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诊疗

预检、挂号这些这些流程,尤劲这么大的人,当然不会捋不清头绪。

偏偏,缓过来的尤荣,人尚且坐在租来的轮椅上,嘴已经开始喋喋不休。

“我就问你,挂号为什么用现金?医保卡干嘛不用?”

“爸,明知道的事情,还问什么。医保卡一直是妈拿着,排到我的时候,她刚好去洗手间......”

“你钱多?你去问问人家,哪个淞海人挂号用现金的?”

“就差六块钱的事情,队伍又这么长,没必要为了这点钱再排一次队吧?”

“你就不会跟后面人打声招呼?”ぷ99.

尤荣这句质问,尤劲没有回答。

是因尤劲其人,在外很不喜欢“打声招呼”。

不管是别人来打招呼要他行方便,抑或是要他去和别人打招呼,他全是能避则避。

大多事情,只要是多费点力或是多费点钱能摆平的,他都不喜欢通过“打声招呼”来解决。

哪怕有一次赶飞机途中堵车,入口安检和取票时插个队可能还来得及......那状况,他都没去开口“打声招呼”,最终错过办登机,而多花了千把块改了后续航班。

眼前挂个号,为了现金和医保的六块钱差价,叫他去跟后面的人商量保留排位,他才不肯。

“说呀,为什么不和人商量一下。”

见尤劲依然讪笑不答,尤荣即刻找到了切入点:“你这就是社交能力有问题。我跟你说,人在社会上,需要沟通,闷声不响寸步难行......”

被尤荣教导“沟通”问题,尤劲着实想笑。

也就是怀着将父亲“气病”的自责感,他才没笑出来。

三人到候诊区,直至被叫到号,整整等了一小时。

这一小时,尤荣全都在说教尤劲“要学会沟通”。

今天这状况,早已听烦的倪小芬,也没用暴喝来打断丈夫。

而身边旁人,渐渐都以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向这家人。

尤劲是硬着头皮,“嗯”、“啊”应付了半天,等听到喇叭中传出机械的“835号尤荣请到4号诊室”,他才长长出了口气,跟着已经不需要轮椅的尤荣进了诊室。

如常规,听了当前的大致状况,医生开出几项检测单据,让尤荣先去走一遍流程,才会给出诊断结果。

直到做完验血、测好心电图,于等待报告生成的期间,基于刚刚所经历的惊险后怕,尤其是对于尤荣本次发病的前因自责......

这些,都很有可能变成尤劲自此多依顺父亲一些的契机......

然而一小时后,当一家三口拿着检测报告再度回到诊室中,尤荣与医生短短的几句对话,即刻就将尤劲的心中自责驱散得一丝不剩。

医生看了眼刚出炉的验血报告,又对照一番之前的历史数据,忽然眉毛一挑。

这位清瘦的医生,岁数和尤荣差不多,面相则很是不善。

他直接将这次的报告往尤荣跟前一拍:“你怎么回事,一个月时间,血脂高了这么多?!”

问话架势,活像老师拷问小学生“作业怎么做的”......

尤劲看得眉毛跟着一挑,刚想插一杠子质疑医生“什么态度”,却见医生仔细看了下尤荣的以往数据后,态度变得愈加恶劣。

“你这控制血脂的常服药,两个礼拜前就该吃完了,这十几天你忙什么去了?!”

但见尤荣面不改色地回应了质问:“没吃完,还有呢。”

“还有?怎么可能还有?”医生脸上闪过片刻疑惑,“你一天吃多少?”

听到用量问题,尤荣似乎有了点心虚:“十几天前,是一天半粒......近半个月,是每天四分之一粒。”

“什么!你翻给我看看,是哪个医生教你这个用量的?”医生一下子眼瞪得老大,且拿起病历本在尤荣面前啪啦啦一阵乱晃,“你当吃月饼啊?还半个了四分之一的?!”

尤荣讪笑:“应该每天一粒,我是知道的......”

“知道,为什么不按着规定量来?你这个冠心病,我先不说是不是血脂问题引起的......但这血脂不控制的话,是要死人的,知道嘛?!”

尤荣接着讪笑:“我是想......是药三分毒,能少吃......”

医生不由嗤声:“哦,你的意思,我们不是给你治疗,是要毒死你咯?”

被这霉头一触,尤荣没话接。

“本事倒蛮大的,米粒大小一颗药,你能分成四瓣......”医生想想又有点好笑,“对了,你这理论,哪里学来的?!”

“中华脉冲......理疗协会......是国家级的......”

“什么东西,一听就是阿诈里。”医生直接打断了尤荣,“我跟你说,你要么别来医院,既然来了,就一心一意以我们讲的为准......”

尤荣居然有些不服:“是药三分毒,又不是协会的人说的......这话,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医生眼一翻手一摊:“那你来看医生干嘛?看老祖宗去呀!”

却听尤劲冷声跟了一句:“早上,差点就看到了。”

自听到尤荣私自胡乱减小药量起,尤劲就邪火直冒,再听尤荣扯到那个箴善堂搞出来的野路子协会......

换作是谁,自责了老半天,却得知自责的对象纯粹是自己找死,都会阴阳怪气。

医生作为局外人,接着说的话,当然比尤劲还风凉:“跑到这里来跟我说老祖宗......老祖宗要是有本事,为什么平均寿命这么短?”

尤荣还有些不服:“我们也不应该一棍子打死......”

“好了,不扯这些废话。”医生一摆手,“现在就问你,你接下来,是听我的,还是听老祖宗的?”

倪小芬立时接话:“当然听医生的。”

医生也懒得看尤荣,自顾对着电脑屏幕一边操作,一边宣布了治疗方案:“今天给你开几个效力大的药,尽量先把指标压下来,然后过三天再来,看看到时候验血出来什么情况,做下一步打算......有问题吗?”

尤荣不说话,尤劲则淡淡道:“爸,要不要打个电话咨询下人家小黄,再回复医生......”

倪小芬一听儿子是存心呛火,赶紧打断:“医生,听你的,没问题。”

付费取药的过程,很快。

刻把钟后,一家三口已在医院门口坐上了一部的士。

坐在前排的尤劲,迎面直吹一会空调出风口的凉气,姑且算是压住了邪火。

一旦心平气和,逃过一劫的庆幸感,自是占了主导。

只是,随着心中自责不在,尤劲那份想要尽快优化亲子关系的迫切之心,也已不在。

尤荣这边,无论他心中是否服气医生的意见,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亦在倪小芬的压力下完全配合治疗。

十天内,又去了两次医院,待第二次的检测指标出来,尤荣身上的危险警报亦算暂时解除。

至于父亲之后是否还会自作聪明地不执行医嘱,尤劲并不担心......是因母亲经那一吓唬,必然会就此事持续施加监管压力。

有关李凝思,有关家中,近来这一档档事,实在让尤劲高兴不起来。

所以,其后一段时间,工作日身在劲享的尤劲,依然是一颗破坏办公气氛的老鼠屎。

尤劲倒是很坦诚,数次明显察觉到身边人因某事想笑却不敢笑时,他也豁达地打破过沉默:“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问题是,众人终究不会把老板这种话当真。

好比主人说“就当自己家里一样”,但凡脑子正常的客人,顶多稍稍缓解拘束感,而不可能真的毫无拘束。

之前自作主张把尤劲与李凝思约到餐厅,换来个似乎弄巧成拙的结果之后,再看到尤劲那不死不活的样子,小小只敢静静观望。

尤老板亲政的第二周开始,互动最多的,反而是他在之前有意避讳的谢芊芊。

这互动,表面上看,仅仅是互相朝对方动一动......只是,其中别样的信息,很好捕捉。

谢芊芊,除了睡觉和吃饭时间,每天差不多有十个小时以上,嘴里都会含着各类木糖醇的薄荷糖。

而她与尤劲的互动,便是在上班时间,每次自己从铁盒中倒出两颗糖后,还会将铁盒递到尤劲面前,哗啦哗啦晃两下,意思是:要不要?

本来,这算不上谢芊芊故意在“撩拨”尤劲。

因为,就近的几位同事,都会时不时被谢芊芊用糖盒晃两下。

不过,尤劲与她的互动,与其他人或接受或谢绝的反应,都不一样。

重来之前,尤劲与谢芊芊共处了十多年......期间,尤劲早就被影响得也习惯带着一盒薄荷糖,仅仅是“服用次数”远不如谢芊芊罢了。

所以,尤劲每次面对谢芊芊的“哗啦”,都会拿出自己的糖盒,他回以同样的“哗啦”,意思是:我自己有。

问题是,尤劲不断地这样回应,谢芊芊依然会不断地朝尤劲“哗啦”。

当初在彩赞,哪怕田源这样抱大腿意味明显的人,递了尤劲三次口香糖全被婉拒后,也懂得放弃这种示好方式。

如今坐在身边的谢芊芊,近十天究竟把糖盒递过来多少次,尤劲都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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