这句话。

周容的内心是崩溃的,他真的求求老板少说两句吧。

“那你放我走。”

颜湘声音一点起伏也无。

周容几乎都快忘记了,明明颜湘的圆眼睛总是会闪着光来着,是个温和腼腆的小画家。

蒋荣生微微上挑着眼尾:“放你走,你能去哪?小废物,一点自主基本生活能力也没有,吃饭睡觉都要人看,走两步就撒娇不想走了,稍微没看着就会弄伤自己,废物点心,你能去哪儿?你只适合躺在床上张||开大腿给男人|||操。”

周容听得心里一惊,扭过头看,就看到蒋先生点了一支烟,满脸冰冷,一贯深沉晦涩的墨蓝色眼眸,此刻被烟圈遮住,看不清情绪。

只能看见他正在单手凌辱着颜湘。

周容只扫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关上门,走得很远,让自己变成隐形人。

地下室内,蒋荣生依旧穿着得体,甚至只拉|||开了金属门,居高临下地,态度粗暴轻慢。

白到晃眼的灯光描摹着他宽阔有力的肩背,紧实有力的月要……腹被修身的黑色衬衫包裹着。

而被……的人已经不再挣扎,偶尔被……得忍不住皱皱眉头,发出声音。

又很快咬着嘴唇强行忍住,像快要窒息般叹着气。

声……响不断。

……好下|贱,好下|贱,就算这样了还是会感到快要糕|巢。

蒋荣生一边漫不经心地抽着烟,一边……把颜湘当作一只烟灰缸,修长的手指熟练弹了弹。

烟灰微烫,簌簌地落下。

落在颜湘娇嫩白皙的皮肤上,颤抖般躲开,又被男人铁腕锁住,更害怕了,眼睫不安地扑闪着,咬唇忍受,显得情涩又纯欲谷欠。

屈辱的对待,……

他垂眸望了一眼,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嘲笑,拍了拍颜湘的脸,展示给他看:“小婊|子,嗯?”

颜湘闭着眼睛躲开。

“躲什么?你是爽了,我还没有呢,滚起来,给我咬。”

蒋荣生抓着颜湘的脖子,强硬他跪下,然后用物什碾着颜湘的嘴唇和整张脸。

……

……

……

周容不知道在门口多久,他感觉自己腿快站麻了,才听见地下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然后就看到他老板抱着人出来。

颜湘的身上严严实实地盖了一张毯子,就连脚踝都细心地包裹住了,看不到一点裸露在外的皮肤。

周容立刻低下头。

人闭着眼睛,躺在蒋荣生的怀里,过于频繁的膏巢让他筋疲力尽,再加上打了药,昏睡沉沉,一点知觉也没有。

眼尾软弱地垂下来,像玩累的小狗一样温顺地呼呼大睡的着。

脸颊通红,像是被人狠狠使用过一样,有数道暧昧的印痕,嘴唇被咬破了,唇角也是裂的,整个嘴唇微微外翻,靡艳绯红,能看得出刚才经历了怎么样一番口口。

蒋荣生单手把颜湘的脑袋往怀里扣了一些,藏住颜湘的脸。

尽管周容从头到尾根本不敢抬头。

随即,蒋荣生对周容吩咐:“叫医生来。他有点发烧了。”

“好的。”

周容缓声应下。

蒋荣生又说:“叫完医生,麻烦你去收拾下。辛苦了。”

周容点头:“应该的。蒋先生。”

等到蒋荣生抱着人走之后,周容随即去收拾地下室的狼藉。

他老板性子很独,跟颜湘在一块之后,一般是亲自收拾事后的。

但今天情况比较特殊,颜湘需要照顾,时间不会太短。只能由助理收拾一下。

周容心里并无怨言,毕竟拿那份丰厚的薪水,就算假如老板想杀人,他也会递工具,事后还会帮老板处理尸体。

不过这是开玩笑的,蒋先生不是那种人。

老板一向很爱干净,方方面面的,这种脏事一般不会让蒋先生亲自动手。一般也没到那个程度。

唯一让周容想不懂的是,老板为什么总是伤害颜湘呢?

在颜湘不见的时候,周容明明看到蒋先生抽了一支烟。

蒋先生遇事从来不上脸,不会露出惊慌,恐惧,焦虑的任何表情。他始终是成熟的,稳重的,面不改色的。

所有的情绪,只会藏在灰色的烟烬当中,慢慢地燃烧。

知道颜湘人在警察局的时候,蒋荣生抬手就把烟掐灭了,冷冷地吩咐人给警察局发信息。

一条一条地,事无巨细,而且还会不断追加。

跟那种事多的家长拼命骚扰班主任一样,把警察当成恶劣的托儿班,他一定要吩咐清楚,生怕颜湘在警察局受到一点欺负。

换了件衬衫,是蒋先生给自己缓冲情绪的时间。

这是很少见的。

他的老板一向很平静,做什么事情都冷冷地,游刃有余,更不用说像今天这样,要特意空出三分钟,冷静一下,才动身。

周容也坚信,在去警察局之前,蒋先生就已经决定要原谅颜湘,甚至吩咐人在家里放好了洗澡水,让厨房做一些颜湘爱吃的中式小面包,还让人现场买了一只游戏机,卡带,立刻送过来。

他的老板非常清楚颜湘喜欢玩的是什么游戏,哪个版本,叫人买好,拆开,放在房间里,床头柜旁边。

等颜湘回家,好好地洗完澡,吃完东西,喝药之后,就能玩游戏了。

是虽有波澜,但是总体算得上是幸福的晚上。

结果在警察局里蒋先生跟颜湘吵了起来。

虽然只是颜湘单方面的哭泣,发火,老板始终很平静。

但是当颜湘提到另外一个人,还拿他跟老板对比的时候,周容心里一惊,仿佛听到空气中传来轻微地“喀嚓”一声,像冬天踩裂了一枝树枝。

尽管声音不大,但仍然是碎了。

周容知道,完了。

周容几乎是立刻去看蒋先生的脸。

老板的脸依旧是平静地,甚至在温和地微笑着,态度很友好,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颜湘说的话。

但是笑意不达眼底。

周容在心里疯狂大叫,蒋先生,感到嫉妒你说啊!感到生气你说啊!感到不爽你说啊!

“……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很依赖我,你想立刻跟我回家,尽管你意识到我恶劣,冷漠…根本不爱你,但是你是个没人要的小婊|子。除了摇摇尾巴跟我回家,你能去哪?”

周容听见他的老板这样说。

没救了。

周容绝望。

接下来准备地下室,准备药剂,一切都在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拼命狂奔。

周容不懂他的老板,虽然从来没有懂过。

蒋先生永远高傲,永远神秘,永远用微笑掩饰着他心里的算盘。

这在生意场上当然很好用,无往不胜,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算计你还是跟你合作,必须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气势完全被蒋先生压住。他在生意场上是国王。

但是在感情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嫉妒,你要说出口,伤心,你要向爱人表达,委屈了,你要撒娇,说你心很疼,准备了很久的礼物,比如烟花,比如你画的卡通画,你藏在心里的心意,你要说,对方才会懂。

尤其是像颜湘这种,脑子不太好用的,你不说,他根本不会懂,而且会把你当作仇人,用尽全力地伤害你,毕竟你们的开始并不算美好。

你被一句一句地戳了心,当然会心痛,于是你不服输,你一向由异于常人的自尊和高傲,怎么会服输?怎么会甘愿被单方面伤害?于是你怀着痛苦,而不得不的心情,反击回去。

爱情变成了一场鲜血淋漓,你死我活的搏斗。

周容轻轻地捡起了地上的针筒。

蒋荣生也并没有真正给颜湘注射那种罪恶的复方药剂。

只是很普通的镇静剂而已。

周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对这两个人说些什么好。

爱如此美丽,如此痛苦,如此遗憾,如此炽热,如此容易把人灼得遍体鳞伤。

可是没什么希望挣脱了。地下室关的不仅是颜湘,被困住也是蒋荣生自己。大家都是斗兽笼里失控,盲目,痛苦,而越是狰狞越是鲜血淋漓,就越浓烈美丽的困兽-

蒋荣生把颜湘抱回了房间,浴室已经重新放了一缸水,蒋荣生半跪在地上,用保鲜膜把颜湘受伤的脚心包好,然后把他放进水里,左腿搭着浴缸的边缘,不要被水泡到。

浴缸里的水温刚刚好,没过颜湘的心脏下一点,不会对他心脏造成太大的负担。

然后蒋荣生先自己洗了一遍手,用软毛巾擦干净凉水,再取了一条干净的小毛巾,裹成球球,用平的那一面,一点一点沾着浴缸里的泡泡,一寸一寸地清理着颜湘的皮肤,像富有经验的匠人修理着宝贵的玩具一样。

全身都涂了泡泡之后,蒋荣生半跪在浴缸边,安静地看了一会颜湘。

他被打了镇静剂,有助眠的作用,洗澡的时候完全没有醒过来,睡得很沉,眼睫毛安静地垂下来,嘴唇很红。

蒋荣生的目光停在睡着的颜湘的脸上很久,最终忍不住亲亲他的额头。

然后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开花洒冲掉颜湘身上的泡泡。

混着泡泡的水弄湿了蒋荣生全身,湿哒哒地,他也不介意,直到认真地把颜湘全身的泡泡重洗干净了,再关上花洒,再次取了一张大的毛巾,把他全身包裹住,给他擦干净身上的水珠。

大毛巾软软地,裹着颜湘,他像一只听话乖巧的小狗狗。熟睡着。

浴室澄澈的灯光下,颜湘睡得无知无觉,脸颊微圆。

蒋荣生再次亲亲颜湘的嘴巴和脸心,鼻子闻到他身上沐浴香氛的味道。

很奇怪,明明两个人用的是同样的沐浴香氛,然而颜湘身上的总是更香一些,甜甜的,很温和,像一块刚刚剥掉糖衣的奶糕。

蒋荣生帮颜湘擦干净身上的水之后,去衣柜拿了一套新的,干净的睡衣,给他套上,然后放进被子里,用被子把他裹起来。

柔软的床铺,颜湘在梦里似乎睡得很舒服,翻动了一下,抱着被子,脸埋在枕头里,呼吸浅浅。

这是一只完全崭新的,干净的,柔软的,像娃娃一样乖的宝宝。

正在睡觉,可能还在做着甜甜的梦。

蒋荣生随手把湿衣服卷起来,脱掉,露出宽肩窄腰的优越身躯。

身上的有几道红色的长痕,肩膀上还有被咬的痕迹,全是颜湘弄出来的。破皮了,还渗着血。在心脏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疤。他不在乎。

蒋荣生去找了药箱,拎到床边,探了探颜湘的额头,发现已经不发烧了,于是他半跪在床边,微微掀开被子,露出了颜湘受伤的左脚。

那里被玻璃渣划伤了一道口子,血已经凝住了,在白皙娇嫩的脚心看来,显得如此狰狞。

蒋荣生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笨多多,笨宝宝。”

话虽如此,蒋荣生却还是半跪在上,用镊子反复清理检查了很多次,弄干净玻璃渣,再用药给颜湘消毒,涂消炎药,身边扔了一堆棉签,直到确保完成了,他才取了一卷绷带,把颜湘的脚包裹起来。

而且关心过度似的,明明第二天就会好起来,他还是包了厚厚的一层,像个粽子一样。

包完之后,蒋荣生又安静地看着颜湘的脸,轻轻地用手指戳着。

“笨宝宝。”

他说。

然后又继续处理颜湘嘴唇上的伤口,涂药。涂着涂着,又亲亲他。

颜湘的嘴唇跟他整个人一样,是柔软且温热的,吮吸着,像含着一块奶糖一样。涂上去的药全部又被舔干净了。

蒋荣生感觉自己的唇珠有轻微的苦涩,而且反复涂,不知道会不会对颜湘的身体有害。

于是蒋荣生再次帮颜湘涂嘴唇的药,偶尔亲亲他的额头,鼻尖,脸。颜湘大部分时间不会有反应,他睡得很沉。

很偶尔地,才会轻轻地哼一声,嘴巴鼓起来,似乎在不满。

没有起到拒绝的作用,反而让人变本加厉。

就这样边涂,边玩一般地亲亲,弄了很久,才弄好,放好药箱。

蒋荣生也没有去洗澡,或者去睡觉,就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床上熟睡的颜湘。

蒋荣生靠得很近,听着颜湘甜甜的呼吸声,看着多多好像睡得非常惬意的面容。

蒋荣生不禁伸出手,越过床,半跪在颜湘的身边,俯身,动作轻轻地抱住了颜湘温暖且柔软的身体,那种感觉像在风雪在途中颠沛了许久,忽然在路上碰到了一只全身毛绒绒的小狗一样,你忍不住把已经冻到快要失去直觉的脑袋,埋在小狗的温热肚皮上。

小狗很可爱,也很善良,当然不会挣扎,只会呆呆地看着你,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你。

你也看着他。

鼻尖处贴着狗狗的肚皮,感觉到酥酥痒痒的,而且温热,暖和,心情既不是亢奋,也不是哀伤,就只是很平静,想在风雪里一直跟这只小狗依靠下去。

蒋荣生把颜湘抱在怀里,亲亲他。忽然发现,颜湘左手无名指的戒指还没有摘掉。

不知道是太笨了忘记了,还是有过一丝犹豫?暂时不想摘下来?

蒋荣生不得不承认,依照颜湘的性格和心情,更有可能是忘记了。他已经习惯了左手的无名指被禁锢着。

可是心情却还是,因为“左手无名指的素圈没有摘下来”,这一微不足道的事实,而微妙地喜悦起来。

这样太可悲了吧。蒋荣生心里想,又低头,咬了咬颜湘的耳垂,小声说,“笨多多。”

“好笨。”

“好笨。”

蒋荣生伸出左手,跟颜湘的左手十指紧扣,两个人的手紧紧牵住了一起,戒指互相牵绊磕碰着。

说好赢得的是一整夜的牵手机会呢。

蒋荣生一直握着颜湘的手。

可是没多久,夜就彻底地过去,太阳出来了。

蒋荣生又把颜湘送回了地下室。

好像不曾细心照顾过,而是彻夜把他扔在了地下室一样。

第 80 章

颜湘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还是被关在地下室,四周围是白色的墙壁,白炽灯是永远开着的。

最顶上有一扇通风口, 风扇不断转动着,光影在地上掠过, 落下的阴影犹如鸽子扑着翅膀掠过。

颜湘呆呆地躺在床上, 就那样盯着游移的浮影,瞳孔的光点模糊成一片, 眼神空茫。

他不太在乎会被关多久, 也不去想没有吃的怎么办,就只是那样躺着。反正被打了那种东西, 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

排气扇呼啦啦地转,发出轻微的声响。

除此以外,整个地下室寂静无比。

这时候, 门口处忽然发出电子的“滴滴”声,有人在门外输密码,三秒钟之后,门锁“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

颜湘迟钝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望过去。

进来的是周容, 手里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了一杯温水,一碗咸香火腿粥,一碗中药, 小盒子里装着太妃糖, 旁边还有装在藤编筐里, 褐色的扭结面包,正散发着柔软馥郁的小麦香味。

颜湘没有任何反应。

他几乎可以预见自己以后的生活, 永远地被关在这个地下室里,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一样,想得起来就投点东西吃,想不起来就算了,自生自灭,瘾发作还是饿死,都差不多。

颜湘木木地躺着,目光依旧盯着那抹移动的光影。

“醒了?喝点粥。”

周容把托盘放在了床边。

本来作为一名助理,他应该放下托盘就走的。而且地下室有监控,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被记录下来,唯一察看权限在蒋先生手里。

最好不要做超出职责以外的事情,掺入蒋先生跟太太之间的感情。

然而看着颜湘心如死灰的样子,再想到两个人的路走得那么辛苦,那么曲折,周容依旧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劝颜湘:“你别伤心了。他并没有真的给你打药,只是很普通的镇静剂而已。”

颜湘的眼皮动了动。睫毛垂下。

周容继续道:“是真的。虽然事实上他的确有那种打算,但是我并不清楚最后为什么没有打。你的身体还是好好地,跟以前一样。”

颜湘终于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周容的脸上,试图打量着他,判断他是不是在骗自己。

周容回视,再次说:“是真的,我并没有欺骗你。所以你不要自暴自弃,起来吃点东西吧,吃完了,今天会回国。私人飞机已经预备了。”

颜湘的嗓子有点疼,使用过度了,又没喝水,说话的时候嗓子不免有点喑哑,“回国?”

“他不会真关你一辈子的。今天就带你回家了。”

颜湘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缓了一会力气,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去清理了,可能是梦里?昨天的太混乱了,他记不清,只感觉到现在的身体里,并没有那种难堪的残留。

除了浑身疼一点,还是能动的。

颜湘掀开被子,想下床。

周容连忙拦住他:“别别别,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吃完东西就能回家了。”

说着,周容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房间顶上的监控。

他有种直觉,蒋先生那双墨蓝色的眼睛,一定在监控后面冷冷地注视着。

周容真是拿蒋先生没辙了,一早上老板就进了书房,面前三块电子显示屏,一个屏幕工作,一个屏幕显示股票大盘,另外一只屏幕放监控,面前还有个ipad。

很忙。

但是周容有种直觉,摆那么多,想看的就只有最侧手边的那一块。那是监控。

人明明就在楼下,但是他偏不挪动一步,一直就在书房里呆着。

楼下人一醒,他立刻就发现了,叫厨房准备东西,叫人送下去。

自己也不送,还是坐书房里,一直挂着个脸。看不清他的思绪。

这时候,周容突然发现他老板挺像猫科动物的。

不是那种家里养的宠物猫,是一头老虎。

根据地域,应该是东北虎,外表华丽,健美,优雅,威风凛凛,且是体重最大最健硕的猫科动物。

常常离群索居,喜欢一个人安静地住在略浅积雪的红松阔叶混交林深处,很少人能找得到他。蒋先生不工作的喜欢呆在家里,很少出门。

与此同时,个体的战力达到恐怖级别。多疑,狡猾,凶残,神秘,直视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有种不寒而栗的被盯住的感觉,浑身的气场不由自主地被他掌控着,动弹不得。

但是也始终是一只大猫,性格一贯独立且高傲,沉默内敛,平时不爱搭理人。

猫明明有很想要的东西,但是就是不会直接表达,等你主动给他,他再装作接受仆人的进贡一般,高傲地说,好吧,就当是可怜你,我接受了。

明明非常想要,明明已经渴望得快要死掉。

可是如果要大猫开口表达一句真心话,好像要了他的的命一样。他宁愿憋死。

周容非常头疼,觉得如果奢望大猫主动开口说想要什么,还不如换一个方向,从善良可爱的颜湘同学那边下手。

周容谨慎地看着正在喝粥的颜湘,组织了一下措辞,开口,话语罕见地有些犹豫:“你…你也别太生气了,其实蒋先生,人,挺好的。”

颜湘:“?”

他喝粥的动作都停了。

对上那双澄澈又带着困惑非常的眼睛,周容也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不太恰当。

他试着去论述蒋先生是如何地好:“你看,他…他资产丰厚,而且讲法,尤其讲劳动法,从来不会克扣员工的薪水。比别的资本家三个月发不出工资好太多了,在这个世道…”

颜湘面无表情:“他扣了我的银行卡,扬言回国之后还给我,但是我估计是不会给的。微|信余额呢,直接是零,支|付宝账号,没有。”

周容的嘴角抽搐两下。

周容又说:“蒋先生的智商很高,处理工作效率特别高,同时盯好几个盘都能做到有条不紊,临危不乱,脑子特别好用。”

“心眼儿多,胆子大,把我当傻子骗。”

“蒋先生特别自律,每天坚持日常锻炼,会的运动项目也多,滑雪,骑马,远行,登山,他都非常专业,到了运动员级别的水平。虽然他不太出去,看不太出来。”

颜湘面无表情:“精力旺盛,床|事一旦开了头就毫无节制,在他的折磨下,我进了无数次医院。”

颜湘看来是真生气了,讲话毫不留情。

一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么多事情,喝粥的时候,嘴巴都在微微发疼,还有被用完之后扔在地下室,能不能出去全看对方心情种种事情。

颜湘冷笑着,指着床,对周容说:“你躺下,你躺着给他操一次试试看。”

周容摆摆手:“可不要说这种话。僭越,僭越了。”

颜湘叹了一口气:“您到底想说什么?”

周容安静了一会,最后还是劝颜湘:“我就是想说,其实蒋先生……他并不想你想象中的那么薄情冷心。他是有心的,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偶尔也很善良的,真的。”

颜湘听了,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继续低头喝粥。喝完之后,他把空碗放回桌子上,自己又把药喝了。

喝完之后,问周容:“我可以回国了吗?”

“可以的。我们下午四点钟就出发。行李已经帮你收拾好了。”

“谢谢。”

“不用客气。”

周容端起托盘,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因为他发现这两个人的事情太复杂了,不太好劝,于是就闭嘴了。

周容走出地下室的时候,颜湘本来以为能一块出去的,但是周容拦住了他:“蒋先生还没吩咐,说你可以出来。你先在里面呆一会。”

颜湘:“……”

周容也感觉挺打脸的,刚刚还在说蒋先生跟普通人一样呢,但是哪个普通人会动不动把爱人押进地下室的?

但是没有办法,“放颜湘出来”这个权力,是一定要蒋先生本人去行使的,他只是一名助理,没有资格去置喙蒋先生所建立的秩序,和关系位阶。

最终门又被关上了。

颜湘回到床边坐着,躺下,眼睛望着天花板,突然发现上面有整整四个摄像头正在对准他。而且是可移动摇头的。自己的脑袋转了一下,摄像头也跟着动。

颜湘呆呆地,跟摄像头玩了一会,挥挥手,或者晃晃脑袋,看起来很像被关在家里没事做的小狗,逮着摄像头玩,圆碌碌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既困惑又专注。

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在陌生的环境里,是多么害怕摄像头。

这时候,摄像头竟然会发出声音。

很像在打电话的那种质感,磁性又低沉的声音传出来,无线磁电递到颜湘的耳垂边,痒痒的,正在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多多。”

颜湘顿了一会,假装没有听见。

过了一会儿,镜头里的颜湘用被子盖住了自己,像只树懒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开摄像头。

以前离摄像头太近,会立刻惊颤发作,今天却没有。可能是知道镜头后是谁。

“多多。宝宝。”再喊了两声。

颜湘又安静了一会,还是下床,披着被子穿鞋,哒哒哒跑到角落去。

镜头里,只能看得见披着被子的一点点衣角。颜湘躲到角落去了。

蒋荣生笑了笑,随手点了两下鼠标。

然后蹲在角落里的颜湘就突然发现,正上方天花板突然往里卡了一下,接着从天花板上有一直摇臂缓缓地吊下来,正好放在颜湘的面前,屏幕上是蒋荣生深邃英俊的脸。

看不清背景,但应该是在工作,头发全部梳上去,露出坚毅光洁的额头,以及那双一向漂亮优雅的墨蓝色眼睛,眼神深邃,安静又专注,正在看着他。

而且怎么还有种裸眼3D的效果,好像蒋先生正在他的面前。

实在是有点太神奇了,颜湘一时间也忘记躲掉镜头,呆呆地把脸凑到摄像头面前,想看看这是块什么板子。

“多多。”

“干什么。”

“道歉吧。 ”

颜湘一爪子拍向屏幕:“凭什么。”

“因为你昨天砸了我一个冰淇凌,擅自离开,还有在警察局里说了伤害我的话。”

颜湘:“……”

他真的挺记仇一个人。

但是颜湘已经不像昨天那样死命不道歉了,他觉得能回国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蒋先生会不会又骗他呢?比如他道歉之后,还是不放他走。他总是做这种事。

颜湘看着面前的电子屏,犹豫了一下,薄薄的眼皮垂着,唇角有些破了,整个人看起来很可怜。

蒋荣生在屏幕前微笑着,耐心地等着颜湘的回答。

过了很久,颜湘受伤的嘴唇微微翕张。

他很小声地说话,声音显得糯糯地,“…对不起。”

蒋荣生听见了,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关系。”

他又说:“我就在门外,你自己开门吧,我们回家了。”

颜湘略微吃惊,没想到蒋荣生真的这么好说话,他将信将疑地,转身跑到地下室的门前,尝试着轻轻拧动把手,“咔哒”一声,没有密码锁着,门打开了。

而门外站着的真的是蒋荣生,逆着光影,整个人无比修长。

衣服是常常上身的风格,也很适合他本人,优越的剪裁加上低调内敛的垂褶细节,整个人冷静克制,优雅矜贵。

在昏暗的灯下,唯一的光影来自于他的身后,在他的周围渡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如同刚刚屠了恶魔窟的圣天使,有种凌乱又诡异的压迫感。

明明把自己关起来强|暴的是他。

可是一身光鲜得体的西装,站在门外,张开双手迎接他出去的,唯一的人,也是他。

颜湘简直恨透他这副道貌岸然地披着人皮,偶尔露出恶魔本性压制他的德行。这时候,看见了他,也还是生着气的表情,脸鼓鼓的,嘴角紧绷着,没有半点笑意。

“多多,回家吧。”蒋荣生这么对他说着。

可是,颜湘却忘了甩掉他的手。

就这样一路到上飞机,长途飞行,降落在北城机场。

终于回国了。事情又往好的一面发展了。

回到蒋家大宅的主人房,颜湘想偷偷看自己证件被藏到哪里去了,到时候随时跑。

结果蹲在床边翻找的时候,感觉到脚腕微微冰凉。

他回过头看,发现蒋荣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身边。脸上是温和的笑意。

颜湘心里拧了一下。

低头看,自己的脚腕上已经被圈上了一根两根指节粗的锁链。长长的一根,银色的,堆在他的脚边,像一条冰冷盘绕的蛇。

颜湘不敢置信,脚踝动了动,就听见金属链子传来微微晃动的声响,很清脆,叮叮作响,却又空空荡荡。

颜湘:“……”

他真是永远无法想象蒋荣生会做出一些,怎样不可理喻,丧心病狂的行为。

此刻,他很想抓周容过来大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好人?善良?你怎么能因为姓蒋的给你发薪水,你就胡说八道呢?

这么长,这么宽的链子,起码要提前多久准备,颜湘都不敢想。

颜湘抬头,望着蒋荣生的脸。

他还是一脸平静地,墨蓝色的眼底情绪很淡,唇角边缘浮动着轻浅的笑意。

很像早上起来坐在餐桌上,窗外春光明媚,后院一树玉兰树全开了,他在白玉翠浓的花香里,静静地喝着柠檬红茶的那种表情,松弛,优雅,愉悦,矜贵。

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刚刚往颜湘的脚腕上套了一条长锁链。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脚腕上这条锁链抛光的手法,跟两个人左手无名指上的圈环颜色的是一样,看起来像指环的酷刑放大版。

除此以外,锁链碗缘很粗,也许,锁藏獒都未必用得上这么宽尺寸的链子。

颜湘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蒋荣生对他像对狗一样。

颜湘扯着脚腕上那根银色的金属链,大声对蒋荣生说:“你锁我干什么?真把我当狗了,快给我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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