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赤日东升。
今日的封仙阁内堂核心地带，仍有一场平平无奇的例会。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端坐上首的陆洲，全程都在附和、颔首，没有提出任何建议或批评。
封岐交给他的任务，分明只是一个刷资历的机会。
部下太能干，有他没他，几乎不会有区别。
殊不见，陆洲前脚给出一个新的方案，内堂的诸位管事，竟就在一天之内将方案完善了。
这效率，若让陆洲从前的老板知道，怕是会当场编出一篇几千字的表扬稿。
这些天过来，陆洲清晰地认识到，封仙阁内堂的管事们，尤其是其中的普通人，都是最为勤劳、最为刻苦的人。
两世加在一起，陆洲还没见过比他们更加勤奋、更加积极的集体。
若是以往，他一定会为他们冠上“卷王”之名。
但现在、尤其是到封仙阁之外的一座小镇走了一趟之后，陆洲再也生不出这样的想法。
“卷”的本质，是挣扎，是生存。
他们太珍惜在封仙阁生活的机会。
也许正是因此，才有人敌视“好命”的陆洲。
他若不姓陆，岂能轻轻松松地进入封仙阁？
部下的积极对陆洲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因为不需要他花太多心思，这些管事也会将道元大会筹备得宜，他不必担心办砸了封岐交待的事。
但这也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封仙阁为什么被瀛洲百姓视作福地。
除了少数有志之士，大多数来到封仙阁的人，恐怕只图一个安全、或是一生平凡的富贵。
陆洲再一次生出明悟，必须多到外界走走、看看，不能轻易地将上层世界的瑰丽和璀璨视作真实。
但他最初的借口，他想寻找的“机缘”，实际已经寻到了。
他得找个新的理由。
而且……
缓步走向室外，陆洲看着等在门前的谷之荷，心中暗暗长叹。
他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昨夜一番巨变，陆洲把握到了“通鉴”的正确用法，也想到了医治那几位伤者的办法。
以封岐的势力，他应当能找来“画圣”、也就是以画入道的修者。甚至，封岐大概能请来最顶尖的那几位。
以画入道、以画通灵，画圣以笔沟通天地，画中之物自然生灵。
虽说这样的灵画只有意蕴而无实体，只能显化出“势”，力量没有依凭。若无属性相应的强者为之点灵，就只能用作观想，无法作用于外物……
但陆洲的“通鉴”没有这一限制。同样没有实体，“通鉴”却可以承载万物之能。
若请一位画圣大能，画一幅有灵气的“亟雷花图”，他再多花些心思，将之拓印下来……
至少能比他画的“烂苹果”好上一些？
但……陆洲着实有些拿不定主意。
谷之荷不知他的心思，如往常一般打了声招呼，而后便蹙起眉：“今日怎么这么久？”
呃……当然是因为心中有事，不想太早见到你。
陆洲赶忙摒弃杂念，与她解释道：“我临时改了些规矩，今日有了回禀，这才耽误了些时候。”
谷之荷点点头，认真地看着陆洲：“道元大会已经举办多次，一应事务皆有定例，应该不必你太操心。今日用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问题么？”
陆洲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个直肠子还担心我被封仙阁老油条们蒙骗甚至拿捏？
谷之荷唇角微沉，定定地看着他。
陆洲轻笑：“正是因为举办多次，我才有了新的考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再说，他们哪有这么大胆。”
谷之荷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脚下化生莲台，载着两人离开。
半空中，她解释道：“今日仍去药园。我挑了几样能够增强体质、弥补根基的灵植。你给他们治伤的方法，对自身必有损伤，不是长久之计。”
聪明人都懂可持续发展……陆洲再次失笑。
但他隐约也有一丝古怪的感受。谷之荷这般举动，莫名给他一种养肥待宰的错觉……
陆洲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
他有一个想法急需验证，就算谷之荷不说，陆洲也要找个借口再赴药园。既然她主动提起，他也就不必编瞎话了。
陆洲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又不着痕迹地转回来。
谷之荷待人真诚，就算她相助陆洲、本质也是相助自己，陆洲心底仍生出一丝无法排解的愧意。
如若他的推测可行，或许治疗那些伤者，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等到他们痊愈，他在封仙阁的处境……
这就有了太多的可能。
陆洲再次叹气。
他想了一夜也不曾想通的事，当然也不可能在这一程路上得到答案。陆洲只觉时光飞快，仿佛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谷之荷为他准备了足足十株灵草，直令陆洲嘴角一抽。
他略有犹豫地说道：“谷姑娘，我……消受不起。”
穿越的第一天，他一口气服用了十数种灵植。
但那只是因为，他最早吃下的明风草还在生效，“通鉴”所聚的“明风草”也极完整，为他提供了无穷的生机。
与最擅长培育灵植的谷之荷相处十余日，就算是傻子也能摸出一些门道了。
最顶尖的灵物岂是谁都能轻易消化的，若是没有明风草，他当日的做法就是自杀……
而且，运用“通鉴”也会耗费他的精力……
谷之荷却摇了摇头：“这些灵植是我自己养的，效用没那么大，给你是为滋补，不必强求容纳。”
陆洲这才应下。
他吞下一株灵草，盘膝打坐，滋养血脉。
然而，在谷之荷看不到的地方，翻腾的金光正在酝酿之中。
陆洲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大袖衫，就是为了遮掩手部的动作。
谷之荷言行一致，今日真就只打算让他休息，竟连灵植的性质和用途也没介绍。
陆洲等了许久，才意识到这个事实，不禁睁大了眼。
这真是修炼狂魔谷之荷？
最终，还是他先忍不住了。
陆洲装作没话找话的样子，随口问道：“谷姑娘，这些灵植都有什么用？”
谷之荷看他一眼，忽然鼓起双颊，油然感慨：“难怪实力进展飞快，你果然很努力。”
陆洲失笑。
这次你真的误会了……
谷之荷也只是习惯了有话就说，她转头就开始逐一介绍灵植的名称、效用。
陆洲听得认真，但他手上所写、所画，却并不是方才吃下的那一株。
闪烁的金光渐渐黯淡，成型远比先前艰难，但一阵明明灭灭之后，终是勉强显化出一个影子。
这条路，走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