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崖外三十里，一处山野荒村中，来了几位气度不俗的客人。
前去调查的几人打出信号，二鸽远远望见，立时回身看向陆洲，眸中似有询问之意。
见陆洲轻轻颔首，二鸽高声命令道：“降落。”
陆洲前世吃够了外行指挥内行的亏，完全不曾干涉二鸽的决定。
虽然……就算他想干涉，二鸽也未必愿意听。
但这支队伍的两位领头人，默契地忽略了这个真相，表面功夫无可挑剔。
下船之时，二鸽主动相让，陆洲顺势走到前方。
扬眸一扫，陆洲眼中划过一抹诧异。
这村中大半房屋都是砖石打造，土坯房寥寥无几。装修风格不算高雅，但着实富丽堂皇。
莫说在毗邻绝崖的荒芜之地，就算放到几大瀛洲重镇，也难以找到如此密集的富贵金屋。
是真的“金”屋啊……陆洲暗暗咋舌。
对周遭种种有了基本的印象，他蓦地皱眉道：“这个村子长久无人居住，但看起来并不破败。”
陆洲言下所指，不单单是表面的富贵。
“屋舍非常完整……勉强说得过去。但这个村庄，太干净了。”
他在人群的簇拥下缓缓踱步，将主街从头到尾走了一遍：“是谁预先打扫过，还是有人在此藏身？”
二鸽摇了摇头：“这正是异常之一。”
所以他并未直赴绝崖，反而特意停留在此……
陆洲沉吟片刻，忽然问道：“绝崖之变，是天灾还是人祸？”
二鸽会意，轻轻摇头：“不知道。”
陆洲唇角微扬，勾出了一抹讥笑。
二鸽又道：“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看一看。”
陆洲极敷衍地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干净得有些过分。如若真是陷阱，是否太明显了？”
身后坠着一串尾巴，前方形势不明，封仙阁诸人不宜分散，只能大队人马一起行动，一间间查过去。
连着进了七八户，不出陆洲所料，没有任何线索。
统一的疑点是干净，唯一的疑点也是干净。
陆洲若有所思地说道：“从走出绝崖，到觉醒天赋，我用了十天……”
这是谷之荷告诉他的。
二鸽迅速领会他的意思，笑着补充道：“二公子入道至今，恰好二十天整。”
“一个月。”陆洲强调一声，“这是进出绝崖的必经之路，倘若一个月前，就有人藏身于此，他们大可直接杀人灭口。”
绝崖的异动，还真是突然啊……
走到屋外，陆洲无所事事一般地仰起脸，估量着天色，转头问道：“朝廷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他们本就落得不远，临近绝崖之时，故意放慢速度，只是不想让场面太难看。”
这般说着，二鸽也看向陆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陆洲瞥他一眼，以目光催问。
二鸽的笑意越发明显：“虽说这一干人不会诚心相助，但探索绝崖，名义上须以二公子为主。到了这座荒村，他们必会前来拜见。除此之外，大概还会夸你身先士卒，英勇无畏，爱民如子……”
对此，陆洲虽然也有预料，但着实受不了他的腔调，也受不住这几个词……
嘴角微微一抽，他一边招呼众人转向下一栋房子，一边明智地转移话题：“这村子如此富贵，有什么故事么？”
二鸽熟读经史，信手拈来：“死地的由来，在于圣墟。绝崖圣墟崩毁之前，这里虽说不算福地，但也风调雨顺、鲜有灾殃。”
“大约三百年前，当地村民误入圣墟，得了一场大富贵。在此之后，这个边陲小村很是繁荣。”
这开场的姿态，像极了说书先生。二鸽的话也只说了一半，似是存心卖关子。
陆洲低低一笑，心说这样的戏码实在寻常。
有前世见闻为基础，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编出了合情合理的后续。
只听陆洲随口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横财总有竭尽之时，繁荣背后，就是无休无止的贪欲、以及被富贵烟云蒙蔽双眼的幸运儿。”
然而，二鸽没有回答。
“我猜错了？”
陆洲见二鸽不置一词，思绪轮转，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正经、几分感慨：“莫非是贪心作祟，此地村民不知收敛、再入圣墟，却没有从前的好运，最终失陷在圣墟里？”
二鸽依旧没有反应，陆洲又道：“又或是福祸相依，横财原本就是横祸，他们只是被圣墟的变故牵连？”
然而转念一想，陆洲也品出了古怪：“大概也不对，若能轻易猜到，你不必吞吞吐吐的。”
陆洲已经放弃，二鸽却仍然不曾正面作答。
他慢慢重复着陆洲所说的一句俗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陆洲只觉后背发麻，泛着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他方才脱口而出，并不曾觉察异样，但被二鸽这样一念……
用这个世界的语言诵念前世俗语，腔调真是古怪。
轻咳一声，陆洲抛开先前的话题，状似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二公子见识不凡。”
二鸽先赞了一声，而后侧过头看着陆洲，神色复杂：“若非阁主有言在先，我很难相信二公子当真失忆了。”
陆洲眉心一紧。
二鸽又道：“这句话听着简单，但若非亲身经历，恐怕很难说得如此生动、如此凝练。”
陆洲哑然无语。他哪有什么亲身经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似乎、大概、也许……勉强算是有过？
可是否牵强了些……
陆洲好笑地看着二鸽：“你我年岁相仿。以我这般年纪，由奢入俭，轮得上我？”
瀛洲陆家覆灭在六十年前，而后陷入重重追杀。陆洲这个落魄世家子，能安安稳稳地长大，就该烧高香了。
虽说这个世界，没有神佛给他拜……
二鸽摇了摇头，眸光意味深长：“不止如此。二公子方才的几个推断，都蕴含着极深刻的道理。若无足够的阅历，一般人说不出来。”
陆洲汗毛直竖，感受到了来自聪明人的庞大压力。
他是否太过松懈了……
当事人受到惊吓，还不曾做出反应。
二鸽却是话锋一转，由心赞道：“难怪能激起谷姑娘的斗志。看来这些天中，二公子勤修不辍，也读过许多书。”
啊？
陆洲神色茫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