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仙阁的名号，在瀛洲无人不晓。遥乞似乎也有准备，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陆洲笑了笑，状似随意地问道：“遥乞姑娘，你也不是瀛洲人氏吧？”
遥乞一愣，微微颔首：“不是，我生于帝都。”
东域帝都，云洲天凤城。
陆洲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环视一周，又问：“有什么必须带走的东西么？”
遥乞“家”中，值得重视的只有书。但陆洲隐有所感，这些书，恐怕相当一部分，只是遥乞眼中的废纸。
“一个馒头二十页”，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果然，遥乞只挑出了大约二十本。剩下的，都被她堆到门前，付之一炬。
“既然遇见公子，这些东西，我就用不上了。”
她甚至不愿称之为“书”。
陆洲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花了这么大心思，除了借此吸引修者的关注之外，没想过顺便赚些钱？”
遥乞默然片刻，摇头道：“没费什么心。”
陆洲一时无言。
噎死人不偿命，他身边的“杠精”越来越多了。
像是看出了陆洲的心思，遥乞又道：“而且，若是长期以此谋利，日后必将损伤道心。”
所以她只是维持生计，要了个饿不死的价。
“头脑清醒，未来可期。”陆洲若有所思地赞了一声。
在这个世界，“道心”是一个玄而又玄的概念。它并不唯一，也不可捉摸。
因为“有得必有失”的法则，就算是接近甚至相同的道统，由于代价不同，也会产生不同的限制、不同的“心”。
遥乞选定的大道，与财帛、享乐或许相悖。这对陆洲而言，是好事。
他在外人面前出手阔绰，是为掩饰身份而做戏，手里的钱实际不多。
或者说，今日之前，陆洲身无分文。
他在封仙阁根本用不到钱，今日的用度，也是出发之时，谷之荷交给他的。
封岐对他毫不吝啬，但陆洲心里清楚，这只是因为封岐暂时用得上他。如若有朝一日，他将离开封仙阁……
别说遥乞，他能否维持自己的修炼还是两说。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陆洲暗暗长叹。
他的“道”，是个烧钱的道。陆洲不能不为自己考虑，不能一味依赖封仙阁。
……
破风舟上，二鸽站在舱尾，另外三人围坐桌前。
陆洲见二鸽的心思都在这边，不禁失笑：“想看就过来吧。”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书。
遥乞留下的书，都是手抄本。作者不详，但见解出众，眼界不凡。陆洲看得津津有味，归途之中，几乎没说过话。
二鸽显然也有兴趣，但他仍是摇了摇头：“快到了。”
言外之意，就是回到封仙阁再说。
二鸽所说的“快到了”，可不像其他人口中的糊弄或搪塞。
陆洲索性也放下书，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谷之荷煮的茶，味道一般不会差。
他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回来。按照陆洲的想法，他该多找些机会，好好观察瀛洲百姓的生活面貌，再打探一番官场传闻。
但带着一个断臂女子招摇过市，未免太引人注目了。
陆洲看向遥乞，再看向谷之荷，见她们相谈甚换，他目光一转，忽地笑出了声。
见两人都看过来，陆洲的目光停在遥乞身上：“你要去谷姑娘的药园，还是留在我身边？”
遥乞一怔，迅速答道：“是二公子接纳了我，我愿意追随您。”
陆洲笑着摇头：“我观遥乞姑娘谈吐不凡，对仙道也有了解。就算你不是瀛洲出身，封岐封阁主的大名，应该也是听说过的吧？”
不等她回答，陆洲又问：“那瀛洲陆家的事，你或许也知道？”
二鸽与谷之荷同时看向陆洲。遥乞也微微一愣，没料到陆洲竟有此言。
看她这般反应，陆洲点了点头：“看来是知道的。”
三人都有些意外，不知陆洲此举的目的。
对着三张神色不一的脸，陆洲倒是无所谓，挑着眉笑了笑：“不用不好意思。谷姑娘是女子，你与她相处，或许会更自在。而且，我看你们也很投缘。”
方才的茶，来时可没有。
谷之荷心思细腻，这茶分明是煮给遥乞的，只是陆洲与二鸽都未点明。
遥乞断然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愿追随二公子。”
陆洲还未答话，二鸽忽然开口：“到了。”
如此，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
遥乞跟在陆洲身后，其意不言自明。
陆洲不再多言，淡淡应了一声。
遥乞的说辞，陆洲并未全盘采信，或者说，他其实一点都不信。
因为遥乞所言，没有一条能够验证。
瀛洲之外的大能，萍水相逢的过客，仇深似海的敌人……
她感情丰沛，逻辑顺畅，又有难言之隐，落魄而不卑微。衣食住行种种细节，都能映衬她不甘沦落，似乎的确身世特殊。
但她口中之事，于陆洲、于封仙阁、甚至于整个瀛洲，都不过是故事而已。
无法证实、无法证伪，像极了精心打造的“人设”。
见不到证据，陆洲不得不如此怀疑。
而且遥乞身上，有个非常明显的疑点！
她自称仇人不在瀛洲，又认定自己一年之中必能入道，本身所奉行的，也是近乎苦修的路子，那她何必寄人篱下！
这才有了陆洲的“规劝”。
若遥乞有不得已的苦衷，就该选择身份更安全的谷之荷。
陆洲当然只是试探而已。
见到了疑似白话版《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豪言壮语，他不可能放过这么重要的线索。
而且，根据他的猜测，遥乞口中的死者，很可能就是洛军一员。
陆洲手里线索不多，但仅从他听到的只言片语里，也足够拼出一个单薄的剪影。
洛荆山的理念……很先进，非常先进。
而且东域帝族对他的忌惮太明显，明显到令人难以相信，掀起叛乱的洛军，竟会轻易被夷平。
可谓是，悄无声息。
陆洲眉目一顿，余光扫过遥乞的脸，唇角多了一丝意味深长。
或许，她能为他带来一些惊喜。