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14、第十四回

词曰:

千山已过明月窗,孤雁独翔人彷徨。UC 小说 网:不假天年华发生,还道镜中落满霜。凌乱青丝忆华年,葡萄美酒琥珀光。

诸位看官,上回书咱们说到这绥靖王带了折子入宫面圣,赵壑留在礼部又办了些事儿,见着天色暗了下来,这便整衣出门。先回绥靖王府上换了衣裳,这才慢慢悠悠往明月居走。

一路上风自在吹着,空中淡淡花香。赵壑举头一望,见着道旁一株夹竹桃开了五六朵,这才惊觉夏日已到。怪只怪自个儿住在深山,竟是不觉时日飞逝。

拉拉身上的便服,赵壑淡淡笑了。这皇上要他回来,其实根本就是晓得他不可能放下京里一切。想当日他离京,明里是说他与王太师政见不合,可暗里都晓得是他与皇家太过接近。天子卧榻,岂容他人?这便也罢了,偏生他恃宠而骄,为着齐瑞儒与皇上起了冲突。

真要说起来,便也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儿。

皇上与他是幼年相识,一起长成,彼时何事都是两人相商共议。待得齐微生登基为帝,这就慢慢有了变化。赵壑只觉着皇家无情无爱倒也是真,这就刻意疏远了些。奈何三人成虎,总是有眼目所不能见之处。也不知何人何事儿叫皇上起了心思,有的事儿竟是不与他说的了。赵壑倒也想的明白,这皇上终究是皇上,总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只可惜了一事儿,便是齐瑞儒。

当今皇上育有二子,长子齐瑞儒是正宫皇后所出,自然深得微生所爱。但赵壑不知为何,总觉着齐瑞儒是庶出,其母早逝,便起了怜惜之心。微生尚未登基之时,赵壑便更亲近这个侄儿些。待得微生登基,偶尔言辞间提过瑞儒更佳,大约是如此,微生便有心疏远了吧…

赵壑这般想着,也就无奈一笑。皇上怎麽想,这原也不是他该想的。横竖都是他家的事儿,又何必拿来与他说?臣子的本分,便是皇上说甚麽,就是甚麽了。

正想的出神,有人自背后一拍赵壑肩膀,笑声入耳:“赵大人!”

赵壑回过头来,便见张祊笑嘻嘻立在身后,一身玄色锦衫,手上捏着把紫缎扇子,面上满是笑容。赵壑也就笑了:“你倒巧。”

“甚麽巧?”张祊哭笑不得一指身后,“先前只说今晚相约,却忘了告知大人时辰。待我想起时大人已出了礼部。我只得在二楼窗前候着。远远就见着大人你过来了,却是径直过去了,压根儿没见着我!”

赵壑一愣,不由回身一望,明月居的招牌在身后数十步外,这就连连赔笑:“果是如此,真是该死,该死。”

张祊也就乐了:“甚麽该死,不过是一时不察罢了。”

两人这就笑了一回,一同进了明月居二楼坐下,见菜肴已然上齐。张祊叫小二道:“将那梅子酒拿了来吧。”

赵壑含笑看着桌上:“你便又弄些甚麽新鲜玩意儿出来?”

张祊眉飞色舞道:“便是我的手艺,你且尝尝。”说着亲自替他布菜。

赵壑咬了一口颔首道:“这个茄子倒是好,香软甘美入口即化,炖了多久?”

“甚麽炖?”张祊笑而摇手,“先取了新鲜的洗净打碎成瓤,与调料腌上三四个时辰,再放在冰窖里冻了。待要用时再取出来,蒸熟后下锅再炒。”

“好了之后再成盘送上,难为你还摆成原来的样子。”赵壑笑着摇头,“三元啊。若是你将花在做菜的精力放在治学或是做官上,今日你早已名满天下。”

“名满天下?”张祊耸耸肩,“那又有甚麽意思。”

赵壑看住他笑道:“那也是,这张三元早已名动天下,可谓传奇。”

张祊叹口气放下筷子:“赵大人,说句真心话儿,我觉得很是不值。”

“甚麽不值?”

“千古帝王是一家,臣子甚麽的便也是小卒子罢了。”张祊摇头晃脑道,“下头儿的不见天日,中间的欺上瞒下,上头儿的逢迎拍马,这便是贪官儿了。真要名垂千古,便是难上难。”

“愿闻其详。”赵壑只觉着有趣,便又催促他接着说。

张祊捏着筷子点头道:“便说这宰相吧。分明是一人之人万人之上,可也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少一分见识,先掉脑袋的就是他;多一分气概,逆龙鳞了还不是个死字?便是忠臣铁骨铮铮,还不是换了骂那皇上不仁不义?”张祊一口气儿说完,才惊觉赵壑便也是出将入相的主儿,这就忙的住了口,细细打量他神色。

赵壑面色如常喝口酒:“照你这麽说,这难做的不是臣子,反倒是皇上呢。”

张祊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于是轻叹:“这倒也是。皇上呢,要做皇上并不难,难的是做个不同的皇上。要做名垂千古的皇上,那得勤政爱民殚精竭虑,还得笼络人心小心翼翼;便是要做桀纣之类,还得恨得下心下得去手。罢罢罢,都不容易。”

赵壑只管笑:“说的极是,极是!”这就替他倒杯酒,“那依你的意思,咱们这位皇上,是甚麽呢?”

张祊双手捧着酒杯喝不是不喝也不是,沉吟半晌方苦笑道:“赵大人,你便又拿话来讹我。这盖棺定论的事儿是史官做的,我不过一个莽夫,能晓得甚麽?”

赵壑看他一眼:“三元啊,你又过谦了,这朝里多得是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主儿,你这样儿闲云野鹤一般的才看得清楚。”

张祊苦笑一声,摇头道:“赵大人,便是晓得你才明白你这话没旁的意思。”

赵壑一眯眼:“你晓得我?这可真是赵某幸事,连我自个儿都分不清自个儿是甚麽人,你倒是个知己呢。”

张祊叹口气:“赵大人,便是我才和你说这麽一句,若是能走,还是走了吧。”

赵壑不怒反笑:“三元说得好!不过你也说了,能走才能走啊。”

“当初走了便不该回来。”张祊看他一眼,“回来了便再也走不了了。”

赵壑呵呵一笑:“我可还记得欠你一顿酒,这不是回来了麽?我可不想欠着甚麽呢。”

张祊看他一眼,久久才叹口气:“罢了,便是回来了,我就敬大人一杯,也算接风洗尘吧。”

酒过三巡,张祊有些醉意,赵壑瞅着他微红的脸颊笑了:“我记得那年走时你还未婚配,如今可又着落了?”

“哪家小姐肯嫁我?”张祊哈哈一笑,“我一无本事二无田宅,不上不下的年纪可怎麽好?还是罢了,不要害了人家姑娘。”

赵壑眯着眼睛:“我可记得以前你甚是中意刘家小姐…”

“嗨,那些旧事便罢了。”张祊摆摆手喝口酒,“刘家小姐早嫁了人,兴许三年生两,这就是三四个孩子的娘了呢。”

赵壑忍不住掩口就笑,张祊却看着他道:“赵大人,你便也该成家了吧。”

赵壑一挑眉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说得极是。”张祊点着头,“不过赵大人,你也晓得,便是为着你久不成家朝里便又好事之徒胡编乱造毁你名节…”

赵壑心头微微不悦,但见张祊一片真诚倒也感动,这就低声道:“三元,旁人怎麽说我是不管的。便是你要如此想,我也没法子可想。”

张祊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赵大人说得是。之祊造次了。”

赵壑淡淡一笑:“三元,我倒是觉着有趣…”

“甚麽有趣?”

“都说我与先帝暧昧不清,又和皇上不清不楚,便是朝臣中也有不少当我是弄臣的。”赵壑摸着自个儿的脸颊眨眨眼睛,“三元,我便问你,我当真是甚麽倾城倾国国色天色不成?”

张祊一口酒含在嗓子眼儿喷出来,忙的转头擦嘴咳嗽,却又忍不住的笑,好半晌方回身告罪。赵壑笑呵呵看着他静下来,才给他倒杯茶。张祊喝了茶深吸口气正色道:“赵大人,便当是之祊冒犯了。”

“你说你说。”赵壑呵呵直笑。

“若是真聪明,便不用长这幅模样。若是长了这幅模样,便不用这般聪明。”张祊叹口气,“有道是,怀璧者自有其罪。每每见着赵大人,之祊便忍不住这般想。”

“这倒是赵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赵壑哈哈一笑,眼里却满是惆怅。

张祊看着他摇头:“赵大人,之祊有句话一直憋在心头,不吐不快。”

“请说。”

“赵大人,之祊从未见过聪明如你也愚蠢如你之人。”张祊望着窗外明月,“聪明到万事万人皆可看透,却又愚蠢到要说出来。”

赵壑深吸口气,垂目而笑:“说得极是呢。可不是又聪明又愚蠢麽?”

张祊转头再望着他笑了:“不过今次赵大人入京,神态已与往常不同,想是心有所顿悟。”

赵壑啊了一声笑道:“甚麽顿悟,我倒是真想当个道士去,奈何仙山不收我啊。”

张祊也就笑了:“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心有清宁,万物皆静。”

赵壑抚掌而笑:“原来这里才是高人,赵某班门弄斧了。”

“赵大人不必过谦,只不过心里记挂的事儿比之祊多些,这才忘了究竟要甚麽罢了。”

赵壑忍不住道:“之祊啊,你醉了。”

“可不是,当真醉了。满口的胡言乱语狗屁不通,赵大人切莫当真啊。”张祊挤挤眼睛,赵壑拍拍他肩膀,两人这就笑了。

赵壑仰首与他干了一杯,心里却是叹息的。便是张祊,如今与他言语亦是隔着千山万水似的,却又好去怪谁。这就打定主意不谈朝政,只言风月。这便宾主尽欢,笑语朗朗。

再喝一阵,唤了店家来兑了银子,两人这就出了酒家。赵壑看着家童将张祊扶上车去,含笑立着待走得不见影了,这才深吸口气。正思量着回何处去,转头就见福公公拉着马车从街角转过来。不由面上浮出笑来,心里叹道,微生微生,你便还是如此性急不是?这就也不多话,径直过去了。

福公公停稳马车,恭恭敬敬扶赵壑上了车,放下帘子,扬鞭就往宫禁而去。路上明月高悬,遍撒清辉。只得马蹄声映石子儿路上,咯哒咯哒作响。

诸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咱们下回“叹复叹车到山前 泪压泪柳暗花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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